待三人离席时,戌时已过,夜幕降临,百盏灯笼高低错落亮起,秦河两岸歌声传出,灯舫夜船游河,丝竹绕耳。
酒席毕,沈川看着张大人被他的贴身长随扶入马车,才同周旺祖一同离开。
那马车内,张大眼神清明,并无醉意,长随忍不住问:“大人,那位潘辉到底是典吏提上来的,难道真的要动,会不会叫人记恨?”
张大人幽幽说:“沈川特地送了一份‘罪证’给我,方才你在席下也听到他是怎么说话的,到底为确保今年底的考评万无一失,也为了给沈川他想要的答复,这事我不做也得做。他现下跟能避人耳目送这么一份东西给我,焉知以后会不会再送给别人,这都保不准。”
停顿了片刻,他又哼了一声,半眯起眼睛,“就因为上次他的功劳我没有兑现,只许了承诺,竟想到这小子竟一点忍不得,这才过去几日功夫,就浑把潘辉扯出来,他这人,不止心思多,手段更是多。”
长随听罢心里担心不已,“这人这般难控制,日后不定给大人惹祸,大人何不将他弄出兵马司一了百了。”
“今日之前,还尚有可能,今日之后……”他觑了长随一眼,“你忘了,他那岳父可是朝廷命官,现在不是我能随意动得的。罢,虽是有些强硬性格,却也有本事,若用得好,对我也是一大助力,世上哪有万全的好事。”
另一头,沈川和周旺祖也在说着今日之事。
周旺祖说:“你胆子也太大,今日这出有些冒进了。”
沈川半点不否认,只勾起嘴角:“幸得托了我那准岳丈的福,借他的势,张大人即便心里有不满,也定然不会将我如何,只怕还更要留着我帮他做事。”
果然,那日酒席后,张大人很快下手收拾了潘辉。
不几日,就出了潘辉醉酒在大街打断人的双腿一事。不多时,人就被拿下捉去了牢房。次日审案,又有人告他在织金坊里欺男霸女等事。
潘家人急着找关系捞儿子出来,潘辉的姐姐连忙求到李典吏跟前来,求他想想法子,李典吏厌烦潘辉给他惹麻烦,只说:“人又没死,你哭哭啼啼做什么相!还是当哪个衙门都有我说话的地不成?他敢当街伤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多少双眼睛看着,也该叫他受次教训,不然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了人物了!且等着闯下更大的祸事,那时候,就不是打一顿关几日的事了。”
几日后,官衙判了潘家赔偿伤者医药费二百两银子,打了潘辉三十板子,外加服一个月的河道役。
张大人借由这事,直接革了他的职。
一时,众人都知潘辉是自己在外头犯了事,还险些败坏兵马司的名声,因而没一个对此有异议,不止没有,还更有暗地只叫痛快的,皆因潘辉素日为人恶毒,仗势欺人,巡捕司里一些家境差的人都被他欺辱过。他出了事,可算是喜闻乐见,墙倒众人推。
潘辉被革职,巡捕司正职司员自然空出一个位置,几天后张大人亲自批复下来文书,将沈川提了上去。
他上次立了大功,这次提他自然也无人争议。
中午,沈川就去典吏那里领来腰牌挂上了。
赵城等几人都来贺他,沈川便又在酒楼治了一桌酒席,请几人吃了个痛快。这七八人,此次心下定了决心主意,日后一心一意跟着沈川做事,眼见着的他从进来巡捕司才多久,就得了张大人看中,如今都升了正职司员。
这日,沈川不当值休息,趁空上街买东西,周旺祖先前亲自替他做陪张大人,他便想着置些布匹之类的送去给刘氏,绸缎铺子挑选好东西结了账,直接叫小二帮他送去长兴街的几门户姓周的人家,才抬脚出来,就碰上个脸熟的丫头。
沈川记性好,只一眼,就认出来人是去青州接谢家小姐时谢斐如身旁的丫头。
沈川心里嗤嗤一笑,心说真是巧,再看,人就进了对面斜街的一家药材铺。
眉头一动,他便跟了过去。
露雪包好药材,抱着刚从店内出来,埋头往前走,冷不丁,一个人堵在了跟前。
好高的个子,吓她一大跳!
刚要斥骂两句,忽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又认真看了两眼,旋即脸色一变,这,这不是那个姓沈的么!
沈川见这丫头都反应,就知认出了自己,也懒得啰嗦,开口便问,“你主子生病了?”
露雪在家里还有些脾气,刚知道小姐要嫁给沈川的时候,心里把人不知道骂了多少遍,现在见了真人,却并不敢如何了。
皆因沈川身上有凶煞之气,这些丫头何曾与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自然无从应对。
愣了好一会儿,咬着嘴巴里的肉,才憋屈答了一句,“是!”
沈川才不管这丫头怕不怕他,倒是想着,上次过定礼没去谢家,大约的确叫谢斐如面上不好看了,这千金养大的贵族小姐,不知气着没有?自己赔一赔不是,也没什么。
于是继续问:“是受风寒了还是染咳嗽了?”说的都是换季时最容易害的病。
露雪又不蠢笨,怎么会到处与人说主子的身体情况,纵然沈川是以后都姑爷,她也不会说,于是就顺着人的话,胡乱应,“是咳嗽,多日不见好,才出来买药。”
自来大家府上,都有常用的大夫进府去给人看病的,何需派人出来?露雪料想沈川不懂这些,或一时想不到的,才敢信口胡诌。
沈川还真没想到这丫头是说胡话应付自己,心里正想着自己还真有一副温养咳嗽的方子,如此,便丢下一句话,叫露雪道,“你等着。”自己又进了铺子,里头按着记忆把方子念了出来,叫人开药。
一会儿,人出来,将东西给了露雪,道:“吃这副,若不管用,再换。”
哪有给人塞药的!露雪心中愤愤,偏不敢驳,抱着一堆药材包,话也没再说一句,白眉赤眼就跑了。
回了府上,气都不歇,跑到谢斐如跟前,一口气把这事说了。
“今日是吓也吓死,从没遇见这样的人!”
姜嬷嬷哭笑不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造次,觉着人家出身不好,便是那畏缩好欺负的了?”
谢斐如但见桌上摆着一包一包的药材,便有些许无奈,片刻,道:“看院里有没有人用得上,拿去送了。”
沈川不知谢府里的事,转去了周家。他上次倒卖板材赚了些钱,一并将欠他师傅的一百两还了去,周旺祖无二话,妥妥帖帖收了,两人在前头厅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