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杀意

姜清璃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晏闻昭谪仙般的容貌,出口竟是罗刹的手段……不过是要他做幅画,他竟要撕了她的皮?

若乍一听得此话,她怕是还会觉得晏闻昭是在与她开玩笑。可对上那双眼里浮动着的戾气,她却是后背一寒。

“本宫跟晏公子说笑呢,这美人图不做也罢……”

姜清璃眉眼间的娇媚神态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兴致缺缺地拿起一旁的酒盅,“晏公子陪本宫饮了这杯酒,便退下吧。”

晏闻昭顿了顿,眉梢一低,从善如流地接过酒盅,仰头饮下。

“草民告退。”

他转身朝堂外走去,只是没走几步,竟是一个踉跄,头晕目眩地扶着梁柱晕了过去。

见状,姜清璃再次绽开笑容,缓步走上前来,“说什么人皮古画,本宫可不是被吓大的。”

她在昏迷的晏闻昭身边蹲下,伸手撩了撩他的衣襟,“就算你要剥本宫的皮,本宫也要先扒了你这身衣裳……来人!”

守在清宴堂外的婢女躬身走了进来。

“将他带下去,沐浴净身。”

姜清璃吩咐道。

“是。”

两个婢女将晏闻昭带去了隔壁屋子。

浴桶和热水已然备好,正当她们要将晏闻昭搀过去时,颈间忽地挨了一下,瞬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本该昏迷不醒的晏闻昭站定,缓缓睁眼。

他放下敲晕婢女的手,薄唇一启,便将那含着的酒液尽数吐了出来,随后若无其事地推开后窗,翻了出去。

***

湖心岛岸边,湖面上荡开层层波纹,且越靠越近。下一刻,阮青黛破水而出,狼狈地爬上了岸。

她脸色苍白,鬓边的发丝湿漉漉地滴着水,浑身打着寒颤,步伐跌跌撞撞。

方才将外袍遗落在船上后,此刻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雪青色中衣,还被湖水浸透紧贴着肌肤,将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清清楚楚……

阮青黛体内本就残存着迷香,又在水里游了这么一段,更是精疲力竭,没走几步就扶着树干跌坐在了下去。

跳入水中后,她猜到那人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在水下屏息了片刻。上京城的贵女大多不习水性,可她却不同。

幼时在皇宫里,她就曾被人推搡落水过,差点没了半条命。为了不让这种事再发生,阮皇后特意寻了个渔家女教她泅水。

虽然隔了这么多年,她也有些生疏。但好在这船正停在离湖心岛不远的地方,她还是勉强游上了岸。

这岛上安置了一间厢房。只要她能在被人找到之前,将身上湿透的衣衫换下,今日的风波就算安稳度过,绝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传出这荇园……

一阵脚步声突然自不远处响起。

阮青黛一惊,转头就见一队侍卫正朝她的方向走来,似乎在搜捕什么。

她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惊骇,咬牙提起一口气,扶着树干站起身,飞快地朝不远处的假山奔去,一矮身钻进了后面的石洞中。

石洞狭小昏黑,躲进来的一瞬间,阮青黛便察觉到不对劲,霎时僵在原地。

属于另一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阮青黛脑子里轰然一响,猛地转过身,可尚未迈出一步,一只手掌已经从身后探了过来,狠狠攥住她的手腕,猝然用力。

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上来,几乎将阮青黛溺毙,她骤然朝后栽去,后背重重撞上一个坚实宽阔的胸膛……

***

悬镜湖中央,姜屿还在画舫内与一众士子把酒言欢,宫人却匆匆走到他身边,附耳通传道,“殿下,阮大姑娘出事了。”

姜屿端着酒盏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随后转向众人,“孤不胜酒力,先去外面醒醒酒,诸位自便。”

众人连忙停杯投箸,纷纷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走到船舱外,姜屿才转向宫人,唇畔的笑意全消,嗓音冷沉,“出什么事了?”

宫人刚要回答,就被一道娇柔的女声打断——“表哥!”

姜屿回头,只见一袭桃色华服的阮青棠正站在靠过来的小船上。待船停稳后,便提着裙摆跳上画舫,小步跑过来,白皙的脸庞因小跑变得格外绯红艳丽。

可姜屿却根本无心欣赏,只是皱着眉问道,“你长姐呢?”

阮青棠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可很快就恢复如常,甚至还作出一幅担心焦急的模样。

“表哥,大姐姐中途离席,到现在还没回来!方才我问了岸边的人,竟都说没看见她……我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屿眉头蹙得更紧,扫了一眼身边的宫人,抬脚便往小船上走,“回西堤!”

阮青棠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劝说姜屿找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竟这么轻松。她连忙跟上,“表哥你等等我!”

姜屿乘船很快到了西堤,而阮青黛方才乘的那艘小船就停在岸边。

他迈上船,一手掀开竹帘,却见里面空空如也,什么痕迹也不曾留下。

“一个大活人,还能在荇园凭空消失了不成?!”

姜屿握紧了竹帘,越发焦躁,“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孤去找!”

宫人一惊,连忙应声。

与此同时,湖心岛。

靠近清宴堂的假山石洞里,阮青黛被身后之人桎梏在怀中。

那人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手腕,一手捂着她的嘴,叫她既不能动作,亦不能发出丝毫声音。

阮青黛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身后那人温热的体温,伴随着干净清冽的气息,源源不断地将她包裹着,倒是将她从悬镜湖中带出来的湿寒一点一点驱散。

可即便如此,阮青黛仍是脊骨发冷,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结。

两人僵持半晌,阮青黛才逐渐镇定下来,一手摸索着,试探地碰了碰那人桎梏着她的手,随即一笔一划地在他手背上写道——

「你想要什么」

身后,挟持着阮青黛的人微微侧身,终于在洞口漏进的微弱日光下,露出了一张冷淡阴沉的玉面。

正是从清宴堂逃出来的晏闻昭。

晏闻昭眼眸低垂,一声不吭地盯着身前浑身颤栗的女子,神情漠然,甚至翻涌着似有若无的恨意。

阮青黛出现在洞口的一瞬间,他甚至都未曾看清容貌,便已认出了她。

于是动作甚至比思考抢先一步,待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攥着阮青黛的手腕,将她禁锢在了怀中。

真真切切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晏闻昭的瞳孔骤然缩紧,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在鼎沸叫嚣,翻腾着涌上来,在他的脑子里如烟花般炸开——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受,跨越了时空,生死和轮回。

晏闻昭只知道,那一刻,有无数前世的画面自他脑海里闪过。可最终,在烟花的残影里,他仍是窥见了那碎裂满地,掺满傀儡散的赤霞珠……

「你为何躲在此处」

「不如先松手,我们谈一谈」

阮青黛的指尖仍划写着,速度越来越快,在他的手背上带起一阵酥痒。

晏闻昭喉间一动,神色愈发阴鸷。

若说姜清璃的脂粉香气只是令他烦躁,那么阮青黛身上的气息,还有她的一举一动,则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手背上的酥痒仿佛钻进了肌肤下,沿着血液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所到之处如同百蚁啃噬,叫他瞬间回忆起傀儡散发作时的痛楚……

心底的杀念顷刻间被勾了起来。

晏闻昭神色晦暗,目光掠过阮青黛的侧脸、耳廓,最终落在那纤细的后颈。

于他而言,阮青黛与前世折磨他至死的傀儡散,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诱引他上瘾沉沦,令他万劫不复的毒药罢了,应当……趁早根除,永绝后患。

天光暗下,晏闻昭的五官被阴翳吞噬,清隽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他覆在阮青黛唇上的手掌不自觉下移,在距离她颈间几寸的位置停了下来。此刻,只要五指收拢,猝然一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