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望点点头,忙不跌地将事情安排下去,而后紧紧跟在了御辇旁。
他正思索着陛下对姜宝林的态度,却听陛下冷不丁地道:“让司珍司做一套嵌红宝石的头面,用上木芙蓉的样式,尽快做好。”
庆望心里闪过一丝讶异,“是,奴才遵旨。”
他将差事交给了上一次去熙和殿给姜令音传圣谕的小太监,不免耳提面命地叮嘱了一番:“司珍司做成了,立刻送来勤政殿给陛下过目,明白吗?陛下催的急,让她们这两日就做好。”
小太监点头哈腰:“是师傅,徒儿明白。”
小太监名唤籍安,也是个机灵人,否则也不会被御前的总管太监庆望收为徒,只是当下他却转了转眼珠子,悄声问:“此事若是淑妃娘娘问起,徒儿可要如实告知?”
庆望随即敲了下他头上的帽子,恨铁不成钢地反问:“淑妃娘娘奉命管理后宫,司珍司属尚功局,你不说,这样的动静淑妃娘娘难道就不知道了?便是淑妃娘娘问起,也该问司珍司的掌珍,何时轮得到你?”
籍安连忙赔笑:“还是师傅说的是,是徒儿考虑不周,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话毕,他便挨了庆望一记不轻不重的栗子。
籍安讨好地笑了笑,躬身退了出去。
一直等帝王的仪驾彻底见不到影子,蒋贵人才从锦鲤池后方的花丛中走出来。她的目光追随着御辇而去,良久,她悠悠一叹:“瞧见了吗?姜宝林和陛下单独在长空楼上待了一柱香时辰。”
她身侧的宫女知晓她的意思,忙道:“那又如何,主子,姜宝林至今还不曾侍寝呢。昨晚陛下叫她去侍膳,却没让人留下,看来姜宝林也不过如此。”
蒋贵人轻笑一声,同样无视了跪在凉亭里的方宝林,哼道:“倒也是如此。比起姜宝林,还是顾贵人更让人忌惮些。”
宫女一笑,也道:“顾贵人家世摆在那儿,一入宫就是贵人,陛下还时不时送去赏赐,宫里谁不忌惮她呢?”
蒋贵人哼了哼,略有不快:“她们不过是想看琼嫔的笑话罢了,忌惮顾贵人,忌惮她什么?她的外祖父是吏部尚书不错,可谁不知道,她自幼就不在顾家长大,怕是父母都不疼爱,这才被苏家接回去养着罢了。”
“这苏大人只有一个女儿,儿子还是养子,偌大的家业以后倒是便宜了一个外人,真是可惜——”
蒋贵人不觉掩唇,语气里有浓浓的嘲讽之意:“还是咱们陛下仁厚,将顾贵人接进了宫来,否则,苏家和顾家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岂不可怜?”
宫女也跟着她笑起来。
秋菊迎风摇曳,尽力绽放着自己的风姿。
顾静姝将她的话从头听到尾,神色平静,眼眸却如浓稠的黑夜,又深又沉。
她自幼受到外祖父母的教导,性情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行事前习惯思虑一番,也极少有动怒的时候,但此时她心中却酝酿出了一场风雨。
她的唇线抿直,语气无甚波澜:“蒋贵人是觉得我可怜吗?”
蒋贵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出声的人,看清顾静姝面容的一瞬间,瞳仁骤然一缩,惶恐道:“顾、顾贵人……”
背后说人闲话被听了个正着是什么感觉?
蒋贵人心跳如鼓,只觉得脸烧的通红,恨不得回到说话之前。但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
她胆子若是真的大,就不会在看到琼嫔来到凉亭时就退缩,选择将自己藏起来了。
顾静姝望着她,眸若寒冰,偏偏说出来的话温和有礼:“蒋贵人方才的话我没太听清,能否再请你说一遍?”
她这副模样却让蒋贵人毛骨悚然。
蒋贵人慌乱的同时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轻抿了抿唇,道:“没什么,顾贵人何时来的?也是来赏花吗?真是不凑巧,陛下方才离开呢。”
她深吐了口气,话也越说越流畅:“顾贵人没瞧见吧,方宝林正跪在凉亭那儿呢,得罪了琼嫔,陛下让她跪一天……”
她想要转移话题的意图太过明显。
顾静姝眉宇间毫无波动,甚至没往凉亭那儿瞧过去,她的目光紧紧盯在蒋贵人脸上,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不曾打断。
蒋贵人说着说着,忽然心神一闪:她们都是贵人,顾贵人听到了她说的那些话又如何呢?她也没说错啊,顾贵人即便生气,又能对她做什么呢?
她想到这里,勉强压下紧张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脊,故作镇定道:“顾贵人,我已经赏完花了,就先回宫了。”
她虽笃定顾贵人不会对她做什么,但说这番话时却有些心虚,她躲开顾静姝的注视,想要绕过她,却在擦身之际被人攥住了胳膊。
顾静姝手上的力气极大,一下子疼得她大叫起来:“顾贵人,你想干什么!”
顾静姝一言不发,给素衣递了个眼神,后者也动作极快地拦住蒋贵人身边的宫女。
蒋贵人挣脱不开,一时孤立无援,可任她怎么喊叫,顾静姝都不为所动。
这么大的动静也引起了凉亭里两个人的注意。
跪在方宝林身后的宫女惊呼道:“主子,是顾贵人和蒋贵人。”
方宝林随意地瞥了过去,本没放在心上,可在真正见到那一幕时还是睁大了双眼。
不远处有一锦鲤池,池子不大,池水也不深,顾静姝将蒋贵人拽着走到锦鲤池的边缘。
“会凫水吗?”她眉眼平静,语气堪称温柔。
蒋贵人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急忙警觉摇头:“不会,我不会,顾贵人……”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如石子一般坠落进了池水中。
“噗通——”
顾静姝收回自己方才推人的手,静静地俯视着水中呼救的蒋贵人。
她的神色平淡又从容,仿佛在欣赏锦鲤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如果忽视在水中扑腾不已的蒋贵人的话,从不远处看,这确实是一道格外美的景色。
顾静姝一袭合身的豆绿色襦裙,身姿窈窕,黛眉远山,与四周的景色相得益彰。
方宝林陡然一震,呢喃:“顾贵人把蒋贵人推下池子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顾静姝冷冷地乜了过来,方宝林仓皇地避开了视线。
顾贵人怎么敢的?
她怎么去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蒋贵人推下去呢?她难道不怕吗?
方宝林思绪紊乱,呼吸倏然急促起来。
她看到了这一幕,顾贵人会不会也对她动手?
她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中,并没发现顾静姝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顾静姝怕吗?
冷静下来以后,她除了心跳得比平常快了些,好似也没其他的异样。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上面沾了蒋贵人身上的些许香气,除此之外,与先前并无不同。
顾静姝冷眼看着,等蒋贵人被呛了许多水,浑身失力后,才缓缓道:“让人把蒋贵人救上来吧。”
素衣闻言,松开了蒋贵人的宫女。
此处离钟粹宫不算太远,但离玉照宫却有些距离,蒋贵人被救上来后,几近昏迷,顾静姝也不曾离开。
素衣会水,也会一些救人之法,等她让蒋贵人吐出了不少水,人看着还算清醒时,顾静姝才淡淡地留下一句话:“祸从口中,蒋贵人年长于我,应当知晓有些话是轻易不能说出口的。今日,是你侮辱我苏家和顾家在前,这个小教训,还望蒋贵人谨记于心,往后莫要在背后妄议旁人了。”
蒋贵人晕晕沉沉地听完顾静姝的话,缓了好一会儿,才愤愤道:“她竟敢如此对我,顾静姝,我要她好看!”
宫女心惊地扶她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附和她的话,而是开劝:“主子,此事若是闹出去,于您也不利啊,不妨——”
蒋贵人却听不进去,她咬牙切齿:“那些话除了她之外又有谁听到了?我便是不承认,她顾静姝能拿我如何?可她平白推我下水,这事却有不少人看见了,她能抵赖?”
她裹着宫女的衣裳,一鼓作气地回到玉照宫,跪到了主殿前。
宁昭容被她惊动,听完她的话眼前一亮,“顾贵人将你推下去了?”
她的语调上扬,透露出一丝惊讶:“顾贵人瞧着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怎么会好端端的与你发生争执?”她眼眸沉了沉,“蒋贵人,你没同本宫说实话呀?”
蒋贵人一哑,脸色煞白却坚持道:“妾身并未得罪过顾贵人,是顾贵人没遇上陛下,这才冲妾身发脾气。”
琼嫔被陛下赐步辇和陛下邀请姜宝林在长空楼赏花以及方宝林被罚跪这三件事已经在后宫传开,宁昭容也有所耳闻,因而蒋贵人这样的解释似乎能说得通。
宁昭容没有多问,随意地摆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换身衣裳,本宫带你去昭和宫找淑妃娘娘做主。”
蒋贵人喜逐颜开:“是,妾身多谢昭容娘娘。”
等人一退下,宁昭容立即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她端起一盏茶呷了一口,而后缓缓开口:“方宝林可还在跪着?”
宫女南筝道:“是,想必方宝林瞧见了蒋贵人落水之事,娘娘,顾贵人这样明目张胆,难不成是有恃无恐吗?”
“有恃无恐?”宁昭容低笑一声,“顾贵人的确有所倚仗,但此事若真是她动的手,便是意图谋害嫔妃之罪,这罪名可不轻。”
说罢,她拊掌起身,语气轻快:“又有好戏看了,走吧,去昭和宫。”
南筝瞥了眼偏殿,“主子不打算和蒋贵人一道吗?”
宁昭容笑着:“难不成要本宫等她?”
南筝低下头,“奴婢想着,若此事是蒋贵人有错在先……”
宁昭容慢悠悠地接过话:“不论错在谁身上,与本宫又有何干?”
她面上含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南筝迅速看了她一眼,对自家娘娘这种淡漠的态度不足为奇。
宫里人都说宁昭容娘娘性子最是直爽,在几位娘娘之中,也是最不好相与的。可没人知道,自家娘娘只是懒得搭理她们。
仿佛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不被娘娘放在心上,但娘娘,又偏偏喜欢看热闹。
姜令音回到熙和殿便用沾了热水的棉帛擦了擦身子。现下还是白日,杪夏和冬灵都觉得奇怪,问起纤苓发生了何事,纤苓想着自己听到的声音支支吾吾中红了脸,道:“主子在赏花时遇到了陛下,被陛下请到了长空楼上单独待了一会……”
杪夏和冬灵同时一惊。
冬灵喜滋滋道:“说不准,陛下今晚便要召主子侍寝了,咱们可要好好为主子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杪夏不明。
冬灵凑着她的耳朵低语了两句,杪夏也瞬间红了脸。
喜盛虽凑不上她们三个人的热闹,但在一旁听着却也咧嘴笑起来。
他花银子,使力气,不就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前途吗?
宫里的太监能有什么前途?
自然是跟一个得宠的主子。
从第一眼见到姜宝林,再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主子。
有容貌,又有野心,已经足以掩盖她身上所有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