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绥安侯府与蔺家退亲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在长安城里引发了诸多议论和猜测,然而因着镂云霞淳安县主当众掌掴楚家小姐一事在前,一时间,关于蔺家少爷与楚家小姐的谣言甚嚣尘上。

长安城未出阁的姑娘同男子一样,大多要进学堂习书学礼,官宦贵女之中楚家小姐为翘楚,因文采而扬名于长安城。

楚家祖上是伯爵,曾与皇室宗亲联姻,也显赫一时;蔺家是长安城高门世家,蔺家少爷年纪轻轻便深受国子监祭酒喜爱,前途不可限量。因而二人倒还算般配,假使淳安县主不曾插手的话——

晚风吹动着檐下的灯笼,带了些许的暑气。

姜令音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临摹的字叠在一起。杪夏掐着时间端来一盆水,一边侍奉她净手,一边轻声道:“小姐,淳安县主今儿在赏花宴上又羞辱了楚小姐。”

姜令音细细擦着指尖的墨水,好似并不意外,淡漠地“嗯”了声,又悠悠道:“倒是糟蹋了那些菊花。”

杪夏笑一笑:“可惜小姐没看成这个热闹。”

“也不算可惜。”姜令音将干帛放回盆里,“今日我若去,此事怕是更不好收场了。”

她低头整理了一番微皱的袖子,抿一抿唇道:“将铺子里新打的那对红玉镯子给淳安县主送去罢,同她说我无妨,莫要再为了我为难楚小姐了。”

“啊?”杪夏嘴唇微张,显得有些吃惊,“可是小姐,咱们便这样放过楚小姐了吗?”

姜令音抬眼瞧她,口中说着:“得饶人处且饶人。”

事极必反。

再闹下去,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杪夏神色一肃,“是,奴婢明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绥安侯府讲究规矩与孝顺,小辈需晨昏定省,并侍奉长辈用膳。

绥安侯姜氏和夫人余氏端坐在红木长桌前,往下左边的位置上坐着大少爷,右边的位置却是空的,大少爷下方坐了两个小少年,而大夫人岑氏和三夫人汪氏则侍立在侯夫人两侧。

姜令音双眸一凝,照常上前问安:“祖父、祖母、大伯、大伯母、三叔母。”

两个小少年没像从前一样在位置上巍然不动,反而起身朝她颔首:“二堂姐。”

姜令音一顿,随即低眉回礼:“大堂弟、二堂弟。”

见她恭敬有礼,进退有仪,规矩学得极好,绥安侯满意地道:“音丫头,坐下吧。”

姜令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愕然失声。

几个呼吸间,她思绪一定,微微蹙眉推辞道:“祖父,这不合规矩。”

那个位置,若论辈分和身份,当是她父亲坐的。

绥安侯却不改口:“坐吧。”

她求助地看向余氏。

余氏慈爱地看着她,笑道:“音丫头,来坐。”

她又看向岑氏和汪氏,岑氏笑得勉强,汪氏对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自始至终,她对面的大伯都没有出声。

姜令音掩下眼中的情绪,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惶恐,一顿晚膳用下来,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暗中谋划了什么。但府上的人对她一日比一日恭敬,与之相对的,大伯母也愈发沉默。

甚至,她能随时出入侯府。

姜令音的心却一日比一日冰凉,所有的恩惠,定是对她有利可图。那么,她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她静静地等着,从月初等到了月中。

中秋节前一日,一道圣旨送到了绥安侯府。

与此同时,姜令音也被叫到了前院。她的目光从宦官手上捧着的圣旨划过,呼吸骤然一轻。

“……姜氏册封正七品宝林,赐居钟粹宫熙和殿。于九月十八日入宫。钦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姜令音拢在袖子下的手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几次,她才缓了气息。

绥安侯府众人都有些惊愕,不知是觉得这位分是高还是低。宣旨的宦官和颜悦色地收下赏银后,漏了点消息:“侯爷放心,除了册封贵人的顾家小姐,便是贵府小姐的位分最高。”

顾家小姐闺名顾静姝,姜令音并不陌生:吏部尚书嫡亲的外孙女,父亲太府寺少卿还是她大伯的同僚。

此人温婉娴静,与人和善,在学堂中的名气也颇是不错。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姜令音与她的交际并不多。可眼下,她们竟要一同入宫。

姜令音垂着眼,心中有些复杂之感,不知是为了顾静姝,还是为了她自己。

圣旨下来后,她就是后宫嫔妃、皇帝的女人,故而余氏免去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让她有了单独在院子里用膳的待遇。只是,她却再不能随意出入侯府。

同圣旨到府上的还有一位教导她规矩和礼仪的宫女,约莫二十有余,长相秀丽,眉眼温和。

“奴婢尚仪局宫女有声,参见宝林主子。”

姜令音扶她起身,也回以一礼:“这些日子要劳烦姑姑了。”

大抵是见她和善,有声也极为谦恭,一来一往,朝夕相处间二人很快便亲近了起来。

教习规矩之余,不用姜令音问,有声便同她说起了此次选入后宫的新妃:“除了宝林主子和顾贵人出身官宦,余下的四位主子皆来自各州郡,都是从八品采女之位。”

姜令音点点头。

后宫嫔妃都品阶最末等是正九品更衣,大多是宫女初封,往上的采女和御女,算是初封最低等的嫔妃。历来采选入宫的新人,位分最高为正六品贵人。而宝林,不高也不低。

有声接着讲起了宫中的情况:“陛下暂未立后,后宫诸事交由淑妃娘娘管理,淑妃娘娘居于昭和宫,新妃入宫的第二日都需去请安拜见。”

“宫中主位娘娘仅有六位,均是陛下登基那年礼聘入宫的贵女。”

“三年前大选入宫的八位主子则来自民间,如今位分最高、也是最得宠的是琼嫔主子。”

姜令音默默记下这些人。

有声言简意赅提了两句,忽然将话题转到姜衔玉身上:“宝林主子的堂姐诚妃娘娘位居从二品,是宜庆宫主位。”

她看了看姜令音,继续说:“诚妃娘娘端庄贤良,在宫中名声极好,也深得陛下看重,蕙妃娘娘病逝后,大皇子便被陛下送到了宜庆宫交给诚妃娘娘抚养。”

听到这里,姜令音眉梢微动,“敢问姑姑,陛下膝下有几位皇嗣?”

有声笑道:“皇子有两位,公主原也有两位,不过大公主已经夭折,如今只有一位宁昭容娘娘的二公主。”

“大皇子是已逝蕙妃娘娘之子,二皇子则是瑾妃娘娘所生。”

也就是说,妃位之中,只有姜衔玉不曾生育,却好运得到了失了生母的大皇子。

姜令音又问:“淑妃娘娘呢?”

有声默了一瞬,低声道:“淑妃娘娘并不曾诞下皇嗣。”

并不曾诞下,意思是怀过,却小产了么?姜令音觑着她的脸色,并没有深问下去。

到了晚间,杪夏将门窗关紧后,忽然听到她一声轻笑。

“小姐,您在笑什么?”杪夏见她捧了本书,以为她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赶忙凑过来问,“这书上写了什么好笑的故事?”

“为人妾室,却要什么贤良的名声。”姜令音却将书合上,嗤了一声,“当今后位空悬,她如此行径,不怪旁人猜忌,引火上身。”

桌案上的烛光跃动着,阴翳投在她昳丽的面容上,模糊了她的神情。

杪夏愕然哑声。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您的意思是,陛下对诚妃娘娘不满吗?”若是不满,为何要让小姐入宫?后一句话,她没敢问出口。

姜令音目光晦涩,声音很轻:“不是不满,只怕是惹了陛下不喜罢了。上次采选入宫的新妃都来自民间,今年本也如此,可陛下偏偏下旨将我与顾小姐礼聘入宫,难道只是意外么?”

杪夏张了张嘴:“可并非小姐一人……”

姜令音摇头,目光定在燃烧的蜡烛上,声音缥缈:“上个月,吏部尚书上表请辞,卸任了尚书一职。苏大人是顾小姐的外祖父,或许,顾小姐入宫,是陛下施恩臣下之举。”毕竟,苏大人仅有一女,下嫁了顾家,而顾家清贫,被苏大人扶持着多年才堪堪有了今日的地位。

不过这些,都是她从各家宴席上获得的消息,以及对周围人只言片语总结后,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圣旨进行的猜测。

未免避讳,宫中向来没有同宗族的嫔妃,同姓的都少,她何德何能能在绥安侯府出了个诚妃娘娘之后被选入宫廷?

说得好听点,她是侯府小姐,可她父母双亡,也仅仅是绥安侯膝下的一个不起眼也不得宠的孙女罢了。

姜令音淡漠的在心里自嘲。

“或许对陛下来说,我只是顾小姐的陪衬。”

仅封一位官宦贵女,风头太盛,于顾小姐不利,若是两位,则恰到好处,她还能替顾小姐分一分风头。或许,旁人还觉得这是陛下对绥安侯府的看重和恩典呢。

不过,想让她当陪衬么?

姜令音弯了弯唇角,眼中泄出三分笑意。

也要看她顾静姝担不担得起。

杪夏心头一跳,“小姐,这只是您的猜测,或许、或许事实并非您想的这样。”

姜令音拿起一把小巧的剪刀,利落地剪掉了桌案上蜡烛的灯芯,屋内倏然暗了许多。

她半偏过头,看向杪夏,声音中的喜怒难辨:“是不是,一试便知。”

试?

杪夏不解地问:“小姐想怎么试?”

姜令音不疾不徐地站起来,大半个身影笼罩在黑暗之中,她说:“那就看看陛下会怎么做吧。”

饶是跟了她多年的杪夏这时候也没明白她心里的想法。陛下会怎么做?

等到了后宫,陛下若不在乎小姐,定是会冷落小姐,反之捧着顾小姐,这还需要试吗?

姜令音任她思忖,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