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们都在听着别人的话给自己画格子。左边的这条线是要学业有成,右边的这条线是一定要有一个安稳的好工作,上面的这条线是三十岁之前要结婚,下面的这条线就是你结了婚一定得生个孩子。好像只有在这个格子里面才是安全的,才被别人认为是幸福的,一旦有人想跳出这个格子,就会有人说你‘作’。
“我觉得每一个人他年轻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点想去‘作’的冲动,你明明应该考一个经济系、法律系、土木工程系,你却说你想学表演,你要去演电影。你明明应该找一个合适的人,现在就结婚,你还在等,你还说自己想要真正的爱情。
“其实大部分的年轻人,都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像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去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不想要那种循规蹈矩安安分分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想要一个一眼就可以看到死的人生。
“你可能会说,人生吧,平平淡淡才是真,瞎‘作’什么呀,我每次听到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说这种话的时候,我不是觉得他错,只是觉得很可惜,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精彩,你什么都还没看到过的时候,就甘心呆在一个格子里面,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地生活,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的风险,也不会被别人嘲笑,但是我总觉得一个没有把百酒尝遍的人,他是不大懂得清水之味的,一个一辈子都安分守己不敢‘作’的人,他从来也不曾拥有一个真正丰富的人生。”
——这是慕玥在网上看过的一期叫作《超级演说家》的节目,里面有一个女孩这样告诉她:“别人都说no zuo no die,我却说,no zuo no live.”
从小到大,爸爸妈妈也是按照他们的时刻表来安排慕玥的生活,几岁该学钢琴了,几岁要去练跳舞,几岁去少年宫上画画课,几岁跟同龄的孩子一样上小学……类推下去,几岁考大学,几岁找工作,几岁嫁人,几岁生孩子。
恨不能就这么一路安排到他们两腿一蹬双眼一闭——如果他们能活得跟女儿一样长久的话。
这么一来,但凡其中一个小小的环节没有按部就班地进行,对徐艳秋来说,就是出了天大的纰漏,从此女儿的完美人生就有了污点。
在外面,慕玥是其他家长口中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回到家里,她还要忍受徐艳秋口中更多的“别人家的孩子”,她不知道其他女孩是怎么长大的,只知道自己的一片天地就好像电影《楚门的世界》,即使她跑得再远,也逃不出她妈妈这个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儿。
比如说今天,她本想像楚门一样划着小船逃出生天,没划几下,就触到了边界,她不像那晞,那是个女金刚,早就有把任何困难揉碎了踩在脚下的魄力,好像任何困难对她来讲都是天边飘来五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可她,是温室里的娇花儿,一打开大棚曝晒在毒辣辣的太阳下,就歇菜打蔫儿了。
“哎,等会儿,我有点儿蒙圈,她怎么……”还没等那晞把疑问说完,俞晓菲就噌噌噌把她从这吊诡的场景里拖进卧室,用啰里吧嗦但勉强能听明白的句子,让那晞搞清楚当下的状况。
原来慕玥之所以出现在她家是这么回事:
“下午领导派我去分行办点业务,我去了没多一会儿事情就办完了,我就坐在大厅喝同事给冲的咖啡,没过多大会儿,我就看见一个女的向一个工作人员求救,主要内容就是她的银行卡被机器吞了,但是她今天等钱急用,可负责提款机的人过两天才能来,所以那位同事的意思就是,让她后天或者大后天跑来一趟取卡,她一听要等两天才能取出来钱就急了。我本来觉得这是很寻常一个事,也没想过去搭腔,再说了,也不属于我分内的工作啊。但看着看着就觉得她眼熟,仔细一琢磨就是大学时一个社团待过的学姐,好像跟你还是一宿舍的,这我就坐不住了,我就过去表明身份跟同事说了两句好话,看能不能尽快帮她把吞的卡取出来,结果还是不行……”
“哎呀,说重点说重点!”那晞不耐烦地打断她。
“你等等啊,下面就是重点。结果,就在这时,慕学姐她突然哭起来了,把我和我同事都搞糊涂了,我就把她拉去一边问是怎么回事,她一边哭一边说了一大堆,主旨就是她被房东催着缴房租,但仅有的钱都在那个卡上了,今天交不上房东就要撵她出门……”
“噢!”那晞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合着说了这么一卡车的废话,我总算听明白了,你是嫌她无家可归就把咱家当收容所了呀,你当她是流浪猫呢?她可是一大活人!”
“反正菜菜走了,北屋也空着嘛,闲着也是闲着,她交房租呢!你不想赶紧把那屋租出去吗?再说你们俩大学时不是一个宿舍的吗,我总看你们在一块儿,关系不是挺好的嘛!”
这事儿真不能赖俞晓菲,表面上,那晞和慕玥在大学里是经常出双入对,但那只是表面上,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给不知情者一种“她俩特好”“也许是闺密”的错觉,而且,以俞晓菲的智商——《甄嬛传》这种狗血大妈戏都被她当推理悬疑剧看,看到半截儿还总要那晞解释一下个中情节,搞得那晞每次看电视剧恨不得先找一封条把她嘴先糊死——所以,搞不清楚状况引狼入室,还真就是她俞晓菲干得出来的事。
“我说晓菲啊。”那晞特无奈地一抬手,作爱抚状在晓菲头上摸了又摸,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可长点儿心吧,怎么光长体重不长脑子呢,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那晞寻思了一下该怎么摆明她和慕玥之间的关系,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粗暴又形象直接的方式表述道,“这么说吧,如果我是甄嬛,她就是安陵容;如果我是小燕子,她就是紫薇,如果我是女版哈利·波特,她就是女版罗恩,总体来说,就是纠纠缠缠羁羁绊绊到天涯,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晞说得声情并茂,临了还不忘跳民族舞似的抬起一只手举过头顶,作娇花状。
俞晓菲转了转眼珠子突然茅塞顿开地叫道:“我知道了!就是相爱相杀呗,原来你们俩是蕾丝边儿啊!”
那晞呼的一声自胸中吐出一口怨气——假如她是周星驰电影里的人物这会儿就该喷血了——只见她一手掐住俞晓菲的脖子,一手扶住快要瘫软的腰肢。
“俞晓菲啊俞晓菲,猪是怎么死的?你能不能稍微动点脑子啊!”
“我动了啊,我一想,咱们找陌生人合租怪不安全的,现成的熟人一枚让我给碰上了,多好的事儿啊,你们俩过去还一块儿住过四年。”
“得得得,合着我刚才白话了半天,都是刘能跟谢广坤说话,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我也是看人家可怜嘛,你不知道下午,她哭得老惨了,就差抱住我同事大腿求她了。”晓菲揪住自己一撮头发,跟待嫁的小媳妇似的脸一红,“我这人心软,就见不得别人抹眼泪。”
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晞无奈地冷笑了一下,啥人啥命——打小她就不信“性格决定命运”那一套,把那当成心理学家闲得蛋疼用来祸害普通人的催眠理论,但自从她的生活里有了慕玥,她才发现,原来所有的要强和自尊,所有的拼命和忍耐,都敌不过几颗晶莹的泪珠儿。
林妹妹再矫情各色尖酸刻薄,到头来还是惹人怜爱,被人嗟叹“自古红颜多薄命”。
宝妹妹再贤淑能干通达事理,却被广大人民群众用价值观二分法打入圆滑世故、虚伪奸诈的“女曹操”行列。
罢罢罢,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俞晓菲感觉那晞正一脸黑线地用怨念诅咒她,赶紧使出她那一套恶心死人不偿命的看家撒娇本领:“晞晞,晞姐姐,小晞晞……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接下来一个月的地都我擦还不行!”
“哎哎哎,站直喽!别跟考拉似的挂我身上,我哪儿长得像树!”那晞刚一甩开晓菲,晓菲就又扑上来,吓得那晞刺溜一下爬上她床,“行了行了,甭跟我这儿装娇花了,你知道吗,晓菲,你一撒娇,地球都得抖三抖,人都被你给领回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啊,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哇,我们俩人,即使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愿意跟她怎么着那是你们俩的事儿,尽可以拿我当空气,我绝不埋怨你,话说回来,咱俩人该怎么处还怎么处,也不要因为一颗老鼠屎的出现坏了咱们这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