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驱寒。
而不是她想的那样。
温眠月只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有点对不起令华泽这个为人正直的翩翩公子。
他是不会做那种事,更不会对她做那种事的!
刚刚她还在震惊之下摔了他的碗,当真是用私心揣度浪费了对方的一番苦心。
比如——
他这样行动不便的样子竟然也给她准备了一大盆热水,让她泡澡驱寒。
善良的令华泽啊,为什么不能有好报?还要让他一身病体,虚弱得我见犹怜,在跟她隔着不远处的挡板之外,坐在轮椅上剧烈咳嗽。
水的温度恰到好处,足以让她熏出一身汗,让她身体最后的那点热都退却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回想起,令华泽那缠着白布给她探热的模样。
不能忘记他为了照顾她都受了伤这件事。
就在温眠月沉浸式泡澡思绪游走的时候,屋外的令华泽咳嗽一阵后,捂着胸口稳住了持续颤抖的身体。
发病结束后,他平复而静默地倚在椅背上,臂弯处的墨发倾泻而下,落在腰际,在白袍之上卷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他抬手将缠绕在右手上的白布拆解而下。
没了白布的遮盖,指尖暗红色的齿印展现眼前。
手的主人面色沉静,眸光灼热,病态苍白的脸上竟逐渐显露一丝痴恋的笑意。
他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咬痕,眼中瞧不出半分情绪。
咬得不够狠。
那种刺激的感觉还不够强烈。
要是能够咬到他的骨头并细细吞吮其中骨血...
他应该会比她更兴奋。
他皮肉之中的血,固然冰寒能解热,但是骨头里流淌的血水...
令华泽仰着头颅,呼吸愈发微弱。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领域,并且渐渐沉醉。
而这一切,是一个名为温眠月的少女带给他的。
既然她是这么可怜他的存在...还认他当她的兄长...不管目的为何,既然能够让他在无聊的日子之中带来莫名的刺激和欢悦。
那他便成全她。
令华泽漆黑的眸子看向雨后的天际,流光四溢,忽而几道精光乘风划破虚空,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去往何处。
他的眼底浮起一缕诡谲的笑意。
“按理说,温眠月应该是来到了锦阳镇。”有几个人走进了客栈内,来到一楼摆设的桌子前,放下佩剑,围绕而坐。
说话的人是温眠月的师姐,段凌雪。
她虽然一向看不惯温眠月这个一天到晚只会作天作地的,还...还勾引自己师父的师妹。
但是没有办法,她还是得奉承师命,跟着墨浮玉和若音妤来到锦阳镇来寻找温眠月。
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若音妤会这么大度,不计前嫌,还准许墨浮玉来找她了。
墨浮玉点了点头:“嗯,她应该就在这附近。但是具体去了哪,我也不知道。”
若音妤有些困惑:“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离开了绛怀宗,小月为什么不回家,而是选择来到这个偏远小镇上呢?
我只知道,她来绛怀宗之前,可恋家了。整日跟我说,想念爹爹想念娘亲,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难道,这里有她想要寻的什么人吗?”
可是温眠月加入绛怀宗之前,一直都是个未出阁少女的身份,更别谈能够到处晃悠认识什么朋友了。
加入绛怀宗后更不用说了,她除了围着她和墨浮玉转,就没见她跟别的什么人走得很亲近。
墨浮玉也似乎想起来什么,温眠月曾经跟他问过若音妤的事。
还拐弯抹角,东扯西扯地跟他问过一个人。
“也许,音妤还记得,令华泽这个人吗?”墨浮玉认真地看向若音妤。
若音妤眸光一顿,双唇紧抿,眼珠子转了一圈,抬手又是挠了挠头,托着腮喝了三四口茶,才勉强记得,她好像是认识这么一号人?
咽下最后一口茶,若音妤放下茶杯,开口说道:“令...令华泽啊...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段凌雪一惊,悄咪咪地抬起来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瓜,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令华泽?
谁啊!
男的?
还跟若音妤认识?
墨浮玉的情敌吗?!
难道说,温眠月这小妮子手段高超的吗?搞不定若音妤的相好,跑去勾搭若音妤相好的情敌?!然后让情敌再来对付墨浮玉,最后再让他们两个情感破裂吗?!
在浴盆里的温眠月擦拭肩膀的手一顿,打了个喷嚏。
这是哪个小混蛋在念叨她啊。
“哈啾!”
“哈啾!”
不妙不妙,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估计是因为水变得有点凉了,不能再贪婪这点温度了,她得抓紧时间上岸了。
正当她想要穿回自己那套一路随她风尘仆仆的脏污衣裙之时,却发现在挡板之外,伸来了一只玉白的手。
令华泽的指骨修长分明,极其好看,掌心处躺着一件衣裙,指尖微拢着翠绿裙边以防滑落在地。
他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将手伸过挡板只是想要递衣裙给她。
“穿这个吧。”他温润好听的声音响起。
温眠月有些意外,毫不犹豫地接过他手上的衣物,惊叹地摸着它,好丝滑,好精致啊。
“好贴心!”她脸上笑意愈盛,开心地将它套在身上,先穿上衣,系好绑带...
只是...令华泽一个单身男子,家中怎么会备有女子的衣裙?
以他的这副模样,若真的想要去市集上采买,倒也是十分费力吧?更何况,她见他从未离家。
难道说...
“我做的,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先试试看,如果哪里不合适,我再给你修改。”令华泽是知道她想什么的,开口一句话就足以将她所有的疑虑和困惑都给打消了。
“好!”温眠月应得开心,穿衣的速度更快了,简直是套得太顺利了。
令华泽垂放在腿间的双手枕在交叠宽厚的洁白长袖上,微微颤抖...刚刚,触碰到她温热的手心了。
他浓密修长的睫毛再度沾上了诡异的水珠,好温暖,太温暖了,他为何会如此痴醉?
其实温眠月没有看到的是,令华泽在那好看的手指,有几处小孔,不过,已经没有血迹了。
细微的小孔中空洞得仿佛深能见白骨甚至是透过细孔嗦风的皮囊,它会随着嘴角带笑,眼眸水光闪烁的主人的身体起伏而拂动。
他的心思细腻,已经让温眠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简直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好男孩!就算是被丢弃进深山荒野,估计求生能力都是排名TOP1的!他竟然连衣服都会做!而且还会帮女孩子做衣服!
脑海里又浮现起那日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针一线地织着心衣的模样了。
细心,认真,一丝不苟,没有一丝不耐烦。
相反,他能够按耐住世俗喧嚣,偏于一隅,在自己的角落里,安静地做着旁人都不屑做的事。
太完美了,完美到,她都怕自己把他摧毁了。
在绑完腰间的腰带后,温眠月穿着裙子原地转了一圈,目露惊艳:“太合身了吧!”
没有多一寸,没有少一寸,完全贴合她的身高尺寸。
就连腰间胸部的尺寸...她抬手摸着,从上而下,表情愈发惊喜!
令华泽啊令华泽,他怎么能够做得如此细致到位呢?
她要给他一万个夸夸!
讲真的,以令华泽这样的能力,完全能够去镇上支个摊,当个裁缝先生,她就在旁边摆个小破碗,等着赚得盆满钵满吧!
“阿珩!”
令华泽正在摆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的时候,忽闻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道身影覆在身后,他回过头去看,却见少女穿着他亲手做的那一身浅绿色衣裙出现在他的身侧。
“我穿得好看吗?”温眠月揪着裙边,歪着头露着小虎牙笑着看他。
她的身上仿佛裹着光芒,绿色的衣裙被她穿得鲜亮,长长的发垂落在身后,随着她轻快的举动而飘逸,带着水汽的温暖卷绕着他冰寒的骨骼,温吞地啃咬着他本就阴郁复杂的思绪。
令华泽目光怔然片刻后,点头回应道:“好看。”这话,发自内心。
他想,他必须要搞清楚,她是不是对他下了什么神秘的蛊毒。和她相处的这几日,的确已经出现过不少次的没有理智地心神颤动,自己的情绪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真不好。
温眠月以为他是太累了,一整天都顾着围着她转又是给她熬药、弄洗澡水、缝制衣服还要做饭照顾她,所以脑子都转不动,发呆了,全然没有产生自己真的好看让一个男人看呆了的想法。
要是别的男人,也许靠她的这副皮囊,也许真的会有人为之心动,然后看呆了眼吧。
但是她觉得令华泽不会。
他看上去蠢萌蠢萌的,应该是不会有那种心思的男人。
难道是因为看别人身子柔弱,都把他当姐妹,当...太监了?!
不行不行,这个想法可不行,对令华泽来说也太残酷太不友好了,她得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于是她加快速度低头多扒了几口饭,试图把自己这等想法给压下去。
令华泽看着她吃饭的速度加快,便以为她真的饿坏了,可是这样的吃饭速度显然不行。
“小月,慢点吃这样会噎坏的。”
他用另外一双闲置的筷子,给她夹了青菜,“吃些菜,不要光顾着吃饭,营养要均衡。”
语气就像是邻家大哥哥一样温柔似水,就连看她的目光如是。
哦对,忘了她都主动认人家当哥了。
温眠月看愣了片刻,便又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去,吃了令华泽给她夹的菜,又猛地扒饭了。
奇怪,她为什么感觉令华泽看她的眼神,就跟她看饭菜的眼神一样啊。
她露出那样的眼神是因为她想吃饭...那么令华泽呢?
他是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