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到如今才察觉,我其实是一个心智不稳的人呢。”
“心智不稳,总是会被她所欺骗,莫非——”
苍白到好似没有血液流通的指尖触到右脸,这里曾有她咬下的痕迹,可如今却已恢复如初。
少年微微蹙起眉,想起那道齿痕的消失,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种情绪难道就是所谓的——‘不舍’吗?
“莫非,我实际上也是个贪恋俗欲的人?”他歪过头,墨发之上,血红色的发带随之摇晃到一侧。
“我想,母亲你如果当时不选那个女人,而是让夏蒹来诱引我,我也许会中套呢。”
像是被自己说出口的话逗笑,裴观烛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笑的浑身颤抖的弯下腰,“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她也不会做那种事吧,夏蒹虽然聪明又狡猾,但其实是个好人呢,”裴观烛笑着站起来,伸出手拉过床幔,“和你,和我,和那个死人都不同。”
床幔下,女人躺在淋满污秽的床榻上,如死尸一般僵硬,面孔朝上,睁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像是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丝毫动静,若是胸口尚所起伏,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唉,真是可怜,”裴观烛动作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掏出方雪白帕子遮住口鼻,看向女人躺着的淋满污秽的床褥厌恶的蹙起眉,“所以我才觉得,死于你我而言是一种解脱,明明都让人给你准备好绳子了,不过——”
裴观烛弯起眉眼,蹲下单膝,贴近女人的耳朵,轻声开口,“母亲,镜奴看到你这副样子,真是从心往外感到愉悦。”
“毕竟,镜奴从很久之前就在等这一日了,”少年笑声沾满恶意,“而且父亲最喜阿母,母亲一直这样努力效仿,如今终于一模一样,可喜可贺。”
他停下话语,笑容加深,露出森白的牙齿,在女人耳边好似恶魔呓语。
“其实,府里从未闹过鬼哦。”
“若是之前,母亲听到这些话可能会激动地哭出来吧,”裴观烛侧过脸笑着注视对方空洞的双眼,“一切都是我做的哦,不管是你夜里听到的女人的哭声,还是常常看到的,属于女人的‘鬼影’。”
女人的眼珠一动不动。
少年轻轻“唔”了一声,忽然想起些什么,“啊,对了,”
他起身往妆台的方向走,“我要借走母亲一些首饰,之后会归还您的。”
夏蒹这一倒下,便睡了个天昏地暗。
期间她也曾睁开过眼,只是思绪还深陷混沌里,隐约看到柳若藤和许致坐在她身边,二人忙活着帮芍药的忙,给她额头换上新的凉毛巾。
男女主真是好人啊。
不像某个没良心的杀人魔。
“夏姑娘,”兴许是看见她睁开了毫无神采的眼,柳若藤在她挥了挥手,“多亏夏姑娘,我们这次的悬赏任务才得以完成。”
完成了啊?那真是太好了。
夏蒹喉咙间发出一声“嗯”的音节。
“虽然结果出人意料,不过确实如我与师兄来时的猜想一样,这一切并非鬼魂作祟,而是人为,也是我们有所疏忽才让夏姑娘遭遇了不测,万幸当时有裴公子在身边保护了你。”
夏蒹:?
哈?
“还有,那个在夫人身边伺候的王婆子我们已经将她押送进官府了,她不仅装神弄鬼,府上纵火,在这之前还曾打晕过小少爷,绑架了夏姑娘你,官府那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夏姑娘以后再不用怕了,我们在夏姑娘病好之前也会一直在裴府守着你的。”
柳若藤的声音很温柔,怕夏蒹听不清,语速还特意放慢了很多。
“对了,还有件事,”她像是有些犹豫,“我说了,夏姑娘不要难过,陈夫人她——”
陈夫人她好像被幻觉吓出了痴症。
简单来说,就是陈夫人疯了。
夏蒹躺在床榻上,昏迷的意识回想着柳若藤带给她的这个消息。
一时也分不清,陈夫人落到这个下场,对比原书上吊自缢的结局,是好还是坏。
虽感叹,但夏蒹对她生不出什么同情,会救她,也只是为了能让裴观烛手里少一条人命。
若裴观烛的生母,于裴观烛而言是地狱。
那么陈夫人,于裴观烛而言便是另一个深渊。
原书中裴观烛死后很久,主角二人途径金陵一户茶馆,曾听说书先生说起这个杀人魔的前生,二人听完一场,感慨良久。
当时金陵裴府早已剩了个空壳子,全府上下死的死疯的疯,当家的老爷也因教子无方,被上京御史弹劾发配荒远任职。
说书先生对裴府往事十分了解,每每上台,茶楼里便人满为患。
那杀人狂裴公子,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句话,说书先生在原文中说了两遍。
他受继母虐待,身上被热铁炙烤出一块又一块伤疤,和狗抢吃食,无人管无人问,但因身份如此,不让他上学堂,恐遭他人话柄,继母便给他套上裴二公子的得体衣裳,将他撵去学堂。
“可这裴大公子,天资优异,实乃人中龙凤,书是看了便倒背如流,且提笔成章,11岁考中秀才之名,年少早慧,一时声名鹊起,甚至得从上京来金陵的大儒诸云易赏识。”
“诸云易见他面若冬雪,轻云蔽月,相貌更是翩若惊鸿,一双眸子黑若夜,却亮如星,又听闻这孩子尚无表字,只有小名,便为其提了‘晚明’两字作为表字。”
“孩子得大儒赏识,如此优秀,一般人家怕是睡梦里都能乐出花来,可那继母不但高兴不起来,还想着法折腾,开始是不许孩子上学堂,可晚明作为神童,在金陵城内早已名声大噪,她关了孩子几日,外头便起了几日风言风语。”
大抵是见自己无法阻止继子超越自己的亲生儿子。
陈夫人嫉妒的眼红,开始找些地痞无赖去和裴观烛聊天说话。
可裴观烛自小便习惯了不言不语,除去课堂上对诗和学习的一些礼仪用语外,正常的话都不会说,也自然不会跟那些地痞无赖斗蛐蛐公鸡。
病急乱投医的陈夫人,在继子十二岁那年给他送了个女人。
她以为继子未尝人事,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可第二日,却见继子的花坛里埋了一人一狗两具尸体,皆被剖开了肚子,死相凄惨......
“晚......”
“哈!”
夏蒹从床榻之上弹坐起身,夜色浓重,她浑身被汗水淋透,嗓子又干又痛,桌边没水,她不想麻烦下人,便想着自己下床找水喝。
腿刚挪出锦被,忽然感觉到一股异样。
夏蒹隔着床幔,转头往对面窗户的方向看。
便见梦中才见过的少年坐在缠枝木椅里,手里好像抱着个东西,穿一身黑衣,肩上洒月,正面朝着她,一双眸子如梦里见过的一样,又黑又亮,如此美貌锋利,却不夺目,像黑夜中被笼罩的月亮。
本该害怕的。
手上被他用匕首划出来的伤口还在发痛,可夏蒹此时与他对上视线,心里却只剩平静。
二人目光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幔交汇,裴观烛面上没有往日常挂着的笑脸,意外的没什么表情。
可夏蒹却觉得,裴观烛现在好像很放松。
“你要喝水吗?”
对方打破僵局,少年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出一种极为好听悦耳的质感,像玉石碰撞。
“嗯。”夏蒹点头,裴观烛起身,从茶桌上拿了个杯子,倒了一碗温茶给她。
苍白的手捏着茶盏伸进床幔,夏蒹抿唇接过,那只手便又退了回去。
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久久未移。
茶水一饮而尽,拒绝了裴观烛拎着小茶壶的续杯服务,夏蒹呼出口气,心里又开始打鼓。
她动作隐晦的摸了摸伤未愈合的胸口,就听床幔外,裴观烛开口。
“夏蒹,过来。”
夏蒹被他喊名字,心里一咯噔,害怕不乐意去,“干干、干嘛?”
床幔外少年歪了下头,温声重复,“过来。”
夏蒹与他僵持片晌,还是下了床。
没了床幔阻碍,少年的面容在她眼中变得清晰。
他站在床榻前,衣角碰上她的腿,长发如往常一般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耳垂上血玉如滴,垂眼看着她慢吞吞的找鞋。
“好慢啊。”
夏蒹蹙眉,她最讨厌别人催她,正要弯下腰去床底下翻找,一只手忽然从后抱住她腰身。
“哎?!”夏蒹吓了一跳,再反应过来,视线已经长高,她被裴观烛抱在怀里往前,视线只来得及一瞥他纤长不翘的睫毛,便被他搁到了妆台前的凳子上,还将鞋给她找了回来。
“打开看看。”
他指的是妆台上搁着的高高的大木盒。
刚才他抱着的好像就是这个。
夏蒹心思不安,手犹豫不决,磨磨蹭蹭好久才打开了一层锁扣。
入眼,是一大堆亮闪闪的首饰。
接着往下打开,里头还搁着镯子,耳饰,口脂,香膏,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