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卿,你在嫉妒周元诺◎
褚昉虽没有说什么, 陆鸢却从妹妹那里听说了正旦讲武观兵的风波。
不过妹妹完全没想到褚昉头上,她一门心思都在贺震身上。
“姐姐,‘军容不整’犯得着杀头么?犯得着流放么?那圣上分明喜怒无常, 就是想治人的罪罢了!”
“他会不会哪天一不开心, 要砍子云的头啊!”
陆鹭眉心紧锁,圣上在他眼里已经是个不折不扣、喜怒无常的糊涂蛋了。
陆鸢以前听周玘提过当今圣上,言他智谋过人、有容人之量,颇有开国太宗之遗风,且他虽为天子却常与手足兄弟同食同寝, 是个很有人情味儿的天子, 昨日的事必有因由。
“放心吧,子云无过,圣上应该不会无故降罪于他。”
“可是……”陆鹭犹豫了下,将圣上可能瞧上她的事说给了陆鸢,还把送瓷器、点茶那日的事细细说了遍。
陆鸢震惊之后理解了妹妹忧虑。
但她仔细想了会儿, 仍是摇摇头, “不会,一个是公事,一个是私事,圣上应不会为了这事动子云。”
想要阿鹭入宫,完全可以通过父亲那里, 和平退婚,不至于降罪近臣,闹得满城风雨, 授人以柄, 叫百姓看天家的笑话。
陆鹭犹是不放心, “可我不想子云这样提心吊胆的过, 我想让他外放。”
陆鸢想了想,问:“你跟爹爹说过了么?他怎么说?”
父亲毕竟在朝为官,看这些事定比他们透彻些。
陆鹭点头,闷闷道:“爹爹说,帝心难测,不要轻举妄动。”
陆鸢忖了片刻,赞同:“你让子云此时请求外放,岂不是说明他对圣上有意见,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郭元?你想想,圣上当初将子云从安国公麾下提拨上去,定有自己的谋虑,子云这样胡乱揣测圣意,很犯忌讳,也显得他畏君如虎,没有为将者的风骨。”
“那怎么办,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么?等着圣上哪日不开心治他的罪么!”
“你别急”,陆鸢明白妹妹关心则乱,安慰道:“先听爹爹的,别叫子云轻举妄动,你们的婚期也快到了,安心待嫁,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陆鸢急妹妹所急,回到兰颐院,难得主动邀褚昉坐在茶案旁,与他点茶。
褚昉配合着陆鸢点茶,脑海里总是冒出周玘笑着看她的样子,但见陆鸢神色无波,竟似心无旁骛,一时也猜不透她到底是否还记挂着那人,想了会儿,试图说些别的转移她心思。
“你何时学的点茶?”褚昉手下捣着茶,问道。
“六岁,阿娘教我的。”
褚昉没料想她那么小就开始学这些东西,怔了怔,说:“我六岁时,还和六郎一样,是个贪嘴吃的捣蛋鬼。”
陆鸢笑了下,也没想到他会与自己说幼年事。
二人点着茶,你来我往,又说了些孩提时期的事,褚昉犹豫了会儿,几次张嘴,似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
陆鸢察觉他欲言又止,主动问:“想说什么?”
褚昉怔住,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依陆鸢的性子,便是看出他欲言又止,也不会主动探究,只会等着他主动说出口,他若是不说,这话便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在她面前,他肚子里不知烂了多少话。
褚昉顿了会儿,才说:“若有一日我坐罪,你怎么办?”
理智上,他绝不会牵连她,可凭心而论,哪个丈夫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也是有一些惜他护他的?
陆鸢磨茶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接着转动磨盘,笑容浅淡温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是在为昨日龙颜震怒的事担心?”
她既知道了,褚昉也不再瞒,微微颔首。
“那郭元是何人?”妹妹并未说太多郭元的事情,陆鸢还不清楚圣上鸟尽弓藏的意思,遂有此一问。
褚昉简单说了郭元的情况,陆鸢听罢,很快意识到圣上的真正意图,也明白了褚昉的担忧。
她低着头,沉默许久后,忽然道声歉,“若不是我,你或许不必首当其冲卷入那场宫变。”
褚昉是太上皇倚重的臣子,完全不必直接卷入那场宫变,他可以顺其自然、平稳地成为下一任新君的好臣子,虽无大功,亦不会惹新君忌惮,觉得他是个不安分的、长于谋变的弄权之臣。
陆鸢这话十足的真心,十分的歉疚,褚昉心底忽有什么东西雀跃了下。
“不怪你,你若不是我夫人,或许也不会有那场无妄之灾。”褚昉温和地说。
不管他和陆鸢因何成婚,夫妻是否和睦,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连理枝、同林鸟,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怕陆鸢过意不去,褚昉又说:“都过去了,多思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陆鸢抬头看向他,莞尔点点头,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你若坐罪,那也没别的办法,我与你一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褚昉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不敢相信这是陆鸢嘴里说出来的话,更不敢相信这话是对他说的。
他能相信么?
她曾说要忘了周玘,与他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可是后来又说,他们最好的结果,该是相忘于江湖。
若非他强求,他们早就相忘于江湖了。
便是这次再度嫁进褚家,他说要个孩子,她答应着好,转而又说不愿意给他生。
真真假假、反反复复,比他谋兵布阵还复杂,他从未见过这般善布疑局、惑人心智的女子。
可她这次,瞧着是十分真心的?
这是不是说明,她终于把他当成夫君了,愿意与他共患难、同进退?
褚昉没有说话,只是加速击拂茶汤,层层乳色飞沫堆簇漂浮,一盏茶成,他推到陆鸢面前,接下她手中本在继续的茶事。
陆鸢没有争抢,品着茶,问起贺震的事来。
褚昉知她在为妹妹担心,解释说:“子云性情耿直,忠勇可嘉,圣上命他为龙武将军,看中的大概也是这点,他只要不犯错,圣上不会无端降罪。”
贺震纯良,易于驾驭,虽参与宫变,但只是追随者,不至功高震主,不会被圣上鸟尽弓藏。
陆鸢清楚了这点,放下一层忧虑,犹豫了会儿,话家常一般,随意中又有些小心,道:“我前段时间也经常进宫,没听说后宫有哪位妃嫔专宠,想来圣上不是沉溺儿女情长的人?”
说到最后,她尾音挑了下,带出些询问意味。
褚昉端至唇边的茶停顿了下,抬眼看向陆鸢,意外她竟与自己讨论天子的宫闱私事。
察觉他审视的目光,陆鸢有些尴尬地笑笑,说:“只是好奇而已,没别的意思。”
这样一辩解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褚昉联想之前陆鹭经常进宫,加上陆鸢今日从娘家回来便听说了讲武风波,还为贺震担心的事,心中有了猜测。
圣上与陆家妹妹或许有些故事?
“圣上的确不是沉溺儿女情长的人,且他新登位,正值拨乱反正的关键时刻,心思自然放在朝事上。”
陆鸢微微松口气,却又听他说:“但也不要小瞧一个男人的占有欲。”
陆鸢松下的劲儿猛然提起,看向他,他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也在提醒她。
“越是有野心的男人,占有欲越强。”褚昉看着陆鸢说道。
陆鸢呆了会儿,正要问他可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又听他说:“等过了这段时间,让子云寻个借口外放吧,我会替他留意合适的机会。”
陆鸢微微点头,说句“多谢”。
褚昉笑了下,小酌一口茶,原来她主动为他点茶,为的是这桩事?但不管怎样,这次她找人帮忙,首先想到的是他这位夫君。
她终于愿意借他的肩膀了。
说罢这些,陆鸢想到他早上离家时还在为通房的事与她怄气,想来心中不痛快,遂道歉:“是我失职,没有教好那丫鬟,冲撞了你,下次——”
“下次?”褚昉声音猛地压过来,冷玉斫冰般:“你还真是坚持不懈!”
陆鸢注视着他冷峻的面庞,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肃肃厉色,似是无暇白玉雕琢而成,可远观不可亵玩。
就因为她再次提起通房的事,他就一下成了个生人勿近的雪人?
陆鸢柔声解释了安排通房的缘由:“我身体不好,大夫虽说三个月能调好,却也不能保证三个月之后一定能怀上。”
她看看褚昉,接着说:“且成亲之前,我与你说过,我可能要来回跑,我不在的时候,总不能叫你……”
当的一声,茶盏重重落在案上,幸而其中的茶已见底,并未洒出来。
“若你嫁的是周元诺,是不是也要给他安排几个通房,免他独守空房!”
陆鸢眉心蹙了起来,柔和的目光也失了温度。
默了会儿,她垂下眼皮,冷淡地说:“你既一定要问,那我便告诉你,不会。”
她复抬眼看向褚昉,“这件事既放不下,为何非要再次娶我?”
她唇角勾起一缕冷若霜雪的笑,“就因为你的占有欲么?”
她的话不重,却字字诛心,褚昉平静地看着她,茶盏捏碎在手中,尖锐的瓷片深深扎进掌心,殷红的血顺着他拳心一滴一滴砸在茶案上,他却毫无痛感。
“是,就是因为占有欲。”他冷冷笑着,将她扯进了怀里,按着她的腰枝贴近自己,说:“我就要周元诺眼睁睁看着,你又为我上了花轿。”
“你猜他会怎么想,会以为,你是在报复他么?”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那又如何?还不是要相忘于江湖?”
陆鸢目光沉静如水,却从褚昉的眼睛里看到了火,熊熊燃烧的火。
理智告诉她,现在说什么都是无谓争执,眼前这个男人已经被妒火吞噬,胡言乱语,她再言语相抗,只会激怒他,没什么益处。
陆鸢不欲和他对峙下去,推着他胸膛想站起身,好撇开他的禁锢,却不防他加重力道又将她按了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她颦起的眉心,往下移去,定在她微微张着的嘴唇上。
陆鸢忽觉得腰身被他提着往上托了下,而后见他低过头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茶香自她唇齿之间流出,扑散在褚昉面庞,阻了他想要继续的动作。
陆鸢接着说:“你在嫉妒。”
“褚照卿,你在嫉妒周元诺。”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新预收,火葬场文《谋贵奴》,文案如下,专栏可收。
封灵因没落世族出身,温良贤婉,以殊色为太子妾,宠冠东宫。孰料一朝太子被诛,阖府女眷沦为官奴。
所幸,昔日太子旧部、而今从龙之臣的代国公穆绍将她要进了府中。
初进府,穆绍单将她叫进书房,“我将你要过来,只为免你苦役,还你人情罢了,望你今后牢记身份,规矩些。”
他顿了顿,又说:“别再妄想以色惑人。”
封灵因低着头,轻声说是。
谁知穆绍一朝醉酒,与封灵因一夜荒唐,遂将人收进房中,同时告诫她:“一个通房罢了,不要恃宠生娇。”
封灵因笑了笑,没有接话。
···
某日,府上设宴招待蕃邦王子,那王子瞧上了封灵因,冲穆绍开口要人。
穆绍顾忌礼节,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这得问问她的意思,她若愿意跟你走,我自是要成人之美,她若不愿,还请王子念她故土难离,不要勉强。”
众人目光落在封灵因身上,听她清楚而温柔地说:“承蒙王子抬爱,我愿意。”
离府前夜,穆绍问她:“为何答应?”
封灵因淡然道:“京师待够了,想出去走走。”
穆绍冷笑:“你别后悔,塞外的风沙,刺骨割面的。”
封灵因笑着谢过:“将军放心,此去无悔。”
···
穆绍做太子亲卫时,最常见到的女人就是太子良娣封灵因,太子对她恩宠无双,但凡外出回宫总要先去见她,他守在寝殿门口,听着里头动静,嗤了句:“祸水。”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一头扎进这祸水里,明白何谓情关难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