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褚昉再觅佳人,良缘另许◎
三日后, 褚昉如约收到陆鸢的答复,正式定下二人之间的交易。
陆鸢这三日的行踪褚昉是知道的,周家防她如防猛兽, 她根本没机会见到周玘, 只是昨夜在周家院墙外用骨哨吹了几首曲子,然后就像一只觅食成功的小麻雀,随意甩玩着系绳的哨子,蹦蹦跳跳离开了。
莫非那就是递消息成功了?
她和周玘之间卿卿我我的小动作还真是不少!
不过,他是不信, 这般严肃的事仅凭一个哨子就能说清楚了?
且在那晚之后, 周家并无甚动静,婚典诸事照常准备,周家还新添了一个孙子,锦上添花,宫里亦来人道贺, 全然没有抗旨悔婚的迹象。
褚昉一时捉摸不透, 陆鸢一向做事稳妥,特意跟他讨了三日考虑时间,事情竟没办成?还是周玘打算成婚当日悔婚?
那可是太冒险了。
陆鸢虽也在疑惑这事,但知此事阻力很大,元诺需些时间来办, 遂未再去催促,且汝州新运来一批瓷器须她处置,她亦不可能时时关注周家动静。
眼见婚期将至, 周家仍没有任何动静, 陆鸢难免急了。
她也不希望周玘当众悔婚, 那样的话实在难办, 褚昉帮忙都不一定救得了周家。
她拿了骨哨再寻去周家时,见不知何时周家外围多出一队巡逻的府兵,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所遁形。
陆鸢以为是婚期临近,周家特意加重了防卫,却听妹妹说了另一桩事。
陆鹭这段时间因为生意的事经常往宫里跑,和宫里的妃嫔渐渐熟识,眼下即将交差,她想给宫里的贵人们带些谢礼,但又不知送什么好,遂问到了陆鸢这里。
陆鸢本就有意向宫里输送一批新烧制的汝瓷,向妹妹提了此议,合计罢送礼一事,陆鸢状似随口问了周家防卫的事。
虽是在自家闺房内,没有别的人,但陆鹭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姐姐,我前些天进宫,听梅妃娘娘和崔太妃说起周家来着,听说周家遭了贼,周夫人都受伤了,崔太妃还亲自去探视,怕再出差错,调了一队禁军宿卫呢。”
“禁军?”陆鸢愕然出口,看装扮也就是普通府兵,原来竟是禁军?
陆鹭点头:“我也听子云说了,是他亲自抽调的,圣上还给他下了死命令,周家若再遭贼,有人伤亡,要治他的罪呢。”
又说:“真奇怪,谁不知道周家圣宠无二,又是天子脚下,竟有贼敢闯,还伤了周夫人,真是不可思议。”
陆鸢没有接话,只是心里空空的,没有一点儿着落。
陆鹭猜的不错,恐怕周夫人受伤不是遭贼,大概与元诺想要悔婚有些关系。
她那日去周家,吹的曲子是她和元诺都熟悉的《相守》,元诺回应了她,他从来不会骗她,既回应了,必定是要悔婚的。
她本以为只要元诺坚持,周夫人一定会妥协,没想到竟弄出受伤的事来。
可马上就到婚期了,元诺还能想到两全的办法么?
这禁军,怕就是防她的,防她再去蛊惑元诺?
“姐姐,你别伤心了。”
陆鹭哪里知道陆鸢在周玘悔婚这件事上下了怎样的赌注,见她呆怔不语,只当她是伤心,抱着人安慰道。
“姐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陆鹭犹豫道。
陆鸢强颜笑了下,“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见过那个颖安郡主,宫里人都很宠她,听说圣上觉得与她同病相怜,待她比亲妹妹还亲,她封号虽为郡主,但其实比很多公主都尊贵。”
陆鸢愣怔少顷,心不在焉哦了声,连一向耿直无所畏惧的妹妹都在劝她不要对元诺抱希望了,抢不过的。
她当时怎么就觉得有希望呢?怎么就觉得元诺一定能悔婚?
是褚昉给了她希望么?
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元诺悔婚的希望,为什么会是褚昉给她的?
陆鸢脑子一片混沌,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无助,抑或愤怒。
“姐姐,你明天跟我一起进宫吧,说不定会有贵人喜欢你的瓷器,要问你些其他问题呢?”
能排解姐姐忧心的大约只有生意的事了。
陆鸢心头忽闪过颖安郡主的名字,应了妹妹所请。
第二日入宫后,陆鸢姊妹先去了崔太妃处,崔太妃看过陆鸢带来的汝瓷,赞不绝口,又对她早有耳闻,不觉就拉着她话起家常来,陆鹭则去了梅妃处。
说来也巧,褚昉母亲郑氏和另一位命妇恰也在今日入宫庆贺崔太妃嫁女,殿上见到陆鸢,不由得一愣,陆鸢却大方同她行礼,并没觉得尴尬。
郑氏夸过颖安郡主,又将准新婿周玘夸奖了一番,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自家儿子身上。
“算来照卿比周侍郎还要长上几岁,至今无子,我这当娘的,实在替他愁啊。”
郑氏怅然叹了一息,余光瞥眼陆鸢反应,见她容色无甚起伏,心下才定了些。
崔太妃忙安慰郑氏,另一位命妇接话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姐姐,我是懂你的,我那女儿早过及笄,相来相去,死活不愿嫁,我也正愁着呢,后来我才知,她竟早早有了属意之人,这才不愿嫁。”
这位命妇姓高,夫家是征羌侯窦家,自褚昉和离后,与郑氏来往愈加频繁了些。
一听这话,崔太妃来了兴致,问窦家女属意何人,郑氏也假作不知,附和着问。
高氏讪讪一笑,看向郑氏说:“老姐姐,你竟还没看出来么?”
她这样一说,崔太妃立时就明白过来,原来窦家女属意之人是褚昉?
崔太妃不由去看陆鸢神色,见她仍是礼貌笑着喝茶,没有半点失落,倒像一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郑氏故作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状,喜道:“怎不早说?你家那闺女我喜欢的很,长得水灵,知书达礼,原还怕她嫌弃照卿成过亲,我才多番忍着没敢提,早知如此,咱俩这亲家不早成了么?”
郑氏和高氏这便互相夸起来,郑氏夸高家女良配,高氏夸褚昉贤婿,崔太妃和陆鸢则都带着乐见其成的笑容,看着热热闹闹的二人。
两人说得兴起,当即便要定下亲事,还请崔太妃做个见证人。毕竟是喜事,一个是年轻有为的国公爷,一个是知书达礼的侯门女,且两家长辈开了口,崔太妃自不能辞,当即便答允做这月老,赏赐一对玉如意作为两家信物。
郑氏满面喜色接下玉如意,谢过崔太妃,又看一眼陆鸢,带出尽释前嫌的慈蔼笑容,似有些真心地祝福说:“你是个好孩子,一定能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好郎君,倒不必着急。”
听来到底有些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陆鸢的笑容却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道句恭喜。
恭喜褚昉再觅佳人,良缘另许。
···
陆鹭不止给几位妃嫔带了谢礼,也给圣上带了一套造型雅致的茶器,因圣上经常来梅妃处,遂托梅妃转送。
梅妃却道:“圣上今日得空,在紫宸殿歇息呢,你一片心意,还是亲自送去的好。”
陆鹭见圣上的次数也不少了,但每次都不敢直视天威,听说要她自己去圣上寝殿送东西,忙推说身子不适,想早点出宫。
梅妃关心道:“身子不适?你稍等,本宫传御医来。”
陆鹭忙阻下,连说不必,“就是女儿家寻常毛病,不用看大夫的。”
梅妃自然看出她的慌张,笑着说:“圣上又不是老虎,你何故如此畏他?”
陆鹭唇角抿了抿,讪笑不语。圣上每次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且一次比一次奇怪,好像有什么情绪在加重,以至于她虽总是低着头也能察觉那鹰隼般的目光。
梅妃见她这模样,又是善解人意的笑了笑,让步道:“这样吧,我与你同去,瞧你个小姑娘胆小的。”
梅妃如今二十又三,长陆鹭七岁,伺候圣上已经八年了,见过不少攀龙附凤之人,凭她胆子再小,一旦有机会飞上高枝,都会拼尽浑身力气搏上一搏,倒是少见陆鹭这种放着大好机会不用、临阵退缩的人。
有梅妃这话,陆鹭才勉强点点头,随她去了紫宸殿。
陆鹭入殿时,圣上正独自对弈,见她来,放下手中棋子,问:“有事?”
陆鹭一向与梅妃接触多,他只有去梅妃处时才会撞见她,不想她今日主动找来紫宸殿。
不等陆鹭开口,梅妃替她说了来意:“陆姑娘感念陛下厚恩,特意送了一套别致的茶器来,通透如玉,瞧着比贡瓷都还好上些呢。”
说着话,示意陆鹭奉上茶器。
圣上坐在棋案旁,案上还摆着棋子,陆鹭只能捧着打开来的檀木箱子,屈膝跪下去,不等她双膝着地,圣上已一手托过箱子,一手扶着她手臂站了起来,说句:“无须多礼。”
陆鹭谢恩,忙从他掌心挣开了手臂。
她动作急切,甚至带了些被冒犯的嫌厌,圣上一愣,目光定在她低下去的眉目之间,停驻须臾,不动声色坐去茶案旁,取出茶器端量片刻,赞了句甚好。
又望向陆鹭问:“可会点茶?”
陆鹭想摇头说不会,但又不敢说谎,遂老老实实点了头。
见她虽点头却仍是站着不动,梅妃提醒道:“陆姑娘,陛下想试试你这套茶器呢。”
陆鹭看看梅妃,又看圣上已坐在茶案旁,等她点茶的意思,只好走近了去,跪坐在圣上对面,头也不抬地将茶器一一取出,挨个洗了遍。
点茶才至半当中,梅妃借口有事离了紫宸殿,陆鹭虽不愿留下但茶没点完,走不得,遂越发垂低了头,好像偌大一个殿内只她一人,旁边没有坐着天子。
她想当看不见,但还是能察觉男人的气息自正前方不断扑送过来,天然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慑力。
不知为何,陆鹭手有些微微的抖,尤其当她拿东西时,更为明显。
“朕就这么可怕?”
温和不失威严的话语自头顶落下,陆鹭仍是未抬眼,急忙摇头:“陛下爱民如子,可亲的很。”
“抬头。”圣上命道。
陆鹭怔了片刻,听话地抬起头,看了眼圣上,忙又垂下眼皮。
“看着朕。”
陆鹭无意识咬了下唇瓣,缓缓抬眼,还未与圣上对上目光,忽捂着肚子软塌了下去,立即带出痛色来,“陛下,民女忽然肚子疼,想,想去……”
后面的话好似难以启齿。
圣上看着她捂着肚子呼痛,只觉她稚气又好笑,扬手招过宫人带她去恭房。
陆鹭离了紫宸殿,怎还会再回去,对宫女好一番哄求,言自己来了月事,想是弄脏了衣物,怕再待下去一不小心污了圣上的眼,求她去跟圣上禀一声。
她说得在情在理,宫女遂未抓她再回殿内,通禀圣上得了允准后便放她走了。
梅妃听闻此事,既好奇真有不想攀龙附凤的女子,又疑惑圣上的态度,来到紫宸殿时见圣上正继续陆鹭点了一半的茶。
“陛下,臣妾来。”梅妃接过茶器,圣上没有推阻,起身坐去棋案旁。
“陛下,陆姑娘年纪小,可能不太懂怎么伺候人,以后慢慢教就好了。”
梅妃试探着说。
圣上面色无波,淡淡说:“你以后不必费心了,她无意入宫来,朕,也不欲做强夺之人。”
陆鹭若有意入宫,她的婚约他自会处理妥当,可她既无意,他堂堂天子,又何须恃强凌弱勉强一个女子?
因着陆鹭托病,陆鸢亦未再多留,辞了崔太妃出宫,才出殿门撞上了颖安郡主。
陆鸢姐妹行礼,颖安郡主对陆鹭不陌生,却是头回见陆鸢,只觉她容色清绝,不由多看了一眼,问起二人关系,听闻是陆鹭长姐,很是亲近地从食盒里拿出两块点心递给姐妹二人,笑说:“我亲手做的,你们尝尝,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到周家坐坐,我做给你们吃。”
颖安郡主只知周夫人和陆家姐妹亲如母女,想着自己将要嫁进周家,也当他们做自己人,遂热络了些。
陆鸢看她片刻,接了点心道过恩谢。
颖安郡主的笑容乖巧且纯粹,没有一丝杂质,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怜爱恻隐之心,舍不得去伤害。
或许如周夫人所言,颖安郡主才是更适合的人?
当晚,陆鸢约见了褚昉,也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他母亲给他定了一桩亲事。
不是她言而无信,只是形势所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