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事就是明明白白的交待◎
麟德元年, 冬月朔日,两道圣旨到了周家,一道提拨周玘为门下侍郎, 一道赐婚颖安郡主, 月末完婚。
京都哗然,一时之间,周家宾朋满座,宴饮达旦,连圣上都几度亲临, 荣宠无二。
陆家却是门户紧闭, 陆敏之怕陆鹭去周家闹事,已将她锁在闺房四五日了,派了十几个家奴看守。
“老东西,我就去替姐姐问问元诺哥哥,为何要娶别人, 你放我出去!”
陆鹭拍打着门扉, 大声叫嚷,为了保存体力与父亲对抗,她这几日一顿饭都没有落下,喊的嗓子都快哑了。
陆敏之气道:“有什么好问的,圣上赐婚, 他能抗旨不成?再说了,门下侍郎,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吗?出纳帝命, 审议政令, 若非这门婚事, 他凭何坐上那个位置?你老实些, 两家或许还能和和睦睦的!”
“老东西,你以为元诺哥哥是你吗!他才不是攀高踩低的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个丫头片子年纪轻,别把人想得太高贵!”陆敏之隔着门扉与女儿叫嚷道。
“老东西,你有本事放我出去!”陆鹭气得咣咣踢门。
“你听我的劝,好生待着,就此打住,以后见面,他还是看着你长大的元诺哥哥,你有事求过去,他还是会尽心尽力帮你。”
陆敏之拎着一个酒囊,坐在陆鹭闺房外的石阶上独酌,自言自语道:“你个傻丫头,真当别人帮你是白帮的,天家的人情,那是谁都能领受的吗?你还去问,你有什么脸去问?周夫人一句话就把你怼回来!没有皇亲这层关系,这人情凭你还得起?”
“你当这赐婚圣旨是圣上一时兴起?这是天家和周家早就谋划好的!你当圣上初登位时为甚不肯给周玘高官?我告诉你,在这等着呢!”
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许久才幽幽递出一句:“你是说,柳伯母她,根本没想过认姐姐这个儿媳?她尽心帮我,只是想和陆家两不相欠?”
陆敏之哼道:“你以为呢,良禽择木而栖,有更好的,她怎会还瞧得上你姐姐?你姐姐毕竟和离过,你真当世人如此宽容,凭一个情字就能担待一切?”
房内再度陷入沉静,静得陆敏之都慌了神,拍拍门扉,唤女儿:“阿鹭,你想开些,人心就是如此,你以后多留个心眼儿罢。”
“是,是周夫人逼元诺哥哥的,是不是?元诺哥哥不是这样的人……”陆鹭哭着说道,似在说服自己,又似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陆敏之叹了声,“人生在世,总要有各种枷锁,谁也挣不开,而且……”
周元诺终究年轻了些,治事或许尚可,对治人之术,还不如他母亲看得透彻。
“都怪你!”陆鹭忽而重重一脚踢在门扉上,“要不是你,四年前姐姐和元诺哥哥就成亲了,哪会是现在这地步!”
陆敏之沉默了好一会儿,灌了几大口酒,说:“阿鹭,你还小,不懂,周元诺降不住你姐姐,也护不住你姐姐,四年前他们若成婚,如今,周元诺或许是一个庸庸碌碌无名之辈,或许,怀璧其罪,也会面临今日之困境。”
“你胡说,我才不信你!”陆鹭嚷道。
陆敏之气得笑哼了声,“蛮不讲理的丫头!”
灌一口酒,仍是耐心道:“你好好想想,这么些年来,是不是你姐姐一直在助他护他?”
“你姐姐太傻了,竟甘之如饴。便是这次,你姐姐知道又如何,她会劝元诺抗旨吗?会劝元诺不管不顾跟她走吗?”
陆敏之重重叹口气:“她知道哪条路对元诺最好,她只会自苦,不会去怪元诺。”
陆鹭呜咽着说:“你胡说,你总是自以为是,你觉得姐姐嫁给安国公幸福么?还不是一样煎熬!”
陆敏之怅然似有所思,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也看不透了,我以为他们是相配的……”
陆敏之坐在石阶上陪女儿说了半宿话,等她骂累了哭累了去休息才起身回房。
长媳郭氏迎过来道:“爹爹,我觉得这事该叫阿鸢知道,周元诺该给阿鸢一个交待。”
陆敏之摇摇头:“这婚事就是明明白白的交待,何须多言?长痛不如短痛,等婚事落定,再告诉阿鸢罢,让她死心,也少煎熬几天。”
···
千里之外的陆鸢全然不知子夜将变,正与窑工一起摸索如何提高釉色的光泽,使本就出彩的天青釉更莹润如玉。
试了几个法子,效果都不显著,有人提议以玛瑙末入釉,但因造价高昂,且不敢保证一定会有效果,工匠们俱是迟疑不行。
犹豫两日后,陆鸢出资购进一批名贵玛瑙,先行试验,历经几次失败后,工匠们终于摸索出经验,渐入佳境,烧制的瓷器非玉胜玉,叩声如磬。
“妙物,妙物!这要是运去京城,不消一日,定抢购一空!”有工匠拊掌赞道。
陆鸢在汝州勘查这么久,费心费力,等的就是这日,亦难掩喜色,令工匠继续按此法烧制瓷器,并一力担下购置玛瑙所费。
“大小姐,什么时候回去,您的生辰快到了,不回家过么?”
陆鸢来此处已近三月之久,不觉入冬,天气转寒,山间往往更冷些,但她丝毫没觉得住在茅草屋里有甚不便,粗茶淡饭也不曾嫌弃半分,若不是护卫提起,她差点就忘了自己马上要过生辰了。
二十岁生辰,桃李年华,自由之身,可以回京和她的如意郎君一起庆贺。
去岁生辰,周玘为她放了烟花,今岁生辰,他们可以像十岁那年一样,并肩观赏。
“收拾收拾吧,这几日就出发。”
才吩咐罢,陆鸢忽想起一事,问其中一个护卫:“近日可有我的信?”
护卫认真想了想,道无。
陆鸢心下奇怪,元诺已经半个多月未曾递信了,莫非出了意外?但他若病情反复,阿鹭一定会来信说与她的,阿鹭既未来信,元诺应是无碍,莫非朝事繁忙?
多思无益,陆鸢认真盘算起此次回京要带的礼物来。
玛瑙入釉烧制出来的瓷器勘媲美玉器,精妙无双,便是作为节礼送出去亦无不妥。
周夫人喜欢插花,好事成双,便送两个玉壶春瓶;周家大嫂精于点茶,便送一套茶具;周家二嫂喜欢好看的小摆件,便送一对儿寓意和和美美的荷叶盏,周家两位兄长和周伯父都是严肃板正之人,便一人送一个笔洗吧。
想罢周家诸人,陆鸢又盘算着给陆鹭、贺家、商队里的几个表兄分别带了东西,列了清单。
最后,出于生意考虑,又列了几个人员,想到褚昉,一时犹豫起来。
她对褚昉本就有所歉疚,这次来汝州,他又命旧部关照于她,扪心自问,确实受他恩惠良多,该送些东西。
且他们这种世族尤其喜欢玉啊、瓷啊这种雅物,若能得他们欣赏,比花钱买吆喝都强。
想到这里,陆鸢挥笔写下:褚家,茶具十套。
这些事务定下来,陆鸢去了坯房,亲自挑选了一块儿瓷泥,放在□□上,随着□□或紧或慢的转动,全神贯注于手中坯泥,试图拉动出一个形状来。
拉坯难度极高,陆鸢纵使跟着工匠学了很久,也很难一次成功,有时候明明快成了,连看热闹的护卫眼睛都亮了,举着双手随时准备拊掌赞叹呢,那坯泥又软塌了下去。
“陆大小姐,可要我帮忙?”
陆鸢在拉坯上快耗了一个时辰了,工匠看不下去了。
“不用了,这个我想自己做。”陆鸢笑着说,很是乐在其中的模样。
工匠和护卫们就在旁边看着,不由佩服陆鸢的耐力,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失败后,她终是做成了坯形。
“这是要做合欢瓶?”
合欢瓶又名双鱼瓶,形似双鱼并联,寓意和合吉祥,但拉坯难度极高,也难怪陆鸢失败了那么多次。
陆鸢笑说是,拿过坯刀仔细修坯,容不得一点瑕疵。
见她如此认真亲力亲为,又一脸欢喜,工匠心中已有猜测,打趣道:“陆大小姐这是要送谁?”
陆鸢看他神色,大方笑说:“朋友。”
工匠哈哈笑着,主动帮她递东西,“这位朋友真是有福气啊!”
陆鸢没有说话,只是笑弯了眼睛。
坯形晾干之后,陆鸢忽生出一念,提笔写下几个字:不问岁月,此生与共。
写完之后,怕工匠又打趣她,都没敢经工匠的手,亲自上釉放进匣钵,入窑烧制。
一切准备妥当后,陆鸢命护卫休整一番,明日出发,从汝州至长安约有四五日马程,不耽搁回京过生辰。
“大小姐,你的信,长安来的。”
陆鸢正细心地用宣纸将合欢瓶裹护起来,以免行路途中颠簸磕碰,闻言立即迎出门来。
她的生辰快到了,约是周玘催她回京了。
看到信封上的字迹,陆鸢手下一顿,不是周玘的字迹,倒像是褚昉的?
他何故递信?
打开信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子夜忽变,速归。
陆鸢忖了片刻,收起信吩咐:“立即出发。”
她在汝州这一段,褚昉虽会给旧部来信关照她,但从没有直接给她递过信,就连上次她去信正告褚昉不要再同旧部称她作“夫人”,否则便说出和离事实,褚昉都不曾回信。
再联想周玘多日未与她传信的异常,陆鸢直觉有事发生。
“大小姐,又来一封。”
陆鸢前脚才回屋,听院里护卫这样说,立即折返拆信来看。
是父亲递来的,信中所言并无他事,话家常而已,提及陆鹭拿下了宫里的生意,一切顺利,嘱她在外珍重身体,莫太辛劳,还提前贺她生辰欢畅,让她安心筹谋生意,不必着急赶路。
前后两封信,褚昉言速归,父亲言莫急,很不对劲。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