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诱,也得有个度◎
因着周玘病愈的缘故, 陆鸢心情大好,回京途中也有了心思赏春,褚昉难得见她如此有兴致, 虽知她何故欢喜, 却不想深究,依着她走走停停,缓缓归程。
回到京中已是三月末,褚家来人传话,老夫人要褚昉回去, 有事相商。
算来褚昉在岳丈家中前前后后已有大半月之久。
陆敏之深觉不妥, 嘱咐陆鸢快些收拾,同褚昉回去。
褚昉却不着急,又容陆鸢在娘家多住两日才与她一道回了褚家。
“你还知道哪儿是你的家?”
褚昉让陆鸢先回兰颐院歇息,孤身来松鹤院给母亲请安,才进门, 就被母亲这样责问了句。
褚昉默了一刻, 问起另一桩事:“儿子前日信中所言,母亲虑的如何?”
郑孟华已经搬出去另住,掌家权已全部收归母亲手中,依陆鸢的身份自然有资格全权接掌中馈大权,他也可以给她这个权力, 但母亲若不肯放手,陆鸢以后必定难做,与其让她疲于应对, 不如分家。
从此以后他的俸禄、田产一应所得交由陆鸢掌管, 而母亲仍是褚家的当家人。
母亲做大宗妇, 陆鸢做小宗妇, 互不干涉便罢。
“亏你想得出来!我还在呢,你就想分家,你这是翅膀硬了,要单飞了?你忘了褚家的祖训?”
郑氏怎会同意他此请。
自前朝至今,褚家一直都是同居共财,聚对分给,守望相助,祖宗的规矩怎能说破就破?
再者说来,褚昉是家中的顶梁柱,他的俸禄、田产、封邑所得占褚家财产之大半,他果真分家析产,岂不是掏空了半个褚家,那她这个大宗妇还有何意义?
褚昉不指望母亲能轻易松口,继续说道:“儿子心意已决,已命账房析出儿子去年俸禄所得,单独造册存库,交由夫人掌钥,以后儿子所得,都会交给她,一应花销自然也由她筹谋。”
郑氏气得差点跳起来,整个身子颤抖不已,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褚昉适时握住母亲手臂,扶她坐回去,安慰:“母亲别急,儿子怎会弃褚家不顾,城郊的几处田庄,儿子只取三处,封邑所得,儿子也只取三分之一,余下的仍入总账,由母亲支配。”
郑氏这才面色稍缓,也没那么生气了。褚昉若将全部家产分出去,她这个大宗妇就被架空了,没有半点威信可言,若人人都来提分家,她拿什么压制别人?
儿子将大宗田产和封邑所得留给她,总归还给她留着体面。
“照卿,一定要分家吗?母亲知道你想跟陆氏好好过日子,母亲答应你,以后好好待她,你想想,大家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分家析产,传出去多难听?”
褚昉对此事早已深思熟虑,母亲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待陆鸢或许会有所改观,但天长日久,大概仍免不了冷言冷语,且看陆鸢的态度,一时半会儿不会愿意给他生孩子,单这件事,就要被母亲翻来覆去说道一番。
再者弟妹有意争夺掌家之权,以前是针对郑孟华,以后必要将矛头指向陆鸢,虽成不了大气候,但烦碎磨人,实在令人厌烦。
他不可能日日陷于后宅,去分辨这些是非龃龉,所能做的就是尽量给她一份清净,让她放更多心思在有益之事上。
“母亲虑的是,我已命人收拾了城东的宅子……”
“你要搬出去?”郑氏打断褚昉的话,音量又高了几分:“你为了那陆氏,连母亲都不要了是不是?”
褚昉不语,待母亲稍稍冷静才接着说:“母亲也知道,她的病不好调养。”
郑氏一时语塞,目光闪烁了几下。她并不知陆鸢没有喝药,自认在那件事上确实理亏。
“她不计较前事,不代表她心中无刺,儿子也不是一定要搬出去,只是想,带她偶尔去那里小住,叫她宽心一些。”
褚昉想了想,又说:“子嗣一事上,终究是我们对不住她,在她调养好之前,母亲还是别提这些。”
郑氏虽不甘愿,但心知理亏,草草点头算是应下了。
忽想到一事,又问:“听说你派人去庄子上提审孙嬷嬷,致她猝死?”
褚昉颔首。
郑氏道:“那事不早就过去了吗?你何故又翻出来?真要将华儿赶尽杀绝吗,那你当初何苦带她回来,让她死在南边不是清净吗!”
郑氏只当褚昉要给陆鸢公道故意旧事重提,越说越激动,憋红了眼眶,又抹起眼泪来。
褚昉好声劝道:“母亲别急,我提审孙嬷嬷,只是要她一个罪状而已,不会再去为难表妹,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不再做错事,我不会动她。”
“罪状?你要什么罪状?”郑氏一惊,“难道你还想借此拿捏华儿?”
孙嬷嬷一死,郑孟华下药的事本来死无对证,不必再怕陆鸢一朝反悔旧事重提,可现下竟留了罪状,这事便永远是个把柄了。
褚昉这番说辞为的就是让母亲误会有证据留存,遂没有否认,只说:“母亲待表妹如亲生,儿子体谅母亲这份情义,但凡事不过三,也请母亲,体谅儿子。”
郑氏极少从褚昉口中听到“体谅”这种话,确切说,儿子以前从不会过问后宅事,凡事凭她做主,可现下,他要为陆氏争取一些东西,难免就要违逆她的意思,难免两相为难。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郑氏怨归怨,没再多加责问,摆手叫他走。
褚昉又说:“夫人她本是要来给母亲请安的,但身子不适,儿子让她先回去歇息了,明早,儿子和她一起过来。”
郑氏如何不知这是褚昉的托辞?恐怕不是陆氏身子不适,是儿子怕陆氏来了受她责难,特意先来交涉一番,为陆氏以后的日子铺路罢了。
“不用了,叫她好好调养吧,以后逢年过节来一趟就罢了,不必日日来。”
褚昉略一沉吟,应道:“如此也好,儿子代她谢过母亲。”
郑氏虽是大方允了,听儿子接话这样快,终究气不顺,恹恹地屏退了他。
褚昉回到兰颐院时,陆鸢正坐在窗子前,呆呆愣愣的,全然不似在陆家时有生气。
顿了顿,褚昉抬步进门。
“姑爷来了,稍等,奴婢给您沏茶。”
听闻青棠说话,陆鸢转过头来,吩咐青棠做别的事,亲自到茶案旁给褚昉煮茶。
茶案旁还放着褚昉从疏勒带回来的骨匕,一共三十六把,装在贴金红木漆匣里,很是显眼,可陆鸢半点没有看过去。
这房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索然无趣,勾不起一丝探究的兴致。
褚昉在桌案旁坐下,对陆鸢说:“别忙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就来。”陆鸢仍是煮了茶。
褚昉命人递上账册、钥匙和一个小匣子,待陆鸢坐过来,便把东西推给她,说了分家的打算。
“这里目前只有我去年的俸禄、田产所得,不是很多,但应该足够我们自立门户的花销。”
“以后我的俸银、禄米会全部交你,至于田产和封邑,我留了大半给母亲,褚家要养活的人口多,我,不能不管他们。”
“但以后我得的赏赐,也会交给你。”赏赐多为奇货珍宝,价值不菲,有时候能抵得上两年俸银。
说罢这些,褚昉又拿出一张田契和宅契推给陆鸢,“以前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让你吃亏了,行商不易,这处田庄和宅子权当补偿罢。”
陆鸢望过去,见两张书契上都已写上了她的名字,转让日期就在前日。
原来从书院回京后的这两日,他在忙这些事?
褚昉并没留意陆鸢的神色,兀自沉思片刻,接着说:“母亲那里也说通了,你不必晨昏定省,逢年过节,我陪你去一趟便罢。”
想了想,又说:“那宅子原是圣上早年赏赐的,在城东,临近金市,住过去方便一些。”
城东宅子虽然离皇城远,他上值有些不便,但临近金市,陆鸢做生意会便利些。
“住过去的事情,我也跟母亲说通了,你不必拘谨。”
说完这些,褚昉端坐良久,似在忖度着可有漏掉什么,又或者哪里不周到。
他见识过陆家的氛围,也知自己无法给到那般宽松不拘的地步,尽力而为,暂时只能做到这般了。
思想许久后,褚昉看向陆鸢,“你若觉哪里不妥,尽可说与我,或者,还有别的想法,也可提出来。”
哪里不妥?
处处不妥!
褚昉这是把身家交了出来。
明明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明明他给出了太多让步,陆鸢却觉压迫骤增。
以前婆母也会让她管家,但多数是掌管具体的事务,不会告诉她褚家有多少余财、多少田产,更不会让她掌管钥匙账册。
她很认可这样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可以分得清边界,她是她,褚家是褚家,有联系也有边界。
可现下褚昉所为,几乎是脱离了褚家,将他身家性命给到了她手里,他打破了夫妻之间的界线,想将他二人熔融在一起。
这怎么可以?
陆鸢只觉这账册和钥匙如有千斤重,她担不起。
她不想对他的身家性命负责,也不想打破二人之间的界线。
总之,他不能这样做!
“以后,在这小家里,你说了算。”
陆鸢待要开口拒绝,听褚昉郑而重之地说了这句。
陆鸢抬眼望过去,见褚昉也认真看着她,神色端严却不失温和。
哪里怪怪的?
她知道他在软硬兼施,可有些事情未免过分了,就算是利诱,也得有个度吧?
搭上身家性命来蛊惑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