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国公回来就和离吗◎
松鹤院内, 郑孟华备下生辰礼后特意来向郑氏回禀。郑氏听完,命她将两坛普通寿酒换为圣上赏赐的贡酒。
郑孟华困惑:“姑母,陆家大人毕竟还未晋升, 且就算晋升, 与表哥相比,也不过……”
区区一个中阶文官,哪里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那贡酒是盛大家宴时才拿来招待贵客的。
郑氏瞥侄女一眼,正色说道:“华儿,我这些日子对陆氏和善很多, 你可是心中怪我?”
郑孟华忙摇头, “没有。”
“你难道还没看清楚吗,陆氏藏巧于拙,以屈为伸,以前是咱们小看她了,她若果真不想让出国公夫人这个位置, 你斗不过她的。”郑氏语重心长说。
郑孟华心有不服, 却不敢与郑氏顶撞,只能垂首说是。
郑氏接着道:“但陆氏自请休书,却不似作假,她这几年过得不顺,大约实在受不住了, 有心归家,待时机合适,我再探探她的想法。”
而后又对郑孟华交待:“你做下的事虽未到明面上, 但已人尽皆知, 总要表现出悔过的诚意来, 如此才好安定人心, 陆父生辰便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待会儿,你亲自去一趟兰颐院,把生辰礼交给陆氏,好生道贺一番。”
郑孟华恭敬应下,依言去了兰颐院。
不想她前脚踏进门,才把东西交给陆鸢,王嫮后脚就跟了进来。
原是王嫮在院中瞧见她往这边来,特意跟来瞧瞧她又想做什么。
“表姐,你事务繁忙,竟亲自给嫂嫂送了东西来,真是用心呐。”
王嫮已有四个月身孕,小腹隆起并不突出,但她刻意扶着肚子微微前挺,瞧着像是怀孕好几个月的样子。
陆鸢忙唤她坐,王嫮笑说一句“嫂嫂客气”,趾高气扬地看一眼郑孟华,在高榻上坐下,一手支在旁侧的小几上,一手仍扶着肚子,阴阳怪气道:“表姐,你备的是什么东西呀,可别小里小气的,丢了褚家的面子,叫人说褚家的不是。”
郑孟华被气得不轻,却也不敢回嘴,怕万一惹王嫮出了差错,褚暄不依不饶,遂看向一旁的陆鸢。
她想自己到底是来送生辰礼的,伸手不打笑脸人,陆鸢总不至于看着她被人这般讽刺。
然陆鸢只是低首喝茶,一言不发,瞧着并不想多管闲事。
郑孟华顿了片刻,想到郑氏交待,强带出几分笑意,温声说:“姑母特意交待,陆家大人生辰是大事,让备了两坛贡酒当做寿礼,不知嫂嫂觉得可妥当?”
陆鸢点头:“既是母亲吩咐,自无不妥。”
王嫮道:“两坛贡酒啊,那确实礼数周到,原是母亲的吩咐,我还以为表姐心中有愧,有意给嫂嫂赔礼道歉呢。”
这话带刺儿,郑孟华强带出的笑意终是维持不住,落了下去。
王嫮又说:“表姐,你也是存了这份心思的吧?若不是嫂嫂高抬贵手,为了家宅和谐放你一马,你如今,哪能这般逍遥自在?”
郑孟华再次看向陆鸢,憋红了眼眶。
陆鸢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郑孟华盯着陆鸢看了会儿,抹起眼泪来,却什么都不说。
她不能道歉,否则便是承认做了那事,可她亦不能否认,万一陆鸢和王嫮较真儿,旧事重提,最后吃亏的仍旧是她。王嫮如此咄咄逼人地挑衅,怕就是想惹恼她,把旧事翻出来。
王嫮最烦她哭哭啼啼,不耐道:“表姐,你哭什么,叫别人知道,又造谣说我和嫂嫂联手欺负你,想害你,我们可没人庇护,担不起这个臭名声。”
郑孟华捏帕子拭泪,哽咽着问:“嫂嫂也在怪我么?”
陆鸢喝口茶,平静道:“表妹为何觉得我在怪你呢?”
郑孟华无言以对,这是引她承认自己做的错事了。
郑孟华哭了会儿,见陆鸢始终平静如水,并没有示好安慰的意思,再看王嫮也有意看她笑话,自知她二人连虚情假意、粉饰太平的心思都不存了,哪里还敢多留,寻个借口,匆匆告辞。
气走郑孟华,王嫮只觉心神舒爽,起身扶着肚子说:“嫂嫂,你说的对,这姓褚的子孙,还得从咱们两个肚子里出来。哎呀,困得紧,我回去睡了,嫂嫂,以后等你怀孕了就知道,这怀身子可真是件辛苦的事啊。”
话里话外难掩得意。
陆鸢笑了笑,道句“弟妹小心”,目送她出了兰颐院。
待王嫮一走,青棠凑过来,担心地问:“夫人,那小郑氏哭着从咱院子里出去,会不会去找老夫人告状啊?老夫人会不会替她出头,又来为难你?”
陆鸢神色轻松,并无忧容,说:“她如何告状?说我无缘无故为难她、惹她哭?母亲如何替她出头,问我为什么惹她哭?放心吧,母亲既让她亲自来送东西,便已料想到是什么结果,我便是替她解围,她也只当我忌惮母亲和国公爷,并非真心帮她,既如此,我何必送这个人情。”
“她既做了恶事,自当尝这恶果。”陆鸢顿了顿,说:“何况,这恶果,并不算毒。”
青棠听了个半懂,但极赞同最后一句话,重重点头:“夫人说的对!”
···
陆敏之的生辰宴并没请外人,只是儿女齐聚吃了顿团圆饭。
不似褚家累世聚居,人丁兴旺,陆家显得有些伶仃单薄,儿孙齐聚也才八口人,围桌而食,虽亲密无间,陆敏之却总觉得不够热闹。
尤其是孙辈,只有两个小郎子。陆敏之看向陆鸢,她嫁进褚家三年了,顺利的话,本该三年抱俩,可如今不仅未诞下一儿半女,竟到了要和离归家的地步。
陆敏之唉声叹口气。
陆鹭道:“爹爹,今天你生辰呢,叹什么气!”
鉴于今日父亲生辰,又当着两个小辈侄儿的面,陆鹭没再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
陆鸢闻言,朝父亲看了眼,却没多问。她知道父亲因何叹气,但在这件事上她不可能遂他心愿。
陆敏之没等来长女的关心,又重重叹口气,说:“唉,儿大不由人啊!”
“爹爹,既不由你,那你就认命吧,别管东管西的,管好你自己的乌纱帽,别再丢了就成!”陆鹭哼道。
陆敏之并没气恼,而是看向陆鸢说:“我虽献计有功,但此次大胜,终究是照卿的功劳,若没有他,此计成与不成还得另说呢,是不是,阿鸢?”
陆鸢笑了下,给父亲夹了一块红糖糍粑。
陆鹭配合地笑说:“快吃吧,糊上你的嘴!”
小侄儿最听陆鹭的话,立即附和:“糊上爷爷的嘴!”
说罢,学着陆鸢也给陆敏之夹了一块红糖糍粑,连连说着“糊嘴糊嘴”,逗得几人开怀大乐。
陆鸢揉揉侄儿脑袋:“孺子可教。”
陆敏之笑着训说:“净跟你两个姑姑学坏,怎么不学学小叔叔文质彬彬的?”
陆徽年已十四,生的如金如玉,风宇明畅,外人见了都要赞一句“陆家小玉郎”,且他学问好,性子沉静,是陆敏之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安静吃饭的陆徽顿了一息,也给父亲夹了一块糍粑。
小侄儿兴奋地说:“小叔叔也让爷爷糊嘴!”
席间又是笑声一片。
吃罢饭,陆鸢命青棠直接把安神补脑的花茶与零嘴儿送到了陆徽房里。
陆徽看出是两份,明白长姐的意思,并没多话,把另一份收进匣中。
陆鸢看着弟弟问:“昭文,还在怪爹爹?”
陆徽自小与陆鸢亲厚,经常跟着她去周家玩耍,很快便混成了周玘的小尾巴,行止学问皆奉他为榜样,陆鸢有时还会怪周玘将自家弟弟教成了一个“小元诺”。
三年前,周玘心疾复发险些丧命,陆徽央求长姐去看看元诺哥哥,被父亲撞破后大骂一顿关在房内七天不准出门。自那之后,陆徽少与父亲交谈。
他不似两位姐姐会与父亲争执对抗,而是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默然以对。
提起旧事,陆徽没有瞒长姐,点点头,开口说:“爹爹所为非君子,枉读圣贤书。”
陆鸢赞同地点点头,在弟弟身侧坐下,说:“昭文,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陆徽略一思忖,说:“入仕为官,安邦济民。”
陆鸢笑了下,“不想从商吗?”
陆徽摇头,“我志不在此。”
陆鸢欣慰地看着弟弟,“那你现在能理解爹爹吗?”
陆徽疑惑,看着长姐不语。
“爹爹这辈子死磕官场,起起落落却仍在挣扎向前,做官就是他人生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
陆徽低下头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学他。”
陆鸢温声道:“我自然知晓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但昭文,我想说的是,爹爹他也是一个执着之人,只不过,他出身不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要比旁人付出更多努力。”
“他出身寒庶,无依无靠,若想在世族林立的朝中立足,就必须借力。他为了借力,确实做了错事,确实令人不齿,可我们是他唯一的亲人,若连我们都不能容忍他的过错,要他怎么办,以死谢罪吗?”
陆徽愕然皱眉。
陆鸢接着说:“他有错,也受到了惩罚,我们以后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他再犯错。昭文,古语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就稍微宽容一些,给他点好脸色吧,好不好?”
说到最后,陆鸢又像以前一样半讲道理半是诱哄地看着弟弟。
陆徽听话地点点头,默了会儿,问:“长姐,你真的要和离么?”
陆鸢微微一怔,旋而“嗯”了声。
陆徽畅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要告诉元诺哥哥这个消息。”
“不可。”陆鸢断然回绝,“马上就要殿试了,不要去影响他,而且,他的病也不能暴喜暴忧,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不要给他任何消息,懂么?”
陆徽见长姐如此郑重,认真答应下来,又问了句:“是等安国公回来就离吗?”
陆鸢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还得爹爹出面,我去找他商量,你好好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