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菀浑身一颤,被迫起身盯着纪桐周面无表情的脸,袖子里的那只白玉黄鹂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纪桐周瞥了一眼,掐住她的手慢慢松开了。他手掌一张,那枚白玉黄鹂飞至掌心,被托着送到苏菀面前,他的声音淡却有些温和:“送你的,拿去吧。”
苏菀恼火地瞪着他,厉声道:“我不要!你真是叫人匪夷所思!任性妄为也该有个度!”
纪桐周恍若不闻,将白玉黄鹂放入她怀中,她没有避让,更没有畏惧,这一片直率又无情的目光,又叫他想起了姜黎非对自己说对不起,眼前带着英气的少女一晃眼变成了饕餮腹中的那个姑娘。
苏菀被拽着胳膊,被迫朝前面走了两步,见其他人都被黑火笼困住,百里唱月更是被囚龙锁封住所有灵气,个个狼狈至极,她不禁大声道:“你也捆住我吧!或者杀了我!”
纪桐周居然笑了一声,苏菀见他神色意味不明,甚至带着暧昧,不由十分惊愕。她强行停下脚步,奋力挣扎:“放开我!”
这个人分明眼睛望着自己,可好像看的又不是自己,这双眼透过她,望着的人是谁?她知道答案。
她忽然冷笑一声,鄙夷地开口:“你明明亲手把心爱的人往火坑里推,却又在家里养着容貌相似的女人自欺欺人,把别的姑娘当做喜欢的女人温柔对待,你这样不叫深情,叫任性!”
纪桐周倏地停下脚步,面色阴沉地凝望她,苏菀还在冷笑:“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害她!你是恨黎非不喜欢你,不给你机会,这不过是自私的行径罢了!”
他猛然抬手,像是想要给她一耳光,苏菀下意识紧紧闭眼,等了片刻,却听他淡道:“你错了。”
他从未真正恨过姜黎非,他不过选择了放弃而已,放弃这个求而不得的女人,放弃那一段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的情怨,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我爱她,只是我已经不要她了。”
苏菀还是冷笑:“爱她?我看你根本不会爱人,自始至终你爱的就是自己那些任性妄为罢了!你是世上最自私的人,只懂的讨好自己,放纵自己,你这种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纪桐周掐住了她的口鼻,她像个垂死挣扎的小虫子,在掌心里蠕动不休,渐渐失去了气力,瘫软地摔在地上,又被囚龙锁架起,数道锁链捆住了她,将灵气尽数封死。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放眼扫视庭院,他曾经的朋友们,尽数败在他手下,在东海的时候,他们怎么看秦扬灵,此刻就怎么看着他。他已经不会遗憾心痛了,所有温情的缘分,到此为止。
眼看纪桐周走进屋内,火笼中的陆离忽然一把攥住百里歌林的手,低声道:“估计他是要传信给无月廷的仙人,如今天灾人祸,姜黎非躲起来不现身,没有太多精力找她,一定行的是引蛇出洞的计策,我们成了诱饵。”
百里歌林急得五内俱焚:“你有方法脱身?”
陆离低头看了看她,她小半幅衣裳都被烧焦,半边身体也被烧伤,看起来十分恐怖,他先架了一道治疗网给她,然后取出怀中最后一枚符纸,轻叹:“好在没给我们上囚龙锁。”
灵气灌注在这张白色符纸上,它贴着火笼的缝隙,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无声无息变作一只白毛金鼻鼠妖,四爪如钩,静悄悄挂在上空灵气网上,飞快地啃噬起密密麻麻的灵气线,不过一眨眼工夫,灵气网已被它啃出一个不小的缺口。
百里歌林见鼠妖居然有这种效用,心中顿时一喜,便在此时,合上的房门又被打开,纪桐周手中捏着一封信走至庭院中心,掌心一抬,玄白二色的光辉迅速浮现,悬在半空不停旋转。
信被投入旋转的玄白二色光辉中,骤然放出耀眼的光芒——这是星正馆的传信术?架势不小,难怪要出来用。
光芒最盛时,百里歌林忽觉身上一紧,被人用力抱起,陆离将她的头脸护在怀中,后背狠狠撞向火笼,蛇精自阴影中飞快窜出,托住两人的身体,闪电般飞向半空灵气网的缺口,“轰”一声,那块缺口被彻底撞开,百里歌林只觉无数黑火自王府内汹涌而出,然而终究差了一步,蛇精托着两人没命地飞,不过一晃眼,纪桐周御剑飞起的时候,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他望着被撞破的黑火笼,又望向被剩下的叶烨唱月苏菀三人,他们在笑,个个满面喜色。纪桐周淡漠地移开视线,给叶烨套上了最后一个囚龙锁,撤去火笼,一面朗声吩咐:“来人!将他们送进地牢。”
缩在院外一个都不敢动弹的管家侍卫们战战兢兢地进来抬人抬尸体,大管家和一个身首分家的龙名座弟子的尸体都还在地上瘫着,鲜血满地,方才那一场斗法众人也都看在眼里了,如果说之前还存着想要偷空逃命的念头,此刻这些念头都已死绝了。
纪桐周转过身,脱下沾染了一些尘土的外衣,一直躲在屋里的妙青急忙又取了干净衣裳给他送来,纪桐周见她满面崇拜神往,用一种充满欲望的目光看着自己,这种神情让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点姜黎非的影子。
他忽觉十分厌恶,抬手盖住她的脸,将她推开,冷道:“出去。”
妙青畏缩地倒退数步行礼,这些天她早已习惯这位王爷的喜怒无常了,他要的不是她的爱慕与崇拜,她不知道他要什么,像是透过她的身体,在窥视另一个不可能。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管家们连连追赶的急叫:“郡主殿下!郡主殿下!请您等候通报……”
纪桐周刚把虚脱的皇帝从地上拽起,便听久违的兰雅在院门处哽咽道:“王爷!玄山子长老的事是真的?!”
他厌烦地闭上眼,头也不想回,冷道:“不错,真的。”
兰雅仓皇失措地站也站不稳,她连夜从诸侯赵阳飞来端涂,心底还存着仅有的一丝希望,如今这希望彻底破灭了。她眼怔怔地看着纪桐周的背影,她自认识他以来,对他百依百顺,崇拜而又向往,但此刻不知为何,这曾经高高在上的王爷突然变得黯然失色了。
他的站姿依旧挺拔,姿态依旧傲然,不见一丝畏缩狼狈,可她就是觉得他和以前的小王爷不一样,骤然之间,他身上最吸引她叫她狂热的东西好像没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对他是怎样的心态,是喜欢过吗?倘若喜欢过,为何一夕之间就忘了喜欢的感情?
纪桐周转过身,依旧是那片与在陆公镇时一无二样的冰冷目光,她想起他说过,一个女人真正爱上人的时候,会是什么眼神,她不懂他的心,到现在还是不懂,她曾很想了解,但现在却一点也不想为之耗费心神了。
皇帝死人般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曾经光鲜的九五之尊,此时看来也只是个普通不过的中年人。越国要完了,在漫长历史的长河中如水泡般湮灭,遐想过的那些璀璨和辉煌都不会再有。
兰雅忽然站直了身体,她第一次在王爷面前挺直腰板。退了数步,她垂头恭敬却又冷淡地开口:“吴钩那边与许多诸侯国都有私下来往,许诺诸侯不出兵,待征服越国后便获封更多的疆土。王爷,您……多保重。”
她倒退着出了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纪桐周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他什么也没说。
黎非用手指拈住面前莹白如玉的小角,最终她还是听从日炎的话,将那根建木之实的臂骨与兕之角炼在了一起。兕之角外观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本质上还是彻底变了,她感到更加的得心应手,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一个吐息间,它可以将甘华之境里浓稠的灵气尽数吸干,再一个吐息,又可以全部释放出来,这还远远未到它的极限。
日炎说错了,这何止是防身利器,这简直是杀手锏。
黎非将全新的兕之角把玩了一阵,回过头,便见雷修远还坐在洞内湖边翻师父那本黑色簿子,一连看了好几天了。
“看出什么秘密了没?”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凑近了看黑色簿子,他正看到乘着朔风前往建木的记载。
雷修远一面看一面随口道:“青城仙人提到摘下未成熟的建木之实,天雷火海便降临,海陨五百年一次,建木之实亦是差不多五百年完全成熟,我在想海陨的天雷火海是不是与建木之实有联系。海派的驭妖术是从海外流传来,种种传闻也是有凭有据,想来更久远之前,中土与海外是有过来往的,后来不知为何被天雷火海所隔,渐渐成了五百年一次的海陨,这其中应当有些变故。”
黎非笑了笑:“这些事等我们去了海外好好调查一下。”
她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无知的建木之实了,一破壳就被师父当做普通人养大,对自己的身世所知还不如雷修远。
“你上回说到海外的厌火岛,那边的人真能从嘴里喷火?”黎非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这些天跟听故事似的从雷修远这边听到好多海外的风土人情,怪有意思的,一得空就忍不住要缠着他多说点。
雷修远正要说话,忽然两人身边都传来清朗的钟声,紧跟着数行金色的光拼成的文字一一浮现在眼前,他们都不禁一愣,这种十分高等的长老昭告只有在弟子守则上出现过,一般来说只有遭遇重大灾难时才会用,入录无月廷名册的所有人都会在同一时间收到这份昭告。
黎非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这份召唤令,越看脸色越是阴沉,这与其说是昭告,倒不如说是针对她一个人的驱逐令,秦扬灵之死被算在了她头上,冲夷真人也因管教不严被圈禁,苏菀更因“协助作恶”被关押起来。
驱逐叛逃弟子姜黎非出无月廷,永不再入——黎非冷笑一声霍然起身,好一份逼她现身的驱逐令!
第二更。这病生得……为毛掉头发……肺炎也算了,变成秃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