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清第一时间领会到陆川的意思, 顺着视线望过去,小孩儿眯起眼睛来。
蓦的,赵云清甩开陆川的手, 直接跑到了赵建国身边, 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爸。”
因为孩子的出现,赵建国脸色缓和了许多,伸手将他抱起来。
就连一直发作的王春花也缓了缓, 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叫骂。
张老根立刻抓住机会,劝说道:“建国, 你看孩子都还在呢, 这娃娃细皮嫩肉的, 可别把他吓着了。”
“我可不怕,你们欺负我妈就是不对。”赵云清可不会让他们拿自己当借口。
赵建国一听,笑着亲了亲儿子脑门:“好孩子,你妈没白疼你。”
张老根讪讪,背着手说:“成, 我给你找人去还不行吗。”
他看了看王家俩口子那满头满脸的伤,再看王家姐妹虽然狼狈,但没见血,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沾亲带故的, 他也看不懂王家这俩口子,多好三姐妹, 当初他们要是愿意养两年好好的嫁出去, 不也有彩礼钱可拿, 逢年过节还能多三分礼。
可他们倒好, 偏要往死里头折腾,闹得现在老死不相往来, 亲戚之间跟仇人似的。
赵建国拍了拍儿子屁股,低声道:“去哄哄你妈,别让她气坏了自己。”
赵云清却抱紧他脖子,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赵建国微微皱眉,看了眼人群,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把孩子放了下来。
赵云清跑到王春花身边,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心疼,平时他妈性子好的很,现在却被逼成这样,一定是王家太过分了。
“妈,你别哭,等我长大了我帮你扒房子。”
赵云清想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春花却破涕为笑,搂住孩子亲了亲:“好孩子,妈能自己干,这事儿用不着你们。”
又伸手拉住女儿们:“刚才妈把你们吓坏了吧?”
赵娟娟摇了摇头,暗处帕子给她擦眼泪,又说:“妈,有爸在,有我们在,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王春花没忍住,鼻头一酸,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她一哭,赵媛媛立刻竖起扁担,气呼呼的说:“妈,你说吧还要打谁,我帮你揍他。”
赵妙妙也捏紧小拳头:“我也帮你揍他。”
王春花一时哭笑不得,憋着气打了个饱嗝,刚才一肚子的酸涩都消失了,抓着赵媛媛教训:“你怎么这么虎,大人打架,你拎着扁担冲进来做什么,也不怕打到你自己。”
赵媛媛脖子一梗:“我不能看他们欺负你。”
王春花心底不只是感动,还是无奈:“女孩子家家的,传出去让人别怎么看。”
“女孩子怎么了,我凶起来连自己都害怕。”赵媛媛完全不在意。
王春花还要再教训两句,旁边王春梅酸溜溜的说:“二妹,你就别说他们了,孩子好歹知道护着你,比我家这个强多了。”
这话一说,吴秀的脸色惨白,抿着嘴没说话。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块地方还在发疼,是刚才她护着亲妈的时候被打到的。
王春花也不高兴了,瞪了眼姐姐:“秀秀还不够好啊,平时乖巧懂事,出了事还知道护着你,她才几岁。”
王春梅看了眼低着头的女儿,叹了口气说了句:“可惜是个女儿,他要是个儿子,他们哪儿敢这么欺负我。”
“大姨,这跟儿子女儿有啥关系,他们欺负人是因为他们坏。”赵云清说道。
王春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会没关系,要是当年咱家有个男丁,他们哪能吃绝户。”
赵云清鼓起脸颊来,却反驳不得。
王春花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现在还提这个做什么,等找到是谁写了这封信,这次咱可不能那么算了,就得扒了他们的房子,让他们知道厉害。”
王春梅赞同道:“扒房子也就是心里痛快,倒不如让他们赔钱,实惠。”
他们说话的功夫,张老根果然找来村里头会写字的人,让他们当场写字核对笔迹。
哪知道全部写完了,张老根跟赵建国一核对,一个都对不上。
张老根立刻支棱起来,开口道:“你看,你看,冤枉人家了吧。”
赵建国脸上却不意外,反倒是说:“我想也是,上河大队的社员多少知道我媳妇家的事情,吃绝户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也不风光,应该不会有人乐意帮他们写这封信。”
吃绝户三个字一出,上河大队的社员脸面都有些挂不住。
张老根背着手:“建国,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咱们现在翻旧账是不是没啥意思。”
“确实没啥意思。”
赵建国看向他:“那咱就说说眼前的事情。”
“大队里的社员都看过笔迹了,都不上,可下乡的知青还没看过。”
张老根一顿,拧起眉头来:“让外乡人掺和进来不好吧。”
“他们已经下乡插队,那就是正经的乡里人,再说了,这些知青都是读过书,受过教育,能读能写的,他们有这个能力。”
赵建国笑着问:“怎么,老根叔也觉得是他们写的,怕对出来?”
张老根是真担心,这事儿要是查不准,那糊弄着也就过去了,可要是查出来了,他不得给赵建国一个交代,到时候怎么处置王家人都是个麻烦。
哪知道他还想拦一拦,王二婶大声嚷嚷道:“大队长,他要查就让他查,反正我平生没做亏心事,不怕他查。”
王二叔也说:“要是查出来不是我们做的,他赵建国得赔我们的房子。”
“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扒自家爹妈的房子还要赔钱,世界上也没这个道理。”王春花气得大骂。
赵建国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王春花才忍住了剩下的话。
王春梅有些担心,拉着妹妹问:“他们俩咋一点都不怕,这封信不会是找镇上的人写的吧?”
真要是那样可太难找了,王春花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妈,别担心,咱要相信爸,他肯定能办好的。”赵云清安慰道。
赵建国盯着张老根:“张大队长,你看苦主都同意了,你为啥还不同意?”
张老根一咬牙:“成,让知青们都过来。”
下河大队的知青脸色不大好看,但又不能得罪两个大队长,只得一个个排着队上前来。
赵云清还是头一次看见其他大队的知青,好奇的打量起来,发现他们一个个痩黑的很,精神气也不大行,瞧着耷头耷脑的。
啧,下河大队风水不好,不养人。
等知青们到齐了,赵建国朗声道:“各位知青同志,这次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们大队里的私事耽误了大家的功夫。”
“不过请知青们相信,我们绝对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为了公平起见,这样,我让金水大队的知青一起写,公平公正。”
话音未落,王家两口子脸色大变。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知青也低下头,想要退出去,哪知道他一退,背后传来一阵大力道,直接将他推到了人前。
一抬头,正瞧见赵建国冷冰的眼神。
“这可巧了,我们大队的周文华知青正好在场,那就让他先来,他写完了再跑回去喊人,这样也省得耽误大家伙儿的功夫。”
周文华脸黑如墨,支支吾吾道:“我,大队长,我就是来看个热闹。”
“我才刚来下乡,连人都认不全,怎么可能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头,要不我还是赶紧回去喊人吧,孙明来这么久,又是小学老师,他肯定认识当地人,嫌疑更大。”
他转身要走,却被赵建国直接压在了桌前。
“周知青,你先写,写完了再去喊人也不迟。”
周文华脸色一沉,尖叫道:“你们克制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是下乡参加农村建设的知识青年,不是你们可以随意审问的对象。”
“周知青这么激动做什么,你要是没做坏事,有什么好怕的?”赵建国淡淡道。
周文华却像是被勒紧了脖子:“赵建国,你别仗着自己是大队长就污蔑我,你这是侮辱我的尊严。”
“尊严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别人给的。”
赵建国直接把他推到桌前:“写不写,不写咱们去派出所,让公安来。”
一听公安两个字,周文华瑟缩了一下,抿着嘴不敢动作。
张老根也看出不对劲来,他眼珠子一转悠,大声喊道:“该不会真的是你吧,哎呦喂,原来是你们生产队的知青,赵队长,你是不是得罪人家知青了,他故意想着法子害你呢。”
王家夫妻一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那封信就是他给我们的。”
“天地良心,我们不识字,以为那封信是真的,好心好意送到了春梅家。”
这是要把责任全部推给外来的知青。
周文华一听这话也绷不住了,大声喊道:“放屁,明明是你们找上门来请我写信,我刚来不知道底细,还以为王春燕真的病了。”
事情已经曝光,周文华当然不可能帮人背黑锅。
他连声解释道:“大队长,信确实是我写的,可我只是好心好意帮人写一封求助信,你也知道我才刚来,如果不是他们口述,我哪儿知道王家三姐妹,更不可能知道信里头那些细节啊。”
“要早知道他们会害人,那打死我也不会帮他们写,现在倒好,我原本是做好事,现在是掉进屎坑里头,怎么都洗不清了。”
甚至还上升到了一个境界:“都说乡下人淳朴,我以为人人都是淳朴老实的老乡,哪知道他们给我挖了个坑。”
见他义愤填膺的一番话,在场不少人都信了。
就连王春梅也说:“肯定是他们俩合伙骗人,要不然外乡人哪知道我们小时候的细节。”
王家两口子脸色大变,纷纷指责道:“放屁,这明明是你给出的主意。”
“大家可别信他,这外乡人坏得很,故意跟我们套近乎不说,还说可以帮我们想法子,我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信了他。”
周文华这会儿已经镇定起来:“你们也说我是刚来的外乡人,无冤无仇的,我为啥要害他们。”
“老根,你是知道我们俩的,这么多年来本本分分,要不是他给出的主意,我们哪儿知道这些花花肠子。”
这话一说,下河大队的社员都笑了,王家老俩口要是算本分人,那他们村就没坏人了。
王春花也嗤笑道:“得了吧,这话你们自己信吗,你问问你那俩儿子都不信。”
王家俩儿子刚才动了手,这会儿脸上还有伤,两人都沉着脸蹲在旁边,这会儿也不开口说话。
倒是王家两个儿媳妇不乐意,纷纷叫道:“我们可早就分家了,他们俩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
“呦,这可真是遭报应了,亲爹亲妈都不想管。”王春梅嗤笑道,她刚可挨了好几下,疼的很,才不想放过堂兄弟。
周文华眼看快过关,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还说:“大队长,张队长,虽然我也是被蒙骗了,但这件事确实也跟我有关系。”
“我得先跟两位说声对不起,要不是我识人不清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要不这样,我愿意拿出两块钱来作为补偿金。”
这般一说,社员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态来,觉得这知青虽然鲁莽了一些,但是个讲道理知道分寸的。
还大方,要知道两块钱可不少了。
王春梅眼神一闪,笑着说:“哎呦,这事儿哪能怪你,都是他们俩太坏了,当年他们还想卖了我们姐妹三个换彩礼钱,隔了这么多年,又想从我们手里头骗钱花。”
“瞧瞧,这就是证据,信上问我们要医药费,还不是小数目,真该把他们抓起来枪毙。”
周文华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过关了。
陆川走到赵云清身边,探头看了眼那封信,挑了挑眉。
赵云清看向他,后者用口型说:“看地址。”
地址?
赵云清立刻反应过来:“爸,信上的地址在哪里?”
赵建国眉头一动,接过信一看,拧眉看向周文华。
王家两口子立刻喊:“对,我们有证据,那地址就是他家的地址。”
“这知青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们家的事,前几天在地头上跟我们俩搭话,说帮我们想了个法子教训他们。”
“你们可别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信上那地址就是他家的,当时他说家里头有人可以帮忙接汇款,到时候我们五五分。”
周文华暗道不好,连声道:“地址明明是你们给我的,都这时候了,你们还要拖我下水。”
“呸,我哪儿来这地址。”王二叔黑着脸,“我也是鬼迷心窍了,信了这狗东西的话,哪想到他年纪轻轻的心思这么毒辣。”
王二婶更是冲过去就开始撕扯他的衣裳:“这事儿都是你害得,现在你倒是假装好人。”
“大队长,救我,真的不关我的事情。”周文华被她撕扯的狼狈不堪。
赵建国瞥了眼地址,冷声道:“是不是你家的地址,去公社一查就知道。”
知青下乡都是有备案的,家庭成分和家庭住址一查就知道。
王家两口子拽着周文华:“对,去查,让大家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狗咬狗一嘴毛,三个人撕扯成了一团,赵建国与张老根却都已经了解清楚真相。
张老根脸色黑到了极点,怒吼一声:“都给我闭嘴,谁敢再多说一句话直接送派出所劳改去,这事儿老子不管了。”
一听劳改,王家两口子双腿一软。
王二婶直接啪嗒一声跪下来,哭着喊道:“不能送派出所啊,老根,看在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份上,你快帮忙说几句话啊。”
张老根沉着脸:“我没这么大脸。”
就因为王家这事儿,他在人赵建国面前都矮一截,明明论辈分赵建国得喊他一声叔叔,可现在呢,他在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王二婶立刻转头看向赵建国:“建国,咱们两家好歹也算是亲戚,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忍心送我们去劳改吗?”
赵建国还没说话,王春花直接把人掰扯开:“那也是你们俩自己作死,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犯了法就不用劳改吗,年纪大给你脸了。”
王二婶扯着嗓门哭起来:“我的命好苦啊,辛辛苦苦了一辈子,临老还要遭这个罪,春花,我可是你亲二婶,那是你亲二叔,就算你心里头怨我们,当年我们也是抱过你,哄过你的啊。”
王二叔也难得低了头:“春花,春梅,就算看在你去世的爸妈份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你还有脸提我爸妈,我爸妈要还活着,知道你们这么欺负他们女儿,肯定恨不得从坟墓里头跑出来找你们算账。”
王春花气得大骂。
王春梅也不甘示弱,跟着妹妹一起叫骂起来。
“我们真的是被骗了,是那个外来的知青打听你们的事情,我们就是顺嘴一说。”王二叔辩解道。
“是啊,我们俩不识字,哪知道他写了什么?”
周文华怒斥道:“他们撒谎,明明是他们找上门来让我写信,地址,那个地址也是他们逼我写的。”
“都是你骗我们的,你们外乡人就是坏,知青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一说,赵建国和张老根脸色都是一沉,再看知青们的神色果然都不大好了。
他们不一定认识周文华,也不会站在他这边,可王家人这话是要把知青们一杆子打死了。
张老根看向赵建国:“建国,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赵建国看了他一眼。
张老根讪讪一笑,又说:“这事儿肯定是让春梅春花两姐妹受委屈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春燕的事情骗人。”
“但这事儿要是闹大了,真闹到了公安那边去,咱们两个大队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王家夫妻虽然是下河大队的,可周文华却是金水大队的知青。
赵建国冷声道:“我不稀罕面子。”
张老根咳嗽一声,继续劝道:“我知道你不是稀罕面子的人,年底被镇上公社点名批评也无所谓,可咱们也得想想其他的。”
“你瞧瞧,现在社员跟知青们的关系已经够紧张了,时不时就要脑袋矛盾,真要把他们三个都抓走了,以后还能得好?”
一听公社,王春花皱了皱眉,心底有些担心。
赵建国却说:“就因为关系紧张,更应该从严处置,省得他们以为闹出事儿来还有人兜着,以后更加肆无忌惮了。”
张老根听出他的态度来了,心底叹了口气,暗道这赵建国真是个耙耳朵,这也太宠媳妇了。
口中却说:“是是是,你说得对,我也没说不处置,但是咱们完全可以自己处置。”
“你瞧他们这么大年纪了,真送去派出所判个劳改,到时候死在农场那边了怎么办?”
“我也不是担心他们的死活,只是觉得这事儿吃力不太好,咱们把人送过去了,派出所白得一个功劳,咱们挨批评不说,半点好处都没有。”
“还有这个知青,他还刚下来,这事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指不定就是个轻罪。”
周文华脸色铁青,就算是轻罪,他的档案也都毁了。
早知道这俩夫妻这么没用,他肯定不会出这馊主意,原以为能给大队长添麻烦,还能白拿一笔钱,哪知道没打着狐狸惹了一身骚。
“春花,你也劝劝建国,这闹到了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不是?”
王春花果然更加犹豫,轻轻扯了扯赵建国的衣袖。
赵建国抬头问:“老根叔,你有啥办法就直说吧。”
“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事儿你们确实是受了委屈,咱们该赔偿赔偿,该处罚处罚,这事儿谁出的主意我不管,反正就定他们合谋骗钱,每家出五块钱作为补偿。”
王二婶嘟囔道:“我们房子都被扒了还不够,凭什么还得出钱?”
张老根瞪着他们:“成,你有意见那我就不管了,让派出所管。”
王二叔连忙拉住妻子:“老根,她头发长见识短,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周文华倒是没反驳,五块钱,他还是拿得出来的,总比在档案留下案底要好。
“我不要这钱,拿着烫手,只要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赵建国冷声道。
王春梅却急了,连声道:“我要,二妹,你快劝劝妹夫,这合该是给我们的补偿,咱们凭啥不要。”
王春花皱着眉头没说话,在外头,她从来不会反驳赵建国,急得王春花直跳脚。
张老根又说:“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五块钱,可他们做错了事情,理应赔偿。”
“如果你觉得赔偿还不够,那你来开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