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第一百六十九天
太宰治害怕雷雨天。
此乃谎言。
的确,单从一个人的外貌判断他的胆量并不准确,猛男也有落泪的权力。
在竹泉知雀工作的里世界中,时常有亏心事做多了的人恐惧天罚,庞大的身躯缩在窗帘中瑟瑟发抖。
像这样的人,注定无法做出一番事业。
真正坐稳组织首领之位的狠人,敢于在曾经溅满鲜血的床上入睡,譬如森鸥外。
首领办公室与首领卧室都是港口Mafia祖传之物,前代首领在床上咽气,现代首领夜夜好眠——竹泉知雀只确定森鸥外换了床单,不确定他有没有保留前代睡过的席梦思。
竹泉知雀:犯罪心理学不是说过吗?凶手会重返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或保留受害人的某一部分方便重温旧梦。
前代首领下葬还是葬得挺完整的,森先生不方便留下他的遗体于是留下了死者睡过的席梦思——嘶,好有道理!
竹泉知雀肃然起敬。
绝世狠人的好大儿自然也是绝世狠人,太宰治怎么可能害怕天罚?
他是雷雨天装备头戴式避雷针爬到港口Mafia天台召唤闪电的魔斗士。
太宰治的人生指导书《完全自杀手册》之电椅篇,空白书页上留下他的备注:电椅属于拷问的刑具,坐着不舒服,通电时间太久,好痛,Pass。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的自杀才是太宰治的追求,死在鲜血斑斓的阴暗电椅上不符合他的美学。
但被闪电一瞬间劈死似乎不错,黑发少年做死的心蠢蠢欲动,一手拿着头戴式避雷针,一手抓着竹泉知雀,两个人冒着大暴雨爬上港口Mafia大楼顶层天台。
一个兴致勃勃,一个生无可恋。
那时竹泉知雀才十六岁,还未接受帝丹高中的通识教育。
文化程度不高的辍学少女把“舍命陪挚友”几个字反复咀嚼,大半夜披着黑色雨衣,像索命死神一样出了门。
十九岁的她就该知道“陪好朋友一起自杀”绝对不是交友宝典宣扬的健康思想,但那时竹泉知雀太过年轻,被太宰治哄人的鬼话蒙蔽双眼。
黑色雨披笼罩着少女消瘦的身躯,她冒着白茫茫的暴雨赴约。
暴雨天鬼都睡了,港口Mafia巡逻执勤的成员眼睛一花,声音发颤地问同事:“你、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像夺命死神一样的身影?”
身后的同事像被捏住嗓子的鹅,执勤人员疑惑地回过头。
一道闪电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幕,披着黑色雨衣的人影悄无声息贴在他们背后。
“鬼啊!”两个港口Mafia底层成员两眼一翻,轰地倒在地上。
只是想和他们打个招呼的竹泉知雀:“……”
他们可能不太适合这份工作,黑发少女拢了拢雨衣,遗憾地想。
她抖落雨衣上的积水,走进港口Mafia总部。
自动门在竹泉知雀背后合拢,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就在今天,港口Mafia十大怪谈之雷雨天出没的死神自此诞生。
森鸥外在屡次弘扬破除封建迷信教育未果后,不得不承诺雷雨天值班有五倍加班费,心都在滴血。
无意间为同事们争取到奇怪的福利的竹泉知雀一无所知,她乘坐电梯到达顶层,太宰治已经等在那儿了。
捣鼓避雷针的少年埋头苦干,一道瘦长鬼影无声无息地倒映在墙壁上,被闪电照亮。
“知雀来啦。”太宰治头也没回地唤她一声,“帮我把这颗螺丝拧上去。”
竹泉知雀蹲到太宰治身边,两人一起费劲地安装好头戴式避雷针。
“像天线宝宝。”竹泉知雀锐评。
太宰治晃了晃脑袋,避雷针也跟着晃了晃,他满意地点点头。
“我现在要爬到最高的地方去。”太宰治眼中闪着奇异兴奋的光芒,他冲向天台。
然后被劈头盖脸的暴雨砸了回来。
淋成落汤鸡的太宰治仿佛被洗澡水打湿的猫,浑身湿透,黑大衣黏在他身上,勾勒出高瘦的身形。
“阿嚏!”太宰治狠狠打了个喷嚏,指尖用力拧干袖口的雨水。
他狼狈不已,老天爷赤。裸。裸地发出嘲笑的声音,一连打了三道雷,银白的闪电在乌云间张牙舞爪。
“今晚的计划还要继续吗?”竹泉知雀问,她品了品雷声不断的天气,“恐怕很难爬到最高点,八成爬到一半就被雷劈死了。”
太宰治犹犹豫豫地看向避雷针。
人生仅有一次的死亡,反复试验后仍未找到的最完美自杀方案,太宰治的美学不允许他随随便便步入死亡。
“半路被劈成焦炭像搞笑漫画的剧情。”黑发少年不满地说,“我可不想被森先生当成雷雨天安全教育反例出卖给横滨日报。”
他瞬间反悔,连打好几个喷嚏,哆哆嗦嗦挤进竹泉知雀的雨披。
竹泉知雀拎着雨披一角往太宰治肩上搭,把他罩在宽大的雨衣下。
“好冷冷冷冷!”太宰治紧紧挨着竹泉知雀,从她身上汲取暖意。
竹泉知雀半个身子仿佛浸在冰水中,潮湿的水汽从相触的肢体弥漫到她身上,女孩子冻得发颤。
少年人的体温随着潮湿的气息袭来,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砸在雨衣上,雨衣下两个冷得发抖的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像暴雨天淋湿的小猫互相舔毛,越舔越湿。
冰块和冰块之间没有热传导,她真的该好好学物理。
两只落汤鸡挤在雨衣下,跌跌撞撞离开天台,就近到首领办公室取暖。
然而雷雨天,全楼断电,没有暖气。
“我们差点把森先生给艾丽斯买的裙子烧了取暖。”竹泉知雀躺在床上回忆道。
“幸好找到了蜡烛和火柴。”太宰治分享了竹泉知雀一半的枕头,碎发扫在她颈窝上,痒痒的。
“堂堂港口Mafia高层雷雨天只能靠烛火取暖的悲惨记忆让我从那天起害怕打雷。”太宰治信口胡言。
他为了成功在竹泉知雀的床上占据一席之地,不惜把自己塑造成雷雨天一个人睡觉会偷偷掉小珍珠的脆弱小可怜。
竹泉知雀信了。
她的眼睛里被糊了十八层挚友滤镜,纵使太宰治的犯罪履历黑到异能特务科足足花上两年才洗得白,竹泉知雀依旧坚信她的挚友敏感纤细又脆弱,稍不注意人就在太平间躺着了。
“是怕闪电还是怕雷声?”黑发少女问,安慰道,“没事的,我的窗帘遮光又隔音。”
轰隆!
埋在她肩窝的脑袋颤了颤,竹泉知雀翻了个身,抬手捂住太宰治的耳朵。
“听不见,听不见。”她哄小孩似的说,“不听打雷,只听我说话好不好?”
黑暗中,鸢色的眼眸眨了眨,太宰治轻轻说了个好字。
竹泉知雀绞尽脑汁想分散挚友的注意力:“只要不想就不会怕了,比如太宰君之前在医院扎针,我在旁边给你讲笑话。”
太宰治:“我记得这件事,护士听笑话笑岔了气,差点一针扎穿我的血管。”
似乎起到了反面效果,竹泉知雀急忙换话题:“其实在东京住每晚都能听见轰隆声,我都听习惯了。”
太宰治:“东京居然是个每晚都有爆炸事故的城市吗?”
竹泉知雀:谁说不是呢,像什么吸血鬼、食尸鬼、英灵、咒术师都在东京出没,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真不宜居。”太宰治评价道,“还不如横滨。”
说的也有道理,横滨一出事便是城市毁灭的大事,反而没有那么多夜行生物到处炸房子。
竹泉知雀:一想到我的工作地点不是东京就是横滨,总觉得好可悲。
打工人不配过上安稳的养老生活。
“知雀迟早会和我一起回横滨吧?”太宰治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指腹摩挲她的腕骨,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有点上瘾。
“得等手头的工作做完呢。”竹泉知雀回答道,“说起来,等回到横滨,我们可是敌对关系。”
一个是港口Mafia的叛徒,一个是新上任的干部。
“欸,知雀要把我捉回审讯室铐起来审问吗?”太宰治在黑暗中发问,竹泉知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感觉他在笑,“我不会反抗哦。”
“你想怎么审我都可以。”他乖巧地说,“问什么我都说。对了,知雀审讯喜欢用咒言,但是咒言对我无效,你还有别的审讯方法吗?”
“没有也没关系。”太宰治自问自答,“我可以教你。”
他手把手带着她,在他身上实践。
或许不必这么麻烦,竹泉知雀想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委实不需要多少手段。
她眼睛亮亮地看过来,满含期待和信赖地注视他,为了那双眼睛不从他身上移开,太宰治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的手还捂在他耳朵上,在雨停雷歇之前都不会松开。
蓬松柔软的被子像云一样包裹着太宰治,他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即将睡着的前一秒,竹泉知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下屏。
她伸长手臂把手机捞过来。
【悟酱(爱心):看闪电(猫猫戴墨镜。jpg)】
五条悟发来一张他嚣张站在咒术高专顶楼,在银白闪电边比耶的照片。
“哇。”竹泉知雀赞叹,“好漂亮的闪电。”
她,超喜欢雷雨天的。
如果不是太宰治说他害怕打雷,竹泉知雀会把窗帘拉起来,打开半扇窗户,让雨水和风稍稍飘进来一些,闪电雷声更加清晰。
可惜今天她只能借五条悟发来的照片欣赏一二。
竹泉知雀长按屏幕保存图片,她担心手机灯光吵醒太宰治,把亮度调得很低才回复五条悟的短信。
对面又发来更多普通人拍不到的闪电照片,竹泉知雀认认真真单手打字回复,另一只手尽职尽责地帮太宰治捂耳朵。
女孩子指尖敲击屏幕的轻微啪嗒声落在太宰治耳中,比雷声更刺耳。
太宰治睡意全无地睁开眼,在心里磨刀霍霍。
啧,居然小瞧了对面那个在咒术高专过家家的恋爱小学鸡。
什么人会在半夜三更给女朋友发与避雷针的合照啊,五条悟谈没谈过恋爱?
低级,毫无手段,常识缺失。
他只是碰巧——碰巧遇见不按常理出牌的知雀,在机缘巧合之下讨到她欢心而已!
不足为惧。
太宰治发出一声梦呓,黑发少年微微蹙眉,一副睡不太安稳的模样。
“梦里也在怕吗?”竹泉知雀只好放下手机,一手捂住他的耳朵,一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小声哼歌。
难伺候的黑色猫猫把脑袋往她怀里埋得更深,心满意足地合上眼。
悟酱:有被心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