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打工的第一百五十九天

一位伟大的、身兼数职的卧底有言:一切始于朗姆,也将归结于朗姆。

竹泉知雀:没错,是我说的。

她炸轮船,救公安,弃暗投明,倒戈警方,都是朗姆的要求啊!

竹泉知雀不过是个为甲方实现愿望的打工人罢了,她一直好生生地行走在朗姆为她规划的赛道上,只是稍稍跑远了亿点点。

就像程序只要能运行,管它内部代码螺旋升天,甲方只要接收文件付清尾款就够了,中途的过程不重要。

别问,别探究,不要走进打工人的内心世界,请与她保持单纯的辛勤劳工与提款机关系。

竹泉知雀写报告是不可能写报告的,她最多给朗姆口头描述。

描述狡诈非常的黑衣组织罪犯是如何利用女子高中生的身份协恩图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组织逼迫的小白菜小可怜,以此达到边在公安铁饭碗里扒饭,边把公安资源偷回酒厂的邪恶目的。

论口才,即使是最强也要甘拜下风。

区区朗姆,不足以找出她口供中的破绽,更不具备中途大喊“异力鸭梨!”的资格。

竹泉知雀:除非他出示律师徽章:)

和诸伏景光的交锋,她打从一开始就赢麻了。

苏格兰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场与犯罪集团高层的博弈,心理战术的极致拉扯,你来我往敌进我退的交易,旧怨与恩情的纠葛,罪犯的灵魂能否得到救赎?

苏格兰实际面对的是:卧底行业天花板对他的等级碾压,暴露身份的你教脚踏三组织的她做事?朋友,把自己打回警校复读几年再出来混吧。

“我是不是太欺负他了?”竹泉知雀心生怜爱,她指腹摩挲诸伏景光的黑发,感觉他的脑袋在发烫。

仿佛后台同时运行了十几个软件,机身热到风箱呜呜狂转,即将过热过载的古早型号台式大计算机。

真·烧脑。

别死机啊,她还没找到重启键呢。

话说他都被派来做卧底了,难道没有遇见过千层饼成精的同事吗?

那种表面上是私家侦探,又在咖啡店打工做知心大哥哥,夜间和琴酒、贝尔摩德谈笑风生,实际上却是公安头子的人物,苏格兰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见过吗?

“年轻人要多增长阅历。”竹泉知雀真诚地建议,“见识的奇人奇事多了,就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诸伏景光心想她真谦虚。

世界上还有比她更离谱的人吗?

他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警校生没有不爱推理电影的,诸伏景光和他的朋友们在电影院看烧脑电影中一度十分喜欢层层反转、一环套一环的套娃式解密剧情。

场外的观众一边跟着主角破案,一边听配角在旁边不断地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真相怎么又变了?你到底有多少身份?”

观众共情不了配角的满头问号,只觉得他吵闹。

诸伏景光曾经也是无法理解的一员,直到今天,他深刻共情了。

你们这群观众懂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配角有多痛苦,你们只在乎你们自己和可恨的谜语人主角!

作为旁观者看电影当然开心,作为当事人人都傻了,恨不得掐住导演的脖子质问:我和她拿的怎么不是一个剧本?!

诸伏景光:我需要场外求助。

求助他警校成绩第一的幼驯染,在二五仔和打工事业上更出色的朋友波本,烧掉他巧克力色的脑瓜子,把竹泉知雀手里的剧本抢过来对答案。

“能让我冷静一会儿吗?”诸伏景光向后仰了仰头,斟酌用词,“你……是不是靠太近了?”

说话就说话,是谁教她与人沟通非得凑到人耳边开口,社交距离在哪里?

五条悟教的。

一米九和一米六说话,在身高差存在且不小的份上,五条悟习惯弯腰,自然而然贴在竹泉知雀耳边说话,美名曰:怕小不点海拔不够,听不见。

他的行为饱含赤。裸。裸的身高霸凌。

竹泉知雀可以用任何东西霸凌别人,唯独身高不行。

她: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

我命由我不由天!

当诸伏景光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身高不就行了吗?

凑在耳边说话、摩挲头发、俯视视角,竹泉知雀完成霸凌三连,美滋滋地甩了甩恶魔尾巴。

“有吗?也没有很近。”竹泉知雀退开一点儿,又在床沿边坐下。

她不知从哪拿出手机,悠哉悠哉地编辑短信,边打字边念出声。

“To 尊敬的朗姆老大,见系统默认字体如面。是我,你贴心的下属、得力的部下、武力与智能兼具的升职加薪种子选手威雀威士忌……”

诸伏景光被呛到咳嗽起来,他咳了两声,满心诧异:你们这群高层平时说话风格是这样的吗?

难怪他卧底暴露,是他格格不入的错。

沐浴在竹泉知雀念短信的背景音中,诸伏景光从头梳理了一遍细节,从她离船到她附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得出结论:

竹泉知雀耍了所有人。

所有人——朗姆、琴酒、他、中冈原太、游轮上的船员——都是她剧本中的角色。

她像扮家家酒的小女孩,趴在幕布舞台式的货箱后,把心仪的傀儡一个个摆在舞台上,调整他们的位置,编写他们的台词,手中篡着透明的牵丝线。

最后聚光灯打开,幕后导演将代表自己的黑色长发人偶放于灯光之下、舞台中央。

人偶轻快地旋转裙摆,高空中,俯视剧场的少女念起旁白:“威雀威士忌带着卧底公安的任务走上游轮。对她信任有加的朗姆并不知道,她叛逆的灵魂在海面下静静燃烧……”

“……我取得了苏格兰的信任。面对渴望回归正常生活的十九岁高中生,公安如朗姆老大你所料,动了恻隐之心。一船货作为见面礼,公安被我给予的庞大利益蒙蔽了双眼,贪婪使他们丢失了警惕心,一切顺利。”

“然而狡诈是公安的本性,他们咄咄逼人要与我清算我过往的作孽——按照他们的算法,我被枪毙十几次都不够,我严重怀疑这是对可怜少女的冷酷迫害——我在死刑和减刑中选择了后者。”

“他们认为,唯有组织的情报是有价值的,可以在我三位数的刑期中减去几个小数点。”

“想想看吧,朗姆老大,公安自作聪明地把向他们投诚的我当作埋伏在组织里的卧底,殊不知智慧的朗姆老大看穿了一切,公安早就被踢出群聊。”

“我愿意帮组织戏耍他们,直到真相大白,公安留下被骗的悔恨泪水的那一天。”

“双面间谍是个困难的工作,在深感荣幸的同时我也有些力不从心。倘使朗姆老大能给予我一些金钱赞助,我将倍加感激。”

“以下是我的新卡号:XXXXXXXX,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渴望在账户余额看见八个以上的零。”

“朗姆老大会实现我的愿望吗?向你致敬,你忠诚的、矢志不渝的威雀威士忌。”

竹泉知雀输入最后几个字,点击发送。

她扭过头问诸伏景光:“公安给编外人员发工资吗?不用记刚才的卡号,我有别的新卡。”

港口Mafia、黑衣组织、盘星教、公安,竹泉知雀给每家单独开户,好将工资区分开来并进行对比。

卧底任务一向是拿两份工资的!

诸伏景光:等我把你和朗姆的短信内容上报上去,你的工资说不定就没了。

问题不大,但凡竹泉知雀写一本《十九岁成为富婆》的畅销书,她将荣升为四个组织中最富有的女人。

“我好像还没有答应你。”诸伏景光语气虚弱,他清晰地看见竹泉知雀挑起的眉毛,知道这是一句徒劳的废话。

主动权从来不在他或公安手里。

双面间谍已成既定事实,他们只能庆幸她选择了红方。

男人负隅顽抗的样子挺可爱,竹泉知雀不介意他的嘴硬,天塌下来有苏格兰的嘴顶着。

“如此一来,我们就算达成一致了。”

竹泉知雀双掌拍合,此情此景仿佛小组作业中唯一积极的人对她心如死灰的组员讲话。

“再一次成为同事,请多多指教!”

女孩子轻快地说:“以后还叫你苏格兰吗?都脱离组织了,把名字告诉我嘛。”

竹泉知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们恶役到别的组织卧底也用真名,宁肯做档案的时候找借口编造“为了女儿不被敌人报复,给她改姓,不和父母同姓”的谎言,也坚持真名入档,真名上学。

恶役,堂堂正正做人。

红方就不那么坦诚,遮遮掩掩的,连人际交往最基础的交换名字都不肯,他们在流星街恐怕很难交到朋友。

名字……诸伏景光抿了抿唇。

竹泉知雀当然可以真名示人,她的户口本上就她一个名字,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最多时不时收留赖在她家的鸢眼黑猫和蓝眼橘猫——那两个人,也是不怕被知道名字的。

诸伏景光还有个当警察的哥哥诸伏高明,奉行低调做人的诸伏家与竹泉知雀这种被挂上悬赏令太多年的通缉犯不可一概而论。

他想拒绝来着,告诉她就叫苏格兰也没关系。

可坐在床沿边看过来的女孩子眼睛那么明亮,她满心期待,亮晶晶的小星星滚落得到处都是。

拒绝她将被视为十恶不赦的罪行。

“……景。”

诸伏景光放弃似地说:“你可以叫我景。”

请安心,远在长野县的兄长。

他至少坚持住了底线,没有将家族姓氏告诉邪恶的犯罪分子。

高明哥:还不如说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