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打工的第四十九天

真真切切的大实话,竹泉知雀一生中少有这样诚实的时刻。

令她惋惜的是,正义的红方卧底选择了不相信。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安室透深呼吸,很难说没被她气到。

他这段时间头疼的次数变多了,面对知雀的时候,面对威雀威士忌的时候,现在又多了这个临时工,让他头疼的人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噌噌噌往外冒。

竹泉知雀:无辜。jpg

“我得去工作了。”她闷在口罩后瓮声瓮气地说,“你怎么办?”

安室透在思索,他的处境不比临时工安全多少,人家至少有个正经身份,他一露面只有被打成筛子的命。

“我有个主意。”竹泉知雀提议,“你在地下等着,我坑蒙拐骗个人下来,我们连手仙人跳,狠狠绑他一票,如何?”

安室透秒懂她的提案,是个好主意,可是……

“你说话的方式很像犯罪分子。”公安的语气严厉起来,“老实交代,你在外头是不是有案底?”

竹泉知雀:啊这。

恶役没有案底哪有脸在道上混?什么案底,那是她光辉万丈震撼众生的简历!是她就业入职升职加薪的无上金牌!

这人真不会说话,竹泉知雀决定悄悄diss他三分钟。

“没有,我是良民。”临时工闷闷地说,“我家里穷,小时候就辍学出来打工了,没文化,不知道‘好人的说话方式’是什么样的。”

这段话中至少有一句实话,四舍五入就都是实话,竹泉知雀毫不心虚。

安室透被骗到了,深夜回想这一幕都有点愧疚得睡不着。

“抱歉。”他放缓了声音,“如果你需要,等离开这里我可以提供帮助。”

社会补贴,入学补助一类的。

他人还怪好的咧。竹泉知雀上下晃了晃头:“我们一定能活着离开。”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由临时工竹泉知雀找借口骗一个穿实验服的研究员下来,安室透动手打晕换上遮掩全身的实验服混入实验室。

他本以为和“社会小混混”讲解计划是个麻烦的工作,实际却出奇顺利,对方不仅跟得上他的思路,两人的思考方式丝滑地融洽在一起,极为合拍。

这算是基层劳动人民的智慧吗?安室透不确定地想。

“你很有天赋。”他忍不住说,“有没有想过考警校?”

竹泉知雀冷不丁呛了一下。

这位红方的正义使者,你好勇,挖墙脚挖到港口Mafia头上了。

世上唯有爱与才华无法掩盖,竹泉知雀没有一口回绝,说不定哪天她真可以在警方有个兼职呢,打工人要学会为自己留后路。

“谢谢夸奖。”下一句她没有说:但我认为自己在绑架事业上更有前途。

竹泉知雀把自己吃饭用的油漆桶寄放在安室透这里留作人质,以示她不会抛弃他跑路的决心。

地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难不倒夜间视物的一流武斗派。

竹泉知雀记下了红方卧底的脸,非常陌生的面孔,她在组织里决没有见过这号人。

“这年头是个人就会易容吗?”她酸溜溜地想,“化妆技术不比我差嘛,男人。”

卧底这行卷起来了。

矮个子修理工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后,安室透等在空无一人的浓稠黑暗中,只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的心远没有表现出的平静,再怎么说修理工只是个普通打工人,她要找怎样的借口才能把实验员骗来垃圾处理站?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地下与黑暗的危险。

信任她是不是太冒险了?

还没回来……暴露身份后被人抓住了?

安室透想东想西的时候,两道足音不同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临时工就是不靠谱。”走在前面的人不满地说,“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吗?这些都是要在你的工资里扣出来的。”

“别动我的工资。”走在后面的人可怜巴巴地祈求,“工资是我的生命,你可以用任何方式羞辱我,除了扣钱。”

穿着整套实验服的男人逐渐走向安室透的方向,他喋喋不休说着扣钱的事,不顾可怜临时工的苦苦哀求。

在研究员看来,临时工注定被组织灭口,连命都没了,还想要工资?笑话!

安室透冷眼看他走进,无论经历过多少次,他永远对黑衣组织的作风心生厌恶。

拖欠工资可谓是叛乱的起源,竹泉知雀唏嘘,怪不得港口Mafia选择和酒厂为敌而不是合作,连临时工的工资都要昧下不给的垃圾组织哪有前途可言?

研究员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走在后面的临时工没了声音。

他不耐烦地扭过头,后颈突然剧痛。

安室透接住昏迷的人,迅速脱下他的实验服。

“合身吗?”竹泉知雀走上前,“我按照你的身高选的人。”

倒在地上的研究员身高与体重与安室透高度重合,他在对方的口袋里找到了工牌,职位上印着“研究组组长”的字样。

“帮大忙了。”安室透做好伪装,忍不住想,她真的很有天赋,今年警校特招名额还有没有剩余?他可以写推荐信。

“不客气。”竹泉知雀拎起她的油漆桶,“我也要去干活了,祝你行动顺利,警察先生。”

两人在楼梯间分开。

安室透的行动因突然出现的帮手而变得异常顺利。

厚重的实验服免去了身份暴露的风险,研究组组长的身份既能接触核心实验室,又不担心有被其他人为难的风险。

安室透坐在计算机前,一目十行强行记忆新型子弹的研究情报。

“组长,资料放在这里了。”一位研究员递来一迭纸张。

安室透点头作为响应。研究员大多是醉心实验不爱交流的孤僻类型,那人没觉得异样,神色如常地回到试验台前。

实验室的门突然打开,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边走进来边和同事说话:“实验楼什么时候有了涂漆的计划?我看到一个矮个子拎着油漆吊在外墙上画画。”

“是我们请来的临时工。”实验室里,角田一郎和池中亮太同时举起手。

看见足有两位同事认可临时工的身份,白大褂打消了怀疑,他嘀咕道:“行吧。实验楼拆迁这种大事,组织竟然不下达正式通知……”

“什么?”

“拆迁?!”

“什么拆迁?”

一言激起千层浪,研究员们整齐划一地扭头盯向白大褂,把他吓了一跳。

“拆迁……就是拆迁啊。”白大褂结结巴巴地说,“临时工在实验楼白墙上用红漆画了个圈,圈里写了个老大的拆字,难道不是组织下令拆除我们实验楼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体转移到安室透身上:“组长,你有得到通知吗?”

安室透额冒冷汗,他怎么知道?

话说临时工居然没有说谎,她竟然真的是来涂拆迁标识的?

在百分百敌对的黑衣组织和颇有天赋的合作者临时工面前,安室透咬牙选择了后者。

他点了点头,声音模仿实验组组长的语调:“收到了,本想开会的时候再通知你们。”

“没错没错。”角田一郎和池中亮太捧哏道,“所以我们外出补充物资的时候额外雇佣了油漆工。”

三人成虎,组长有话语权权重加持,沉迷实验的研究员们信了。

安室透觉得自己是他们中知道的最多的,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组织特意建在深山基地里的实验楼,怎么会突然决定拆除?太奇怪了吧!

不祥的直觉笼罩了他,实验室终年窗帘紧闭,隔音极好,安室透看不见窗外,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他只能忍住焦急,抓紧时间记忆数据。

“说起来,琴酒老大今天是不是要来实验室巡视?”白大褂又一次提起话头,他关切地看向安室透,“组长,你说话可得小心点,琴酒老大脾气可差了,实验组里只有雪莉敢和他呛声,我们可没资格。”

琴酒,一款酒厂员工通用话题,当你不知道该和人聊什么的时候,聊他准没错。

一个某种意义上和英国人口中的天气同样地位的神奇男人。

安室透前些日子刚和威雀威士忌聊了挺久的琴酒,这个话题他熟,他融洽地接上话头。

表面和组员谈笑风生的公安心脏紧缩:琴酒来基地巡视,暂不提他自己,临时工怕是小命不保。

她老老实实呆在楼梯间作业可能还不会被琴酒注意到,高调挂在外墙上涂漆简直是个活靶子!

安室透心里连给她写警校推荐信的草稿都打好了,他不愿警界痛失人才,今天说什么也要在琴酒枪下保临时工一条小命。

“我出去一趟,你们继续。”数据记忆完毕,安室透站起身,走出实验室。

实验室连带地下的垃圾处理站共同组成一座三层楼高的实验楼,占据了深山基地安保最严格的一块区域。

研究员的宿舍不在实验楼里,因而时常有穿着实验服的身影往来在基地中,安保人员见怪不怪。

安室透踏出实验楼,他走到空地上,回头一看。

三层小楼雪白的外墙中央,一个大大的血红色的“拆”字无比醒目,画完最后一笔的临时工吊着绳子落地,收拾她的油漆桶和油漆刷。

“是你啊。”竹泉知雀叉腰仰望她的杰作,“如何?是不是很有艺术感?”

安室透无法违心说出夸奖的话,他强行转移话题:“雇佣你来的人就叫你刷这个?”

“没错。”竹泉知雀搓了搓袖口的颜料,随口道,“我今天像以往一样蹲在路边找工作,突然来了个人给我一桶油漆和一把刷子,告诉我马上会来两个人请我去刷漆。”

“那个人说,无论他们给我开多少工资,我都要答应下来,事后他给我的金额不会低于这个数。”她晃了晃巴掌。

“有钱不赚王八蛋,所以我来了。”临时工叹气,“早知道是通往地狱的单行票,给再多钱我也不上车。”

“幸亏遇上你,正义的警察先生。”竹泉知雀压低声音,“我劝你离这栋楼远一点,反正委托人是这样告诫我的。”

安室透神经一紧,他拽着竹泉知雀的手臂,把她拉到隐蔽的位置说话。

“什么委托人?谁派你来的?”他紧紧盯着竹泉知雀,“你一五一十的说,不用害怕,警方会负责你的安全。”

“我不认识他。”大概是他拽人太用力了,身材削瘦的临时工挣了挣手,向旁边缩了缩,“他给小费特别大方,拆迁标志又不难画,我没想太多就同意了。”

安室透在脑海中整理情报。

眼前的临时工无疑卷入了一场阴谋。一位神秘的委托人找到她,承诺给她一大笔钱,让她答应两个研究员的刷漆雇佣。

临时工跟着定期外出的研究员来到基地——可恶,这不是和他凭借垃圾车潜入进来一个手段吗?

唯一的区别是他真人出镜,另一个人却隐藏在幕后,操纵他人的性命冒险。

“他只要求你画个拆字?”安室透追问,“没有要你盗窃情报之类的?”

“我看起来是能胜任高难度工作的人吗?”竹泉知雀强调她辍学儿童的人设,“没有别的吩咐,他只交代我干完活离大楼远点,人还蛮亲切的。”

安室透:“描述他的样子,记得多少说多少。”

“他穿着一身黑,黑帽子黑西装。”竹泉知雀说。

她眼睛突然一亮,指向不远处刚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和那个人的打扮一模一样!”

安室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从保时捷356A上走下来的,黑大衣黑礼帽的琴酒。

安室透:瞳孔地震。

不不不,再怎么离谱也不可能是琴酒啊!他没事拆自己组织的实验楼干什么?

但是,太过离谱反而不像谎言了……拥有处置实验组的权限、可以对角田一郎和池中亮太下达命令、不在乎建筑物和人命死活,几个条件琴酒全中,怀疑大大增加。

只有“他人还蛮亲切的”这一条对不上。

够了,这一条对不上已经能排除琴酒的嫌疑了,琴酒这辈子都不会和亲切两个字沾亲带故。

另一个证据有效洗清了琴酒的嫌疑。

银发男人往实验楼走去的步伐顿住,他站在大楼外缓缓抬头,盯向雪白墙面上硕大的“拆”字。

安室透难得和琴酒心有灵犀,隔着空气也感受到了他的疑惑和茫然。

琴酒——这可是琴酒——他竟然迷茫了,失语了,被人搞懵了。

就是说啊!安室透在心里腹诽,怎么会有人花大价钱雇人来外墙刷漆,刷的却是代表拆迁的图案啊!

漆黑帽檐下,琴酒神情凶恶地质问:“谁干的?”

安室透把竹泉知雀挡在身后,他们站的位置隐蔽,尚无人察觉。

他怕傻乎乎被人骗来组织基地的临时工一听琴酒喊她,她真乖乖走出去送死。

“你挡住我了。”竹泉知雀不满地踮脚探头探脑,“我还想听听别人对我劳动成果的评价呢,说不定他和你不同,他懂艺术。”

安室透:什么艺术?一枪把你崩了的艺术吗?行行好,安分点。

事情走到这一步,麻烦已然堆成了山。

突然来基地巡视的琴酒,意图不明的委托人,以及完全不会读空气的临时工,夹在三者之间的公安头都大了一圈。

继续卧底任务下去迟早有一天头发都得熬白,安室透神游地想,他的工资里凭什么没有精神损失费?

安室透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远不是今天震撼的巅峰。

让我们拉一个远景:深山之中层层隐蔽的组织基地,安保人员来回巡逻,研究员们聚集在实验楼,关在窗帘紧闭隔音良好的房间里与世隔绝。

小白楼外,琴酒满身杀气地仰望白墙上的红漆,不远处红方卧底挡在黑方卧底身前,目光同样投向实验楼上血红的“拆”字。

万籁寂静之中,只有竹泉知雀慢半拍的补充说明:“我的委托人穿着一身黑,黑帽子黑西装。他没有那个人这么高,橘发,蓝眼,神情张扬,容貌俊美。”

一身黑的确是黑衣组织的制服特色,但在不太遥远的另一座城市,在以黑手党为名的群体里,黑西装同样是他们的标配。

橘发蓝眼,俊美嚣张,有一个人无比符合这样的形容。

一个通常而言不会出没在东京的危险人物。

安室透:我当初让景帮忙透露风声的时候,是不是额外强调过,港口Mafia是最不该招惹的第三方?

他们究竟从谁口中得到了情报,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主动离开了自己的领地,闯入猎物群聚的另一片危险深海?

剎那间,横滨人常见但东京人不常见的红光照耀了山林。

地动山摇,扬起漫天尘土,灰蒙蒙的飞尘遮天蔽日。

一栋白楼连带地基被连根拔起!

像从地里拔出的白萝卜似的实验楼摇摇晃晃停留在半空,基地里惊慌失措的人们抬起头,无一例外地看见外墙上血红的字迹——拆!

“今天有拆迁工程吗?”有人徒劳地发问,“其他房子呢?员工宿舍要拆吗?”

“蠢货!”安保队长咆哮,“是敌袭!敌袭!”

“敌人的目标是什么?研究新型子弹的实验室吗?”安保队长愤怒又茫然,“他们完全可以只拿数据!实在不行把计算机搬走也可以!怎么会——怎么能——到底是谁出的主意?!把楼留下啊喂!”

地面上的人无能狂怒,中原中也颠了颠手里的大楼,目光朝下。

竹泉知雀站在安室透身后,轻轻吐出舌尖。

亮红的咒纹在她舌尖游走而过,浑厚的咒力托在实验楼下方,像风一样轻盈的加持萦绕中原中也。

竹泉知雀大多时候承担一线执行者的工作,但只要她愿意,她是世界上最强的辅助。

中原中也挑眉一笑,空中的碎石块在重力加持下轰然坠地,扛起武器的组织成员还未出手,已然哀嚎倒地。

一枚子弹射向中原中也眉心,被重力强行停住。

“枪法不错嘛。”橘发蓝眼的少年吹了声口哨,他懒洋洋瞥了琴酒一眼。

“让那家伙说准了,真有现成的加班工具人送上门。”中原中也小声自语。

建在深山的基地是谁的基地?黑衣组织的基地。

被连根抢走的实验楼是谁的小白楼?黑衣组织的小白楼。

必须被平息的舆论是谁的工作?——当然是黑衣组织的打工人!

亲眼目睹全程的、在场地位最高的琴酒大哥,这次加班非你不可!

你以为竹泉知雀不用威雀威士忌的身份潜入是怕卧底身份败露吗?

错!

她只是不愿加班。

“我的工作结束了。”中原中也毫不留恋地离开,“剩下的事就交给她了。”

扬起的灰尘过了许久才得以平息,人人灰头土脸,面目全非。

安室透趁机脱下显眼的实验服,带着竹泉知雀混入一片狼藉的安保队中。

天色昏暗,黑夜之中更加难分敌我,人群以琴酒为中心聚拢,吵得像菜市场的鸭子,琴酒开枪都压不住噪音。

“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

“我也。”

喃喃的意味不明的对话飞速传播,隐约能听见“横滨”、“港口Mafia”、“重力操纵使”的字眼。

以及“我们的楼就这么没了?没了?”

“楼里的人呢?楼里都是人啊!”

不是一般人,是组织威逼利诱收集到的名牌大学高材生,各个在人才市场上极具竞争力,高新难聘。

半天功夫不到,全被挖走了。

安室透可以理解琴酒的暴躁和崩溃,换成他他也崩溃。

但此刻他没心思同情琴酒,安室透难得迟钝地拍了拍竹泉知雀的肩膀,慢慢地说:“实验楼,在我们面前飞走了……”

“我有眼睛。”竹泉知雀好心道,“幸好你出来了,想想看,万一你留在实验室……”

安室透打了个寒颤,他不敢想自己和研究员一起被空运到横滨的结果。

“港口Mafia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啊?”公安头子诚心发问。

“他们抢数据我可以理解,挖墙脚也能理解,但连人带资料带楼一起搬走到底是谁想出的作战计划?他们的BOSS居然批准了这种计划?”换成他定然把脑回路离谱的下属骂得狗血淋头,退回警校重修。

竹泉知雀: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对我和中也君群策群力的绝顶妙计有什么意见?

“事实上,他成功了。”竹泉知雀指了指安室透,又指向自己,“而我们还困在这里。”

“警察先生,你有什么逃脱的妙计吗?”

知雀:谁也不能质疑我超凡脱俗的作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