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以前和程寄在一起的时候, 会很好奇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性格,长什么样,但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到这一步, 就连旁敲侧击都显得多此一举。
可现在一个月不到, 她已经陆续见到了他的爸爸妈妈。
程父风流倜傥, 为人随和, 而程寄的母亲美艳得不可方物, 像是朵快要凋败的富丽牡丹, 足以可见年轻时候的姿色。
她竟然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原来早在大半年前的巴黎,就见过他的母亲。
坐在灯火璀璨的咖啡馆里,保养得很好的纤纤手指上是裸色的法式美甲,轻轻捏起杯柄浅啜, 和其他富太太说话时甚高的姿态仿佛穿过薄薄的白雾来到景致面前,有之而不过及。
放下咖啡杯的时候,食指微动, 上头戴着的钻石戒指比店里的灯光还要耀眼。
那几乎是一场沉默的对话,两人并不怎么聊天,特别是景致, 用低头吃水果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局促,比上回见到程寄的父亲还要紧张。
因为不难看出, 程寄的母亲并不是很喜欢她,她用一种上层人凝视的目光打量着景致,尽管嘴角带着笑意。
但那种笑意十分虚伪,配合着深色的红唇, 露出似乎能将人咬下血肉的森然牙齿。
“爷爷现在生病住院,他的姑姑、大伯都守在医院照顾他, 他却在这和景小姐胡闹,这段时间谁还不把他当个笑话看。”
“连我最近都不敢出门,被人笑话地调侃几句,问我是不是准备好当婆婆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说着,滕夫人下意识地抚上脸颊,心想自己也还没老到这个程度。
她说话的语速很慢,稳稳当当且优雅,说完这几句话后,看向窗外的风景,夕阳已经染红了白墙,树影参差。
她又转回头,看着景致未置一词,木讷的样子,不免不悦地皱了皱眉,继续说:“景小姐不觉得这闹剧也该停止了吗?”
“谁又能确定遗嘱上是怎么分配的?”
阳光玫瑰的甜香在口腔蔓延,景致看着桌ʝʂց上的细纹,听到滕夫人又问:“景小姐的母亲是姓邓吗?”
景致顿住,半颗葡萄卡在喉咙口。
原来是这样吗?
要提到她的母亲。
但不知怎么,心境却一下子麻木下来。
她倏然抬头,看见滕夫人皱着眉想了半天,过了很久才问她:“是叫邓海晴,是吗?”
“这么多年,你知道你母亲在国外做什么?我朋友的朋友的丈夫是她的......”
“程太太。”景致断然出声阻止她往下说。
“看来你对你母亲的情况已经隐约有了猜想。”滕夫人很满意地住了嘴。
“他爸爸不喜欢做生意,也不是做生意的料,毫无约束闲散惯了,偏偏他爷爷对他亲眼有加,比自己的儿子女儿还要喜欢,如果程寄当初和他爷爷指定的人结婚联姻,恐怕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忧。”
“他要是再不争取,我们家这一支肯定是不如从前。景小姐应该很明白吧。”
说了一大串的话,早已口干舌燥,滕夫人想喝口咖啡润润嗓子,但拿起杯子一看,厚重的奶咖糊成一团,已经见底,滕夫人就意兴阑珊地放下。
见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她拎起旁边的爱马仕包包就要走,看到另一张椅子上放着的蛋糕,才想起这个月是程寄的生日月。
她不记得具体的日子,误以为今天是程寄的生日,临走前对景致说:“孩子的诞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我记得他以前不爱吃这种款式的,吃完了,也是时候收心回来了。”
这种款式的蛋糕是指有很多水果夹心的,程寄小的时候偏爱法式甜点,只是铺了层薄薄的果酱,奶油也不太多,但人的口味总是会变,程寄对吃的越来越不挑剔,往往景致吃什么,他也跟着吃。
有时候见到自己没有尝试过的新鲜食物,景致不给他留,他还要生气。
所以看到景致拎着一只蛋糕回来的时候,他的高兴溢于言表。
抱住景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头发:“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
景致被他蹭得发痒,回抱住他,轻笑:“你以为我什么?”
“在温以泽家不回来了。”
景致垫着脚,用力地吻了吻他的嘴角,心底发沉,试探着问:“我要是真的不回来呢?”
程寄顿了顿,往后撤了点,认真地打量她。景致在他纯澈的目光下无地自容,用手盖住他的眼睛,自我掩耳盗铃。
却还是听见他肯定地说:“那就抢回来。”
那天程寄确实有些不同寻常的高兴,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他们还在分手中,程寄在工作完的第二天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今年虽然景致没有赶上趟,但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给他买蛋糕弥补也算是惊喜。
而且他发现景致回去了一躺也并不是全无好处,那天晚上她出人意外地黏他。
由于工作上的事宜,程寄还有些文件要看,景致主动坐到他怀里,但她一直处于烦躁的状态,像是只不配合的奶猫,不是蹭蹭他的脖子,就是用手指摸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好好工作。
磨得程寄呼吸发重。
他索性丢下笔,克制着自己,像是看小猫似地看着她,偶尔伸出手指逗弄她几番。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边玩。”他重重地捏着景致的脸颊肉说。
“别动,”景致吃痛,捉住他的手,忽然发现异常,“这些是什么?怎么一点一点的。”
原本白净的手背像是被什么东西溅到,米粒似的大小,一点点黑的。
程寄收回手,只说没什么。
景致不疑有它,趴在他身上问:“程寄,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说一句你不爱我,我就亲你一下。”景致挑衅地挑眉。
这个游戏明显是她吃亏,她主动吻他呢,这在平时可不多见。但这回程寄罕见地没答应,全程禁声,凝着眉,很严肃的模样。
景致见不得他这样子,勾住他的脖子,依上去,“就玩个游戏而已,瞧你认真的样子,是不是玩不起。”
“你快说吧,说一句让我听听。”
“你这是在让我违背内心意愿。”程寄说。
景致纠缠不休:“就说一句,一句也不行吗?”
程寄摇摇头。
可是他不说,又怎么减轻她心里的罪恶感呢。
景致朝着他吻了下去,毫无章法,像场意料之外的急雨。
噼里啪啦地卷起热潮。
“我很爱你。”程寄沉声说。
他的双眸承接这落下的雨水,万顷碧湖中透着光亮,十分干净且赤诚。
景致主动邀请他:“一起去洗澡好不好?”
热气蒸腾的浴室,水雾迷漫,玻璃上水珠凝聚滑落后的斑驳痕迹中可见一二。
模糊的两条身影,景致坐在洗手台上,被程寄紧紧地掌住腰肢贴近他,时不时落下细密而轻柔的吻,痒意漫上四肢百骸。
在这样温热的浴室里,景致竟也感觉到冷意,却又刚刚好。
“早上刮过胡子了?”一出声便已经不行,她仰着脖子,“有点痒。”
程寄嗯了一声,继续闷头,不管景致如何,他都不管。
直到她哀求一般地喊他名字,程寄才停止这样的蓄意拨动。
暗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礼貌地询问,他可不可以尝尝这颗糖。
那一瞬间,羞耻感爆棚。
景致想他这个变态倒也不必如此有礼貌,可她又像是饥饿的人急着想要吃饱饭,抵不过内心的驱使,于是她哼哼唧唧,也就随他去了。
以前景致虽然喜欢,但也羞于这种事,更不敢看他。
那天晚上,景致那双雾蒙蒙的水杏眼,似睁未睁,随着她疲乏得支撑不住,脑袋仰下,变成了一弯柳叶,里头风情流转。
景致仍然不舍得闭上眼,想要将那张为自己痴迷的脸记到心里去。
但她的心又被各种情绪填满,看了这么久,闭上眼了还是描摹不出程寄的一分一毫。
她在心底暗骂自己没用。
景致心里酸酸胀胀地说:“程寄,我们还是分开吧。”
本来还埋头在她身上的程寄,心凉了半截,像块沉重冰冷的花岗岩压在身上。
*
之后,两人快速冲了凉,换了身衣服,躺回到床上还是觉得浑身疲乏,脑袋也糊里糊涂。
景致有些冷,用薄毯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浓丽的脸,望着窗外冷银色月光。
她想这时候应该来根烟,但可惜,她和程寄都不是香烟爱好者。
程寄并没有想象中的盛怒,反而他很温顺地抱住景致。
“我就说你今天怪怪的,又是给我买蛋糕,又这么主动,还玩那种说什么不爱你的游戏,原来是要说分手。”
声音透着几分苍凉,看似无所谓。
“怎么了,这几天我哪里又做得不好了?”程寄不确定地问:“还是说,温以泽又对你说了什么。”
景致沉默着,心里乱成一锅粥。
她其实很明白婚姻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相爱,更是两个家庭掺杂在一起。
爱情能持续多久呢?
难道她要在“得不到尊重”的氛围中,和程寄在一起吗?
可她不是刚从这样的泥淖中挣脱出来,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身后的程寄像是蜗牛背上的壳,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景致的头发。
长时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程寄温润的脸上讽刺地一笑:“你看,我说的没错,我就不应该让你去找他。你稍微离了我眼皮子,就这么快忘了我。”
夜非常静,晚风拂窗,月华如练落在脸上,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心慌的美,寒塘渡影,薄瓷立桌缘,稍微一晃动就碎了。
他把脸贴在景致的后背,很痛苦地问:“这回,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事似乎是一鼓作气,之前在浴室之所以敢说出来,也是凭借着积蓄已久的一腔孤勇,泄了气之后,她还怎么敢面对程寄。
景致闭上双眼。
她只想做只缩头乌龟,什么也不想管。
身后的程寄敛起神情,变得冷漠,目光流露出一种扭曲的恨意。
*
睡到夜半三更,景致被一阵凉意冻醒。
她模糊间爬起来,调高了空调温度,下意识转了身,想要扑进熟悉的怀抱,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景致坐起来,脑袋越来越清醒。ʝʂց
印象中,程寄也有半夜忽然不见的情况,再贴上来的时候浑身冰凉。不过那时候因为还没认真和他说过自己要走的事情,景致也就没放心上。
所以,他这么快就走了?
心里一阵难言的失落。
外头叮里当啷地传来一些动静,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景致很快下床打开门。
卧室位于厨房的斜对面,她一出来,就看到厨房火焰冲天,映着站在厨灶前的程寄身影愈发暗黑,像一张薄薄的贴纸,橘色的火舌伸出触角舔舐着贴纸的头发,指尖,衣角。
烟雾缭绕,焦味呛鼻。
景致眼睛一花,甚至以为程寄整个人站在熊熊烈火中,也跟着燃烧起来。
“程寄。”景致恐惧又紧张地喊出他的名字。
眼前的人身形纤细修长,卡顿了一般,在听到喊声后,缓慢地转过身。
橘色的火焰跳跃在如玉的面庞,刹那生,刹那灭,又念念相续。
他的眉眼平静又温柔,明亮的光芒使得他神圣不可侵犯,眼睛黢黑,对着景致轻声笑:“怎么过来了?”
景致心头涌起可怕的念头,恐惧几乎将她淹没,她用力推开移门,冲进厨房,关了阀门。
卷起锅盖就朝着燃烧的铁锅丢过去,好在她运气不错,过不了多久,火慢慢就熄了。
景致又放心不下,用清洁布包着铁柄,拿到水槽,打开水龙头,听到“滋”地一声,冒出浓密白烟,她才彻底放下心。
厨房里一股烧焦的难闻气味,烟尘飘渺,景致推开窗。
夏天的夜极其短暂,不知道现在几点,外头已经清亮,只有他们这个窗口不断冒着白烟,景致忍不住连连咳嗽。
过了好久才回头。
程寄还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印象中似乎是在刚才的慌乱间,不小心被她推倒的。
他的头发黑亮顺长,有些乱糟糟地盖在额头,原本白皙的皮肤像是蒙了层灰的新雪。
似乎还没回过神。
“流浪狗。”景致看着他,无情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程寄很机敏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嫌弃之意,莹润的目光暗淡不少,他低下头,浑身跟没骨头似的,软啪啪。
景致的心忽然揪起来,“半夜不睡觉,在厨房折腾什么?”
程寄没说话。
景致环绕了一圈,整体还算干净,除了被烧黑的抽油烟机以及湿淋淋的水槽,再微微转身朝身后看去,木质的砧板上还有未处理干净的半条海鱼,以及一大摊血。
血?
景致一开始以为是鱼身上的,但再仔细一看又隐隐觉得不对,地上还有几滴炸开的血印,模模糊糊,循着痕迹看过去,景致的目光落在程寄那只沾满血的左手上。
似乎为了不让她看见,还闪闪烁烁地尽量往身后躲,浅色的衣服上糊满了血迹。
这件衣服外套也有些眼熟,长袖的夹克,不就是温以泽拍卖的那件外套?
景致雾茫茫的脑袋嗡然鸣响,顿时一片清明。
她走过去,强硬地拉起程寄的左手,脓痂和血粘连在一起,糊得看不清伤口,稍微一用力,脓血就顺着长长的口子缓慢地流下来。
“程寄,你想做什么?不想活了是吗?”一说话,嗓音颤抖,喉咙酸疼,景致生气地扯他衣服,用力地质问他:“你穿温以泽的衣服干嘛,你脱下来。”
“不准你穿,快点给我脱下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的山巅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白森森的骷髅,澄澈的瞳孔中是自成风流的魅色,了无生气的同时也想尽办法来讨好她。
他的眉目依旧是清俊的,染上了鲜血的浓艳。
程寄毫无力气,任由景致拉扯,撞得东倒西歪,他眼里含着温润的笑:“我穿他的衣服,模仿他说话,就会变成他了,景致。”
“我有了他的外貌,还比他有钱,你就会喜欢我,一直看着我。”
“还是说你喜欢明星?我也可以做,摆姿势拍照,出席活动......还有做饭,我也在学习做菜,我会烧得比他还要好吃。”
他越说越兴奋,声音中隐藏着喜悦,好像只要做到了这些,他就能马上赢得景致的心。
景致不知道他今晚有没有合上眼睡过觉,他好像强弩之末的身体迸射出最后一口气,抽离后,渐渐地这口气就消散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火忽然一下子窜起来。”
“那火,你不觉得那火很漂亮吗?燃烧起来的花......要是我们能一起在这火里就好了,多漂亮的火啊。”
他已经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说话也乱七八糟,一阵寒意从后背油然而生,景致打了个寒颤。
他是真的想让他们一起死吗!
“程寄!”景致大声喊他的名字。
捧住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楚。”他晃着脑袋,大声说,“我一直都很清醒,我就是爱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爱我。”
“你为什么不爱我,景致。”
“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他大声地质问她,痛苦得抽咽,甚至恶心得想吐。
摇头的时候,粒粒星火迸溅、灼烫在景致手背。
好像一只克制的,隐忍的雪豹,遭逢最亲近的人背叛之后的怒吼。
他明明那么喜欢她。
她怎么忍心!
安静的房间听到两人浑浊的鼻息。
他长长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眼睛红润,含着两卧饱满的泪,程寄举起自己的左手给景致看:“好痛哦,景致。”
像是无助的雏鸟寻求帮助。
那两包泪也就此滚落,润浸着景致的手指,很快就浸湿了纸糊的心脏,猛烈地抽痛起来。
景致忽然想起那五年,程寄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待在房间看书写字,也会莫名其妙地痛哭。
她在想她和程寄能不能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
她向神明祷告,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但她又十分清醒。
“我哪里不如温以泽了。”程寄舔舐着伤口,低声呜咽。
“景致,你说那时候爱我很痛,也像现在这样痛吗?”
泪水很快就模糊了景致的眼睛。
*
东方既白,天上的月亮已经变成一抹很浅的影子,窗外的声音飘到安静的卧室,清晰可闻。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药水味,景致细致地给程寄上药。两人哭了一通,都有些精疲力竭。
程寄手上的伤口是用菜刀切出来的,很深的口子,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在掌心的位置,景致想再怎么切菜也不至于切到掌心,可是问程寄呢,这个变态始终沉默不愿意说话。
细腻温玉的脸上,睫羽垂垂,模样可怜又乖顺。鉴于时间还早,两人又都累了,景致打算先给他处理伤口,简单包扎一下,睡一会儿再去医院打针。
程寄痴迷地看着景致认真给他处理伤口的样子,好像很心疼他一样。
但他又隐隐觉得这不过是假象。
“我要冲消毒水了,你忍着点。”
“嗯。有你在,我不会怕痛的。”程寄说话如稚童,很依赖景致。
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贪婪地呼吸她的身体气味,说是不怕痛,但消毒水冲下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咬住她脖子上的软肉。
景致被他咬得皱眉,冲完后,晾了几分钟,再拿过医用纱布包扎。
“痛不痛?”反倒是程寄问她被咬的事。
“没事。”景致安抚地摸了摸他。
对于她的包容,程寄甜蜜地收下,半吻半舔着牙印,不甘心地说:“景致,其实你也很爱我吧,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景致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动作迅速地替他包扎,之后把垃圾污水都拿出去处理,最后回到床上,为了照顾他,景致把他抱住,捋顺他的头发。
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调查温以泽的时候应该也调查了我爸妈的情况吧。”
几乎肯定的确切语气,让怀里的程寄身体一僵。
直到景致依旧顺着他的后背抚摸他,他才镇定下来。
“但很多事情,通过调查是发现不了本质的。你下面的人一定告诉你,我小时候家境富足,会骑马,会弹钢琴,上的是一个学期就要十几万学费的中外合办学校,结交的也是非富即贵的朋友,而我的爸妈很恩爱,是标准的令ʝʂց人艳羡的有钱人家庭。”
“直到我家里投资生意破了产,然后阶级跌落,背上累累债务,我爸妈也因此离了婚。总体算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景致抱着他,眼睛看着白墙,目光发虚。
“但其实不是的。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只是表面上相敬如宾而已,我们家的钱主要得益于我爷爷那一辈,他很有经商能力,鼎盛的时候,手上有好几家工厂和大型商超,我爸爸反倒是不太会做生意,在我爷爷去世后,就开始没落了。”
“但我母亲的外公外婆家,他们只是很普通的事业单位的文职人员,所以他们表面的相敬如宾,你应该是能明白什么意思吧?”
就像他们在一起的那时候,不管做什么,她都会乖顺地选择服从,尽管程寄从来没有要求她这么做,但这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阶级压制。
大众的潜意识里,穷人要比富人矮一头。
能真正在心里上觉得众生平等是很难的事。
不过,相比于景致的痛苦,她妈妈倒是适应得很好,因为她本来就是冲着景致爸爸的钱来的。
她向来对物质的欲望很大,以至于在景向维后来破产的时候,才有胆量卷走景家所有的救命钱。
景致回神,低头定定地望着程寄,程寄羞愧得把脸埋在她胸前,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对一个外人托付这样私密的家族往事是很不容易的,谁都想在外人面前保持光鲜亮丽,即使对方是是她的伴侣。
景致揭开自己的伤疤,难免气血翻涌,眼泪不自觉砸在程寄的脸上,变成水飞花。
程寄心怯又慌乱,他明白无论说什么都弥补不了景致小时候的伤痛。父母关系普通,作为小孩怎么可能拥有令人艳羡的其乐融融,他只好亲吻她,试图让她好受一些。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等气息稍微平稳一些后,景致又继续说。
只是这回她有些难言,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程寄,其实昨天,你妈妈来找过我。”
程寄浑身僵硬。
景致如此引出一段话,而又按照他母亲的品性,他怎么能猜不出滕夫人对她说了什么。
程寄连忙爬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按住床单,刚刚合好的伤口立刻崩裂。
“你不要管她说什么?她做不了我的主。”他着急地说。
可是真的能不管一个长辈说什么?
更何况程家,还有个爷爷也不喜欢景致。
至于他的父亲,景致觉得程父是无所谓的态度,既无所谓程寄结不结婚,也无所谓程寄和谁结婚。
这么重要的几位长辈,差不多有一半不认可。
她怎么可能欺骗自己说不要管。
而且到时候她奶奶和爸爸也得跟着她挨别人的不尊重。
景致看到床单上印出的鲜血,连忙把他的手拿起来查看,白色的纱布上洇出湿润的血,她皱着眉责怪程寄不小心。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坚定地看着你。”程寄说。
他的宣誓总归是带有少年式的纯真,好像在他以往的人际交往中,都是随心所至,不够世故圆滑,也不需要他世故圆滑。
当年,她确实是因为这点少有的“少年意气”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现在,也仍然为之心动。
“可是,”景致避开他的伤口,勾他的手,继续躺下来,轻声说,“我并不只愿意有你的坚定选择。”
“我更想要用我的成绩来赢得尊重。”景致面对他,那一卧杏仁眼湿软,用假装轻松的语气说:“如果当初,我们家没有破产,说不定我们两个就能轻松地在一起。”
“你妈妈说爷爷生病了,你回去吧。”
程寄的喉咙涩哑,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能阻拦她的成长,可是分开又让他十分难受。
景致拉住他那只受伤的手,心疼地说:“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做这种事,你怎么还敢和我说痛呢,你痛我也痛。”
“景...致...”程寄痛苦地喊她名字,高挺的鼻梁摩挲着景致的脸庞,留下泪痕,“以后,我和谁说呢?”
景致只是抱着他,久久地没有说话。
那天,他们一直待在房间,从太阳升起,到月上柳梢头。
他们轻柔地抚摸,接吻,彼此纠缠,累了就睡着,醒了又继续,痕迹遍布整个房间。
景致闭上眼睛享受,即使轻咬着唇瓣,也被她咬出深色血痕。
敏感的身体痛而酥麻,力度持续不断增加,又在最酥麻的时候按着不让她逃离,景致只好改变策略,更贴着程寄。
程寄摸着景致微鼓的肚皮,用唇舌吻开她的唇瓣。
景致觉得自己像是绷到了极致的弹簧,到底是没有忍住这种酥爽,唇齿间逸出羞人的颤音。
程寄敛眉,那收起的目光中显露出得意和讨好。
他吻她,低声诱哄:“说爱我,景致,说你最爱我。”
“不会看别的男人一眼。”
“说你保证,不会把我忘掉。”
他的声音柔软,动听,好似仙乐靡靡之音,又似魔鬼的蛊惑。
他试图威逼利诱,但景致都没有回应。
程寄像从未得到过奖赏的小孩,好不容易吃到一颗糖,尽管这糖又苦又甜。
“快说,”他不知疲倦地重复,到后来也有点不耐烦,甚至带有一种哭腔,“你快说爱我。”
景致咬住他的脖子,沉默不语。
花枝摇颤,墙上的影波荡漾,在程寄内心最痛苦又最快乐的时候,忽然轻声说:“我爱你,景致。”
清澈的眼眸铺着薄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