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没有答应温以泽的告白, 她很矛盾。
她对温以泽没有一见钟情式的怦然心动,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内敛羞赧, 话也不多, 这让景致有种保护欲, 后来他们成为亲密的战友, 为了同一个目标, 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只为了成全对方。
特别是那时候温以泽为了景致不难做, 为了团队利益,毅然决然地跳入他最恐惧的水里,这让景致很触动。
她对温以泽有心动,但这种心动还不足以让她一头撞进爱情的眩晕里。
她和温以泽在一起或许还缺少一个契机。
天花板映着屋里电子设备蓝莹莹的灯光。
景致躺在床上, 难以入眠,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在医院门口程寄的那张清晰的脸。
程寄听到景致说温以泽对她表白之后,澄澈的眼眸忽然阴沉了下来, 乍眼看过去,让景致心口一跳。
他确实是生气了,就在景致以为他要对峙的时候, 程寄周身那股凛冽的气息忽然卸了下来,他眼尾微勾, 有几分绮丽。
“你喜欢他吗?”他问。
景致被他那抹艳丽吸引住,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我......”
“好了,别说了, ”程寄打断她,声音柔柔地, “我不想知道。”
“是我不好,一直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让别人有机可趁,”程寄温柔一笑,眸光因为周围环境变暗了许多,黑漆漆的透着水光,他伸手理着景致的乱发,“不会再有下次了,告白也没关系,我有办法。”
他的掌心温热,不经意拂过面颊的时候,却冷得让景致微微颤抖。
她被程寄的阴郁所慑。
*
可是景致怎么也没想到程寄说的有办法是这种办法。
关于温以泽的告白,景致那天没有明确拒绝,她说她还要段时间,温以泽没有强迫她,他愿意陪着景致慢慢来。
他们两个都不是急性子,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也不像青春校园时面对感情那样的黑白分明。
特别是温以泽,他是倾向于水到渠成的浪漫派。
那天的事后,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
年后没多久,温以泽就进组钟导的戏,这是部民国戏,大量的戏份在上海,还有一部分在北京,钟导决定先把北京的戏拍好。
拍摄期间,按照要求,温以泽还要接受培训,以求更好地表演出“民国大上海”的感觉。
与他搭档的是早已蜚声海内外的女演员林薇,她是戏眼,温以泽和她有很多对手戏。
刚进组拍摄的第二天,景致就听制片人说,之前有个香港投资人又追加了预算,钟导总算可以慢慢磨镜头。
而且关于女主演的珠宝问题终于也得到解决。
林薇在这部戏里饰演民国时期的军阀太太,吃穿用度的派头自然十足,而且里面还有几场阔太太的社交,所要用到的珠宝都价值不菲。
钟导为了求真,有历史感,坚持要用古董珠宝。
可是片里要用到的古董珠宝不止一两件,量上来之后,哪里那么容易得到,必须是要找珠宝商赞助才行。
当时他们也去找了几家珠宝商,但人家都没同意,片场这么乱,不说容易丢,划伤刮花是很容易的事,到时候真要出了事,算谁的呢?
钟太太和尔功关系好,也只借来了几样。
当初她要和程寄搞好关系,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原因。
听到香港的投资商,大家在心里都默认是本片最大的投资商陆义森,他们家靠房地产起家,作为富二代,陆义森读书的时候拿着爸爸给的启动资金,开始学着做投资。
他在电影市场的眼光非常好,连续投资了两部小众商业电影都成为了当年的票房黑马。
只是大家都好奇陆义森怎么在这个时间追加了投资,而且听制片人说,似乎还不少。
温以泽虽然是这部戏的男主角,但连拍了两天都摸不准钟导要的那种感觉,连累林薇陪着他连cut了好些镜头,他压力实在是有些大。
所以这几天,景致也都在剧组陪他。
那天温以泽要拍一个雨夜暗杀的镜头,那个镜头在全片都处于至关重要的位置,从太阳擦黑一直拍到深夜,这个镜头都没有过。
温以泽焦虑又不安,眼神愈发软弱。
时值三月,北京还是很冷,呼吸间皆是白气,景致担心地进了导演帐篷,帐篷门口不知道是谁挂了一串铃铛,景致挑开帘子,就叮铃咣铛地响。
她讪讪地看过去,在七八个人里,看到一双纯澈的浅眸眼睛,疏离又冷淡。
四目相对的时候,程寄对着她亲切和善地笑笑。
景致蓦地想起那天晚上他说他有办法的笃定目光,忽然心里惴惴的。
陆义森很热情,见了她连忙招呼着景致过来坐。
他是最大的投资商,与经纪人认识到也不足为奇,只是他这态度过分亲和,好像他们熟知已久。
剩下的人对景致多了些打量。
陆义森让出来的位子在他和程寄中间,景致本来不想去,只是看了一圈才发现只有那个位置可以看到导演的监视器,她想了想还是坐了过去。
刚坐下,程寄就十分贴心地把身上的毯子盖到景致膝盖上。
深夜里,天寒地冻,所有人都尽力地给自己做好保暖措施,有这么一块毯子确实如雪中送炭。
温暖干燥的冷衫香气渐渐弥漫,景致的耳朵尖烫红,她把毯子送还回去:“我身上贴着暖宝宝,程先生先顾着自己。”
她的指尖不小心拂过程寄手背,冰浸一般,程寄知道她在拒绝他的好意,目光中的笑渐渐冷了下去,不再言语。
众人又都明白,陆义森对景致客气的缘由来自哪里。
据说陆义森这次的大投资,有这位程先生在身后推波助澜。
他一进来就冷面冷心的模样,不怎么开腔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和他搭讪,没想到就这样被景致委婉拒绝了。
导演他们在看温以泽的拍摄回放,钟导揉了揉脸,熬到这个点,眼圈的红血丝都熬出来了。
开拍前,钟导已经和温以泽讲过戏,告诉他自己想要男主角迷茫,冲动,蛮恨又懦弱的感觉,但温以泽始终如不了戏。
“这两天他的戏都这样,好难拍,要是天天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杜峰忽然说。
他是钟导御用的摄影,合作了好几部电影,在圈子里也小有名气。当时定下温以泽作为男主的时候,他就不同意,觉得温以泽太稚嫩。
景致自然要维护温以泽,正要开口的时候,陆义森说:“那就换个演员怎么样,之前不是说一直在等另外个演员的档期?现在资金充足,那就慢慢来。”
景致愣在原地,而其他人都纷纷咋舌惊讶他究竟知不知道温以泽是景致的艺人?
刚刚还对景致很热情,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景致比其他人倒要清楚一些,她看向程寄。
电影拍摄的场地条件很一般,即使打了灯,程寄的面庞还是昏暗,他坐在靠椅上,看不清神态,迎着景致的目光平静又从容。
就这样随意又轻而易举地定人生死。
他再次把毛毯展开,盖在景致大腿上,“这回总应ʝʂց该冷了吧。”
他态度强硬了些,让景致无法拒绝,手指掐着温暖的毛毯。
她心想自己实在是愚蠢。
怎么会觉得程寄毫无手段。
借刀杀人,手不见血才是他的风格。
温和的面皮下是颗凛冽的心。
看似无害的冰雪,却冷得彻骨。
钟导心中最满意的男主角是他以前合作过的一位男艺人,听说这个角色是为了这个男艺人而创作的,但这个艺人的档期很满,和剧组其它角色都凑不上时间。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男艺人的年纪已经和角色年龄不匹配,演不出男主角的年轻。
所以钟导一直在为这个角色的演员发愁,在这个男艺人和新演员之间摇摆不定。
当时竞选这个角色不止温以泽,还有其他两三个艺人。
温以泽的角色定下来一直都不服众。
但都开拍了几天,再辞退实在是说不过去,不过既然投资人都说话了,那临时换演员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大家都看着景致,心思各异,不乏有看笑话,还有顺便想推荐自家艺人的。
当晚的拍摄结束后,陆义森一脸抱歉地跑来和景致说对不住,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他现在也是个打工人,要为身后的股东负责,话里话外都暗指程寄。
那时候飘起了银丝细雨,景致抬头看向靠在车边的程寄,他似乎是往这边看了过来,但眉眼沉沉,她也不确定。
白雾缭绕间,景致忽然生出了一股恨意,她把手中的毛毯狠狠砸向陆义森,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为了这个事,景致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起迟,都快赶不上和温以泽约好的时间。
为了不拖慢剧组进度,今天钟导先拍其他人的戏份,放了温以泽一天假,让他好好调整。
景致打算带着他去学生运动的历史景点感受一下,找找灵感。
她快速地洗了脸,要去楼下找温以泽,刚开了房门,就见到程寄站在对面楼梯口。
他靠着栏杆,模样清峻,眉目疏朗,手上拿着只精致的保温盒,黑色的檀木上嵌着雕花贝母,一看就很有重量。
拿在他手里却是轻松随意。
程寄像是遗忘了昨晚的事,很自然地把装了早餐的保温盒递给她:“吃早饭吗?”
景致拧着眉。
“有你爱吃的小笼包,家里带来的,之前不是总说家里的厨师做的小笼包最好吃?”程寄嘴角噙着笑。
就在景致犹豫的时候,又有一道声音自下而上传来:“站在那里干嘛?晓杰带了早餐,快下来。”
温以泽仰着头冲她笑笑,他那个角度看不到程寄,往上走了两级台阶,才看清站在景致身旁的男人。
眸光冷淡地俯视着他。
温以泽的眼睛瑟缩了一下,还是和缓地步上台阶。
他看向景致:“怎么样?去吃早饭吗?”
景致夹在他们两人中间。
程寄耐心地说:“过来,景致。”
他的声音温润,景致没有回头,朝着温以泽走过去。
程寄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挑了下眉,声音冷硬地说:“我来这个地方不是来看你们吃早餐的。”
“景致,我对你毫无办法,但对其他人有的是办法,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程寄加大了筹码,就像昨天他轻而易举地扼住温以泽命运的喉咙。
景致心里忽然腾起一阵火。
但又毫无办法,昨晚陆义森说了换演员的事请后,钟导既没有认同也没有拒绝。
程寄已经是这部片子最大的投资人,他说话很有分量。
景致对温以泽说:“我先处理这边的事,你和晓杰他们先去吃。”
温以泽扯了扯嘴角,勉强回她一笑,“早点过来。”
景致颔首。
见温以泽消失在楼梯间,她忍了忍,才平静地转身打开了房门,让程寄进来。
剧组给非主演之外的工作人员所准备的酒店房间并不是很好,景致只是个经纪人,能有这间独立的房间已经算很不错了。
程寄走进来,只觉得空间狭小朴素。
打开保温盒,取出里头的餐食,布置整齐的早餐,程寄做得慢条斯理。
景致坐在桌边,看着那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是欣赏名画。
那天,他们很安静地吃了一顿早饭,景致起初有意刺他两句,但程寄都照单全收,反而显得她先乱了阵脚,后来压着性子和他比划。
那顿饭可以说是程寄伺候景致吃的,给她又是倒水,又是布菜,低眉顺眼,很是殷勤。
他们聊的话题普通又寻常,却处处透着点儿诡异。
吃完早饭,程寄收拾着东西,景致不管他,心里窝着火又处处不得劲地在狭小的客厅慢慢踱着散步。
“你是不是不想看着我好?”安静的房间里冷不丁地响起景致的声音。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并没有让程寄摸不着头脑,他轻声说:“我只是针对温以泽。”
“他是我的艺人,你针对他,不就是针对我?”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你换个艺人,就完全可以避免这种情况,为什么要一直带他?”程寄低着头,收拾完残羹剩饭后,又整理起景致的东西,“你在做他经纪人之前,有了解过他以前的经历吗?他告诉过你他是怎么攀上吕碧云夫妇的?”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他都不值得你这么信任。”
景致皱起眉,声音忽然高了一些:“你私底下调查他?”
程寄默认,神色如常地整理桌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错。景致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一脚踢在凳子上,没想到直接撞到了膝盖。
景致闷哼了一声,程寄听到动静,紧张地把她抱到沙发,他跪在地上,轻柔地撩开裤管,想要查看情况。
景致偏偏不如他意,挣开,却一把被程寄拉住脚腕,用力地让景致的心一抖。
程寄皱眉厉声道:“别动,受伤了不知道吗?”
细嫩光滑的肉青了一块。
她的膝盖冰冷,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的时候,好似心中的坚冰冷化,柔了一角。
不过她心里到底是堵着一口气的,温以泽的男主角色在程寄轻描淡写中摇摇欲坠。
“别这样看着我。”程寄冷声说。
“怎么了?”
“好像我有罪。”
“难道不是吗?”景致伏着上半身,从桌上拿过程寄准备的水,入口温绵,竟然还是温的。
程寄垂着眼眸,如雪一般的脸上并未有波澜,可见没有任何愧疚。
“他觊觎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景致放下水杯,磕出点声音:“但我并不是你的人,我们分手了,有自由选择交往对象的权力。而且,你凭什么调查别人,你是不是还跟踪我们?”
“不是...我用的是常规手段而已,员工入职前还要接受公司背调,不是吗?”
“你真让我害怕,”景致并太相信他说的话,皱眉没,有些厌恶地说,“我就算不和温以泽在一起,也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难道我交往的每个男人都要接受你的调查?我和他们做亲密的事情,是不是也要经过你同意?”
“不要再说这种话,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种事是指哪种事?我和别的男人散步,接吻......”
程寄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唇,双肩颓然地往下落,他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之上,像只西伯利亚森林猫轻轻地蹭着:“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我并不是想惹你生气,我也知道你有自由恋爱的权力,可是,其它男人没有。”
他现在处于刚刚接受两人分手的阶段,在他的意识里,他们虽然分手了,但他努力改变后,他们还是会在一起。
程寄根本接受不了别的男人出现在他身边,所以一旦有苗头,他都要把它们摁死。
“只有你有是吗?”
程寄不说话,呼吸清浅。
“你想和我恋爱,但我又不想,”景致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所以,你是想做我的toy boy?”
程寄从她的膝盖上抬起头,温润的目光毫无鄙夷之色,眼角微红,浮动着潋滟水光,说不出的艳色。
对于他没有否认这样病态的想法,景致微微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