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有很多像景向维这样上了年纪的脑梗病人, 一到了冬天就不爱动弹,于是这段时间几个护士带着病人们做操,人一多, 趣味性也就增强了。
景致觉得有意思, 早上陪景向维过去的时候, 也跟着老头老太们动动手, 踢踢脚, 觉得很舒服。
阳光刺眼, 景致随着前面的护士仰起脖子的时候, 闭上了眼睛。
她在考虑新的一年关于温以泽的规划,该拍什么样的剧,该接触什么样的团队。
除了钟导的戏确定下来后,后面还是一片空白。
下彻了一整夜的雪后, 第二天竟然是个晴天,空地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就像动漫中画的那样。
阳光倾洒其上, 如粒粒金粉,在程寄眼中,景致就像站立在光与金粉中, 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看上去健康又有活力。
然后景致睁开眼, 就看见了程寄站在玻璃门里面。
程寄这段时间也总爱往医院跑,因为这里能时不时碰到景致,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两人会偶遇的场合。
比起以前, 景致对于他的跟随已经不那样排斥,可以说是不怎么在意, 有时候看见他等在那儿,脸上会有一种陷入回忆的表情。
跨年后的第二天,景致在医院陪着爸爸吃完饭,就要去超市采购,昨天奶奶和她说家里的卫生纸快要用完了。
景向维说自己会在医院附近的小超市给奶奶买,让她别操心这点小事,去忙工作,早上的时候,他就听到好几个让景致帮忙的工作电话。
景致笑了笑,说不碍事,反而超市大购物能让她解压,而且外面路湿地滑,万一爸爸再摔倒就不好了。
景向维抿了抿唇,触上女儿的目光,一肚子话都压了下去,他无能为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景致说给景向维听的也并不全是哄他的话。
早上的电话是戴鸣霞打来的,让她帮忙解决上回女艺人顶奢代言的事情,这件事比较棘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与其面对这个,还不如去超市买买买,放空自己。
她刚把冰柜架上的几盒酸奶放进购物车,就有一只干净漂亮的手捡起另外一盒说:“这个酸奶的含糖量没有那么高。”
景致顺着手看到了程寄,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仿佛又回了以前“他说不能吃夜宵”的时候。
程寄也意识到了,见到景致皱起眉,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提醒你......”
“健康?是吗?”景致接上他的话,声音淡然地说:“或许我只是想吃酸奶里的坚果,不在乎这点糖粉呢。”
程寄的手指微微僵硬,嗯了一声,要把东西放回去的时候,景致拿过他手里的酸奶,放到自己的购物车里。
然后心平气和地推着购物车走了。
自始至终,她想要的都是自由选择的权利。
她可以不选择糖分高的酸奶,也可以拿走程寄说的健康的酸奶,这一切都以她自己为意志,程寄的意见只是参考。
而以前,她是没有这样的权利。
程寄想了很多,之后又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而这一回,他不再说话,只是ʝʂց作为景致的陪护者跟在身后。
对于这样怪异的组合,周围的人都要多多少少打量他们一眼,但程寄没有被这些目光所扰,反而有种融入群体的平静。
当然,这种融入在最初的时候不那么融洽,就好比如现在。
“看昨天的新闻了吗?”
“什么?”
“啊呀,名字我也没记住,就是那个有钱的大小姐,什么拍卖的,人家都和她取消订婚了,怎么还说那种话。”
“哦,这个啊,我瞄了一眼,我女儿以前还挺喜欢这人呢,结果看到这个消息都有种被她诈骗的感觉,他们这种人好虚伪。”
“对的啊,小孩子就滤镜很厚的。不过那个粉钻是真的漂亮,我四十来岁了也心动呢,后来媒体都去报道那个执行官了,一张照片都没有。”
“我也好奇买下这钻戒的人长什么样,那个收钻戒的人长什么样。”
路人说八卦的时候,景致和程寄坦然地从他们面前路过。
谁也不认识谁。
这回景致买了不少东西,不仅给奶奶家,她自己房子也买了点。
整整四大袋的东西,景致拿不过来,所以程寄帮她拎的时候,她没有拒绝,这在外人眼里像是一对稍显冷淡的情侣。
景致先打了车回奶奶家,程寄让老郑把车开回去,他自己则猫着腰坐了进去,那是一辆稍显拥挤的比亚迪,程寄一坐进去,后座的空间暗了许多。
景致没有反对,也不像之前坐飞机时候那样故意看程寄笑话。
司机往后一看,哟嚯一声:“你们怎么打我这种车啊,多别扭。”
景致和程寄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地到了奶奶家。
奶奶去了庙里烧香,景致把东西放下后,给她发了语音微信。
下楼的时候,程寄提着属于景致的两大袋东西在等他,黑洞洞的楼道口站立着程寄这样一道清寂寂的身影,景致突然有点恍惚。
最近总能在景致脸上看到这样的恍惚又回忆的表情,程寄问:“在想什么?”
景致摇摇头,说了声走吧。
之后,他们打车回了景致住的地方,还是在大学城附近,下了车之后,就是条长长的雪道,很干净,没有人走过。
一脚踩进去没有踩稳,景致向□□倒,程寄眼疾手快,马上要拉住她。
对上程寄的眼睛,景致狠了狠心,连同他也拽到在地,两人纷纷倒在如棉花的厚雪堆里。
并没有疼痛。
浅淡的眼眸映着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景致没有着急着起来,徐徐吐出浊气,鼻尖泛着红,却享受这突如其来的美景。
她忽然问:“程寄,你这样跟着我是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淡淡的,在程寄心里撩起一丝涟漪,他犹豫地说:“我......”
“挽回我?”
她说得轻松,程寄却黯然起来。
“你刚才在我奶奶家问我在想什么,其实我看到你等我的样子,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等着你,看着你的背影,但你那时候把我当成了那些男人身边可有可无的女人,没有回过头。”
长长的一段话,经由景致思考,慢慢地说了出来。
程寄着急地坐起来,触及到景致的目光,双肩颓废地软了下来。
景致看着天上飞过一只麻雀,“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你是这样想我的,一开始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因为彼此喜欢才在一起。”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景致无时无刻都在怀疑程寄到底有没有喜欢自己,而他们之间的不平等更是加深了怀疑。
当初说分手的时候,她认定了程寄从没有爱过自己,所以除了不甘和埋怨外,她还有种自我厌恶,觉得自己凭什么得不到爱。
除了没有富裕的家境,她并没有很差劲!
景致在分手后,还是对这个执念放不下。
后来在巴黎程寄紧张地来找她,之后又独自跑来他不熟悉的横店,他极力保留他们以前的物品,又一次次地别扭后悔......
景致看见他骄傲的头颅慢慢俯身屈就,头顶的皇冠坠落而碎。
她隐隐约约地察觉,他或许也喜欢她。
那样的察觉让她有些震颤。
北风教父丢盔弃甲,单膝跪地为他的公主献上珍贵的宝石,他说他也爱他的公主。
景致在那一刻突然释然,分开后憋着的那口气渐渐消散。
就像她口中的白雾一般。
原来这五年她并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她的爱得到了回应,只是迟到了五年。
泪水从眼痕流入青幽地长发中。
程寄紧紧地抿着唇,双手冻得通红,就连眼角都有水光,他浑身激颤又安静地看着景致。
有风吹过,路边的常青树上飞下积雪,落在景致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
“所以我们能做普通朋友都算是不错的了,不要挽回我,也不要再跟着我,那样我并不会开心。”
说完后,长时间的沉默,景致躺在雪里,等着面颊上的泪痕风干才坐起来,然后转身从随身的包里拿东西。
程寄已经意识到了她要拿什么东西,但他无比的希望这一刻不要到来,像现在这样两人坐在雪地里也很幸福。
景致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盒子,她放在程寄面前,说:“任何一个女人看到里面的钻石都会心动,我也是个普通的俗人,如果是我喜欢的人送我的,我一定很开心。但你这个,我很有压力,受之有愧。”
“你收好,将来送给其他人。”
景致不再看他,站起来,旁若无人地拍拍身上的雪。
她是那样的高大,健康,又如蒲草般有韧性。
程寄忽然发现,他现在需要仰望她。
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的声音艰涩阴沉:“所以我不该对你说我也喜欢你,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窸窣的塑料袋声音,景致弯着腰拿起塑料袋,然后转身走了。
程寄捡起地上的深蓝色盒子,对着她的背影说:“那是你的东西,也只能是你的东西。”
谁都不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