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回到病房的时候天色有些暗沉了, 温以泽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背影单薄。
为了仙侠剧上镜好看,温以泽在原来偏瘦的基础上又减重了五六斤。
每天吃的不多。
那时候景致正在巴黎, 是叶柠和她说的, 身上的条纹病号服空荡荡。
那天一大群人聚会吃北京火锅是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多的, 但相比起其他人已经克制了很多。
房间昏暗。
“怎么不开灯?”景致摸着墙边的开关说。
医院的灯是最普通的那种, 按钮一摁下去, 照明灯里的铜丝爆出火花, 让人眼前一黑, 然后温以泽的脸又清晰出现在眼前。
景致走过去,“太阳下山之后,天就黑得好快。我从四楼下来的时候还看到太阳一下子跃入低平,没想到现在已经天光尽收, 黑乎乎了。”
温以泽嗯了一声,看着她轻轻笑。
“看我什么?有脏东西?”景致摸了摸脸。
温以泽摇摇头,“我还以为你见了他会心情不好, 还想着怎么哄你。”
景致愣了一瞬。
离开那个圈子,周围了解她感情生活的人不多,但程寄这样来找她, 确实会让人明了。
她轻笑:“只是一面而已,没什么好生气的。反而是你, 你别把他刚才做的事放在心上。”
景致说的是程寄不善地把戒指踢走的事,实在是不像样子,没有往日半分的绅士风度。
温以泽摇摇头:“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反而要谢谢他。”
景致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温以泽:“因为他没有让你感到困扰, 所以我也不用继续想着哄你,真是难, 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一个清新脱俗的,这难道不用感谢他吗?”
他伸出手,摊开手心里的戒指。
那是枚稍微宽一些崎岖不平的素面银戒,里面刻满了英文,设计感还蛮强。
这是温以泽花了时间和精力设计的,团队里的每个成员都有,景致这次还没来横店之前,温以泽已经把其它几枚给了他们。
他平时休息的时候也会戴上,拍戏了才摘下。
程寄误以为的亲密画面,其实是温以泽给景致戴戒指。
“还是戴原来的手指上吗?”温以泽示意景致把手拿出来。
他们原先商量戴右手的食指上。
景致恍了恍神,脑海中闪过一些程寄曾经给她戴项链的画面。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裸露的肌肤,会带起一丝发麻的涟漪。
景致从他手里拿过,“我自己来吧,比较快。”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想吹过一阵风似的,景致从他手心里捡走,很快戴在食指上。
温以泽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景致为什么换了想法,不让他帮忙戴。
是那个人吗?
景致举起来给他看,笑着问:“好看吗?”
手指纤纤细细,匀称无肉,除了手背上有一块碍眼的红斑,戴上戒指本就有种清冷的好看。
温以泽笑笑:“漂亮的。”
五点多的时候,叶柠和唐晓杰来接班,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景致手上的戒指。
大概是因为她平时都不怎么戴小饰品,今天忽然戴上特别引人注意。
景致给他们矿泉水的时候,叶柠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和景致的手做对比。
“不公平,为什么你戴上去要比我好看这么多,不会是温以泽偏心,给你戒指用料好一些,显得手白吧。”
叶柠不服气,想从景致手上拿下来仔细看看,被温以泽一把拦住,笑着说:“师父做的同一批货,这我还能欺负你吗?”
“就是,自己的手黑就手黑,怎么还怪来怪去,”唐晓杰插话道,他举起自己的手,和叶柠比对:“啧啧,叶柠,你真应该好好保养保养,我一个男的都比你白。”
“那还不是因为你胖!”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温以泽轻轻推了把景致:“不是说想早点回去睡觉吗?快回去,不然我怕你被他们吵得脑壳疼,睡不着觉。”
景致就笑着提上包就走了。
甫一从室内出来,冰冷的空气就兜头罩来,景致没有注意,打了个小喷嚏,抬眼之际,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缓缓朝她开过来。
景致有些迷茫,那辆车停在她面前,后座的车窗徐徐下降,露出那张清贵的脸。
程寄温声道:“上来,我送你。”
他来横店居然只开一辆低调的奔驰车。景致脑海中闪过这样奇怪的念头。
程寄有一两个朋友,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会特意选低调的车子出行,但对于程寄来说,不管奢华的还是低调的车,他其实都无所谓。
但他的司机开来开去最多的还是宾利车。
景致觉得他最喜欢宾利车。
程寄探身打开车门,里面暖烘烘的热气翻扑在身上,让景致少受了点冷。
景致站在那儿没有动,对他笑笑,看上去很和蔼,脾气也不错,像是碰上了老熟人聊几句:“还没走?”
程寄:“我说了是来找你的。”
景致点点头:“要说什么你说吧?我听着。”
要说什么呢?
她这样郑重其事地洗耳恭听,反而弄得程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全憋在肚子里。
在他的计划中,他们的沟通要更加随意一些。
在景致的注意下,程寄说:“不冷么?上来车上说。”
这时候,手机弹出一条语音消息:“您预约的滴滴司机已经到达乘车上车点,请乘客赶快到达。”
景致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她走上前,很慷慨地替程寄关上车门:“程先生,那我先走了。”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
给程寄开车的不是家里的司机,是戴鸣霞安排的,很显然这个司机比较业余,不懂得什么叫“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
司机颇为惊讶地说:“喏,程老板,你等了这么久,这个女人说走就走?那现在怎么弄弄?”
一副吃瓜群众的语气,口音还带着浙普。
眼睁睁看着景致坐上了滴滴车,扬长而去。
程寄紧抿着唇,沉着脸,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不敢再多嘴。
滴滴车里还留下上位乘客遗留的劣质女香,景致降下了点玻璃,冷风灌入,就连车里俗气的音乐也都散了。
滴滴司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往后看了一眼,觉得景致不像是个能随便唠嗑的人,他觉得无聊又往两侧的后视镜看了看,就见到一辆奔驰车。
从医院出来,这辆奔驰车就跟着自己。
司机好心地提示:“小姑娘,你是不是惹到不该惹的人,怎么从你坐上车,就有人跟着我们。你要不报个警,不安全。”
其实那辆车坐得并不是十分舒适,脑袋直接靠在车椅的最上面,她那时候有些困了,还是睁开眼,眼睛放了半天空才说:“没事,开吧。”
以程寄的能力肯定摸清了她的情况,她也不用再隐瞒住址。
司机听她这么说也不再说话,二十多分钟,景致下车,站在冷风中往后看了几秒,她垂下脑袋想了一会儿,随后还是独自回到楼上。
程寄坐在车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
第二天,温以泽复工上班,经历了溺水的事情,董导面对他没了以往那种神气,说话客客气气,有理有据。
看上去他真的是被刘洋这个小人迷惑,破了迷障最后,终于识人清晰。
但是剧组里倒出现了个怪人,周身矜贵的氛围与周围脏乱差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是隔壁现在偶像剧的男主走错了片场。
然而制片人和导演谁也不敢怠慢他,有时候还会主动打招呼,但程寄经常跟在景致左右,难免碰到的次数多起来,为了避ʝʂց免尴尬,导演和制片人会避开他,连同景致。
两三天下来,除了团队里几个人,整个剧场也没人敢接近景致。
景致无所谓,装聋作哑地当程寄不存在,一直到一个礼拜后,景致带着温以泽回北京参加活动,程寄选择了和他们同一趟飞机,从杭州飞往北京。
他们团队为了省钱,只给温以泽订了头等舱的机票,其他人都挤在经济舱,而且景致还和叶柠,唐晓杰分开了,只能和别人坐。
订机票的事是杨军做的,叶柠和唐晓杰觉得杨军没把事情办法,在嫌弃杨军这件事上,这两人的意见头一回达成高度认同。
景致倒是无所谓。
过了一会儿,带着口罩的温以泽从头等舱走过来,问景致边上的女生能不能换个座位。
女生原先是不太乐意的,但是听到温以泽在头等舱的时候,还是很满意地点点头。
景致点了点他的手臂:“怎么坐到这里?”
温以泽温和的眉眼微弯,即使戴着口罩也能想象得到他一定是笑着的:“我还是想和你坐一起。”
来往还有乘客,景致怕他挡道,即使觉得他浪费钱也只好同意,“那你坐靠窗的,到时候我要拍风景。”
温以泽当然听她的,和坐在靠窗的男士说了一声,那位男士喜滋滋地同意了,只剩下坐在靠近廊侧的女生内心不断腹诽: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说了要和我换的吗?还没坐过头等舱呢!
然而她的不甘在十几分钟后得到治愈,又有个男人走过来说:“小姐,我的头等舱可以和你经济舱做交换吗?”
女生:......今天是撞大运了吗?
“当然可以。”
临走之前,女生还特意看了景致一眼,那目光中有着难言之意。
左右两边坐着温以泽和程寄,景致坐在中间,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好笑。
特别是程寄,景致好整以暇地对他说:“我劝你还是和那个女生换回来,经济舱可不是你吃得消坐的。”
一趟两个小时左右的飞行,要憋屈坐在经济舱,对于一个有洁癖又腿长手长的男人来说是不容易的。
以前程寄陪她坐在位子很小的小众剧院看话剧,都坐得不太舒服,勉强看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是受不了就提出要退场。
这个确实也被景致说中了,程寄坐下去的时候,就感觉到束手束脚,浑身不舒服。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说:“人总是要尝试新鲜,接受变化,我愿意试试。”
景致轻哼一声,似乎是讽刺他做错了一次决定,圆圆的杏仁眼半垂,她用手掩住嘴,小小地打了哈欠。
姿态懒散地重新躺回座位上:“那就随你。”
什么叫随他?
她就这样放任他,不管他?
他是给她多买一张头等舱的机票,想让她做身边,谁想到温以泽竟然跑来坐过来。
看着景致闭着眼睛恬静睡颜,程寄起了想要啮咬她脖子的心思。
谁让她这么舒适。
程寄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雪白的脖子,毛衣宽松,脖子往后仰,露出天鹅颈般修长的脖子,很漂亮。
忽然一块粉色的毛毯盖在景致身上,结结实实地把她脖子挡住。
程寄抬起眉眼,看到温以泽笑吟吟地看着他,程寄沉下脸,眉目染上一层薄霜,
景致这几天有些累,虽然没有飞回北京,但一直在和戴鸣霞手上的艺人做交接工作,忙到很晚。
整个飞行过程中,只有刚起飞的时候,拍了几张舷窗外的夜景,之后就一直戴上眼罩和耳塞睡觉。
青幽地长发用发绳扎了个宽松的低马尾,在靠背上蹭了蹭,有些凌乱,但给景致增添了一抹慵懒的美。
睡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脑袋朝着程寄轻轻歪斜,程寄嘴角弯起弧度,肩膀不自觉地往她靠,就在景致就要靠上去的时候,从右边横生出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自然而然地捏住她的下颌角,轻轻一收,就将景致的脑袋贴在自己肩膀上。
程寄的目光瞬间转冷,散发着摄人的光。
温以泽毫无畏惧地迎上。
就在景致闭上眼睛的时候,两个男人开始了第一次交锋。
到达北京是晚上6点半,天色早已灰蓝。
程寄在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后,浑身僵硬,景致看着他微抽的手指,轻笑着说:“我说得没错吧,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似乎是在说他们的爱情。
程寄反驳说:“没有好好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而且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不是吗?”
“但你还是厌恶的吧。当你拥有坐头等舱的权力,也尝试过经济舱,难道下次出行还是做经济舱吗?”
她又说对了,而且让程寄无法辩驳。别说是头等舱了,程寄的出行都是家里的私人飞机。
程寄拧着眉说:“我两者都想要。”
管它是舒服还是逼恻。
景致看着他的眼:“程先生未免太贪心了。”
正说着,温以泽已经拿上行李,喊着景致的名字。
程寄都来不及说话,景致已经转身离开,走到温以泽身边。
温以泽笑着和程寄打招呼:“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程寄目光清寂,心里却腾起一股烦躁。
右手腕垂落着那根电话线发绳,无名指向内轻轻一勾,就把发绳勾到了掌心。
望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他一圈一圈地搓磨揉捻。
“在爱情里,人会变得越来越贪婪,一旦贪婪就会催生占有欲,这是种很可怕的东西。”程寄的父亲曾经喝醉了酒,这样和他说。
那时候他尚且年轻,只有十七八岁,整天面对都是经济投资管理课程,还从未尝试开启过一段恋爱。
原本他以为在这段感情里景致是那个贪心的。
但现在,或许贪心的才是他,想要多借几晚温柔。
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出口,姚助理已经站在程寄身后,轻喊他的名字。
程寄最后再定定看那人两眼,目光中的幽暗深邃,转身朝另外个方向离开的时候,沉着声音吩咐:“去查一下这个叫温以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