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寄还是去滑雪了, 地点是在阿尔卑斯山的Chamonix,11月中下旬的时候就早早地开放了雪场。
郁孟平攒的局,他们合开了咨询投资公司, 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最近为人正经了不少, 自从他回了巴黎, 公司的业务都让郁孟平揽了去。
程寄在工作上已经忙完, 要和他碰碰面。
赶到Chamonix已经是晚上, 他们一起吃了饭, 稍微聊了聊,就各自回屋,因为第二天他们要先去雪场看看。
程寄并没有多大兴致滑雪,一个人在木屋里, 看着外面苍茫的雪山,偶尔路过的几个游客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带着滑雪器材, 艰难漫步于冰天雪地中。
他在想,如果他不那么傲慢了,他和景致会回到以前吗?
他们以前那样子, 他很怀念。即使景致恢复本性,没那么乖顺, 他也高兴的。
程寄打开了移门,冷空气一下子卷到他面前,让他难以呼吸,但又如此清爽。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太足, 他的ʝʂց脑袋有点晕,深呼气之后好了很多。
程寄喝着热咖啡, 眺望着远处山景。
其实他和景致以前来过这个雪场,同行的还有几个朋友。
滑雪是一项危险系数比较高的运动,景致以前没有接触过,但想试试,于是程寄帮她买齐了新手装备才一起去滑雪。
程寄有十几年的滑雪经验,以前读书的时候,一到滑雪季就会和同学转辗在世界上各个有名的滑雪场地,其中有一两个后来还成为了冬季奥运会滑雪项目的冠军。
他自然承担起了景致的教学工作,但景致嫌弃他教得一般,不肯让他教,后来还是请的专业老师,和几个小朋友从零基础学习。
看着她和小孩子从雪道上像条虫一样扭下来,程寄都觉得她没出息中带着好笑。
滑雪就是要磕磕绊绊,好在景致在磕磕绊绊了一个礼拜后,她终于比小朋友优秀,总算没丢人。
她那张摔倒又爬起来的不服输的脸啊,仿佛就在他眼前。
想到这儿,程寄忽然轻快地笑了出来。他转了个方向看景色,便一眼就看到了阳台的屋檐下,垂下长短不一的冰锥。
锋利的冰冷的,在阳光下又闪闪发着光。
程寄忽然又转念一想,他现在竟然只能透过回忆看到她。
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眉头皱起。
*
景致这次回国照例是温以泽来接她,那时候才晚上六点多,她和钟太太分别,整个航站楼人流量很大。
温以泽个子高挑,由于长年健身,仪态和形体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他没有戴口罩,墨镜帽子之类的,来来往往不少人经过,都要往他身上扫两眼。
景致立刻拉着他去停车场。
两人都小跑了一会儿,上了车后都气息不稳,微微喘气。
温以泽扔给她一瓶矿泉水:“跑什么?”
景致说:“公众场合你也不注意点,连个口罩也不戴,要是被人拍到多不好。”
温以泽抿着唇笑:“我还没火呢,就是接个机而已,谁会拍我。而且就算有名气了,接机又不犯法。”
说起接机,景致就想起以前在Greco和一线明星做工作交接,那些粉丝来接机,造成人流拥挤,都上了社会新闻。
景致低头查看手机,刚点进邮箱,就看到了那份梦寐以求的文件。
“谁说你没名气的,”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露齿笑,笑容灿烂又得意,“准备准备,你马上要火了。”
邮箱里的那份文件是钟导的要筹拍的电影试戏剧本。
下飞机的时候,钟太太拉住她的手,“景致,后天你就带人过来,让老钟看看。我等会儿就让人把剧本给你。”
像是在肯定她这段时间以来的付出。
景致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回了北京的家后,都顾不上修整,拉着团队里的人给温以泽的试戏片段出谋划策,到了约定的时间就带着他去试戏。
温以泽要试的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从绍兴去上海大都市寻找机会的小镇青年的角色。
这是钟导筹备多年的大项目,投资方,出品人都很可靠,大家都是冲着想再拍一部精品电影而来。不管有没有取得很好的票房,都能获得很大的关注。
这就意味着,如果能选上男主角,温以泽将迎来演艺生涯上的大曝光。
景致站在不远处,正和戴鸣霞说着话,见到温以泽做好妆造后,有些紧张得看了她一眼,景致朝着他坚定地点点头,给予他肯定。
戴鸣霞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台阶给他铺到这儿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要是真成了,他可就真的一夜成名了。”
一夜成名,意味着权力和金钱朝他抛开橄榄枝。
景致无声笑笑,又隐隐期待着。
这场试戏他们聊到快傍晚,戴鸣霞代替她去参加饭局,试戏结束后,景致就和温以泽回去了。
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结果不在他们控制范围之内。
温以泽从试戏间出来,景致就问了他一句怎么样就不再问了。
温以泽捂着心口说:“试戏还好,试完戏面对这么多人还是有点紧张。”
景致点了点,吩咐唐晓杰拿上东西就走,“先去卸个妆,然后我们回去好好吃顿饭。”
唐晓杰利索地拎上包,一说起吃的他的耳朵就贼灵敏:“什么吃的?”
景致和温以泽相视一笑:“就不告诉你。”
“好啊,你们两个!就知道戏弄我!”
他们那天吃的是老北京火锅,在吕碧云家里,除了他们夫妻两,景致还把团队和爸爸奶奶也带来了。
快十个人围了一桌。桌上摆着烫火锅必备的食物,还有水果,丰富程度一看就是吕碧云风格。
为了等这一顿饭,大家似乎都有点饿着了,筷子横飞。
一大筷子的生肉放进铜锅里,稍微一离眼就没了踪影。
“唐!晓!杰,你是不是人啊,我刚放进去的肉就被你夹走了。”叶柠大声控诉。
“没有,我真没有,”说着,他又往嘴里塞了块肉,但这回实在是烫嘴,就连他说话也囫囵起来。
简直是不打自招。
引得爸爸和奶奶低声笑。
景致还没吃饱,夹了夹自己面前的,没夹到肉,懊恼得皱了皱鼻子,“看来以后大家聚餐不能叫小唐了。”
正说着,温以泽往她碗里夹了肉:“吃这个吧。”
景致微微一顿,垂着眸,黑色的睫羽像把小扇子轻眨,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烟熏火燎中,脸颊红彤彤。
她定定地看着碗里的肉。
温以泽以为她觉得不卫生,忙说:“用公筷夹的。”
“什么用公筷?”叶柠好奇地凑过来,睁大了眼,“不是吧,这些肉都是以泽你给景致的?怎么这么偏心,我就没有?”
温以泽笑得腼腆:“我没想太多。”
“哦,”叶柠语调意味深长,“没有想太多的意思就是只给我师父啊。”
“那我借个光,吃点师父碗里的肉总行吧。”
叶柠伸出筷子,被景致一把打掉,把盘子里的肉丢进麻酱里,自有独自享用的意思。
“哪有虎口夺食的道理。”景致轻声说。
叶柠抿唇笑,她还是第一次见景致这样小气,这是不想给她肉吃呢,还是不想给她温以泽的东西。
温以泽笑了笑:“别抢,这个锅里还有呢。”
总共两个锅,靠近温以泽的铜锅都是长辈们用的,吃得比较文雅,不像唐晓杰那锅,大家都像是栅栏里的小鸡仔,主人喂食了,他们就疯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温以泽还是把菜夹到景致盘子里,一点也没顾上叶柠,叶柠的脸越来越委屈。
对于这样的偏心,唐晓杰都瞳孔地震。
透过迷蒙的雾气,吕碧云看在眼里,对谢子勤点了点下巴:“你的爱情电影素材不就来了。”
除了景向维不能吃太多,其他每个人都酒足饭饱,吃得很开心。吃饭的人一多,感觉吃什么都香。
帮着吕碧云收拾了家务,稍微聊了一会儿,景致就带着爸爸奶奶回去了。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这个点小区楼下已经没有停车位,温以泽把车开到附近停车场,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回去。
由于是大学和生活区接壤,像他们这样的行人三三两两。
走到一半的时候,温以泽让她等一下,便二话不说跑进了旁边的药店。
外头的风吹得有些紧,景致低着头在想明天要不要去趟奶奶家,看她的过冬装备准备得怎么样了。
刚才送她回去的时候有些赶,都没进屋。
一会儿功夫,就见到温以泽提着袋东西出来。
景致问:“买什么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温以泽把东西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景致一脸疑惑。
温以泽笑了一下,把手心贴在她额头,“你有点感冒了,自己没发现吗?”
他手心的温热让景致感受到一瞬间的电流,呼吸微微一窒。
“还好,没有发烧。不过最好回家的时候再测一下,袋子里面有温度计。”
景致轻微地晃了晃脑袋,右手稍微一收紧,塑料袋也跟着作响。
“我看你下午的时候就咳了好几声。”温以泽走在前面,他私底下穿得很年轻,基本就是卫衣,衬衫,T恤。
景致应了一声,她说她知道了,便跟在温以泽身后
月色静谧,柏油路上铺着薄薄一层银光。
听着轻微的脚步声,景致心里很安静也很舒服。
他们互道了晚安,才回ʝʂց到屋里。
袋子里的东西很普通,就是些简单的感冒药而已,她的嗓子确实有些不舒服,还以为是水喝少了,景致少了点热水,拆了两包板蓝根,打算泡水喝。
在厨房等热水的间隙,钟诗芮这个小鬼又在微信上冒出来了。
她发了好几张阿尔卑斯山下滑雪的照片和视频。
钟诗芮:【后悔了,应该滑一下雪再回国,感受一下氛围,但我其实也不会滑,景姐姐你会吗?】
景致的目光慢慢看向右手上的红斑。
她是学会了简单的操作,但其实有点心里抵触,以前受过伤,就再也没碰过。
景致:【虽然滑雪看起来很酷,但很容易受伤。】
钟诗芮又问:【真的吗?景姐姐你受过伤?程寄哥哥也会滑吗?他也受过伤?】
景致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模糊,热水急切翻滚,景致避开这个话题,关掉热水,匆匆说了个借口就下线。
*
“我说,你和郁孟平终于舍得从小木屋出来滑雪了,”陆今安无情地吐槽,“我这十来天的假期和你们一帮男的玩也就算了,说好一起滑雪,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一个个待在屋里发蘑菇呢?”
那是程寄在雪场的第三天,郁孟平第一天的时候去滑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后两天和他一样待在屋子里,不怎么出去。
所以陆今安这一通责问,声音大得理直气壮,显得愈发委屈。
“说的好像不和我们玩,就有女的和你玩一样。”程寄冷淡得戳破他。
陆今安讶染于程寄的毒舌,他之前虽然也冷漠,但没这么强的攻击性,陆今安看向郁孟平:“二哥!”
大有让郁孟平帮忙出头的意思。
谁知郁孟平走上雪道:“说的好像我们来滑雪,你能不拖我们后腿一样。”
double kill。
陆今安:......有毛病吧,这两个人,素质怎么这么差。
陆今安摘下雪镜,加大嘲讽力度:“是,我是玩不了爱情这种游戏,谁跟你们一样,被女人甩了就知道猫在房间里,怎么?猫得很舒服吧。”
“啧啧,哪像我啊,是体会不了这种舒服的,我只会滑雪,自由自在,嘿嘿。”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欠揍,趁着程寄他们还没准备好,他连忙戴上雪镜,雪仗往后用力一蹬,顺畅地滑下去。
声音飘散在冷风中:“被女人甩了还一天到晚想,这不是犯贱吗?”
“这小子简直讨打,”郁孟平已经准备,他看向程寄,挑了下眉:“要一起吗?”
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程寄低着头,嘴唇抿得很紧,依旧整理着自己的双板,他的动作软绵绵的,提不上劲:“你先下去吧。”
郁孟平微微眯了眼,便一冲而下。
这场追逐赛的结果是以陆今安的脚扭伤而告终。
最后被抬到了医务室嗷嗷叫。
郁孟平踢了他另外一只健康的脚:“至于吗?一个大老爷们儿,刚才不是挺得瑟。”
陆今安大呼小叫:“我现在是个病人,二哥,你得对我温柔点。”
程寄站在窗户边向外看,听着身后的人吵闹。
那时候已经傍晚,余晖穿过光秃秃的枝桠照晒在雪地,像是打散的调色盘,渐渐地落日归山海,世界又恢复清凛与安静。
“不对蠢货温柔,谁滑雪跟你一样还会把脚扭伤。”郁孟平毫不客气。
陆今安指着程寄:“我菜鸟扭伤脚理解不了?那程寄这种内行怎么说?他都差点被雪活埋呢。”
郁孟平侧过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询问,显然他对这件事并不知晓。
程寄当然是受过伤的。
那次受伤还挺严重,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眉目敛着层冷意:“那回滑了道外的野雪,着道了。”
“那您的真的太大意了,”给陆今安做检查的是个中老年的法国医生,拿来冰敷袋给他,他忍不住插了嘴说:“前两年我们这个雪场,也有个年轻人去滑野雪,都差点冻死在外面。”
“野雪都没有压实,很容易出问题。那个年轻人出事其实是可以预料的,那天的天气很不好,昏沉沉的,后来雪场的经理怕出事,直接停了下午的活动,喊他们下来。”
“当时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去滑野雪,还是他的同伴先下来,找不到他,大家才知道。”
老医生说的很慢,在场的三个人都熟谙法语,程寄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越听越耳熟呢,”陆今安咳了一声,问:“程寄,这人该不会是你吧?”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程寄抿着唇,有种被人揭穿老底的窘迫。
郁孟平笑出来:“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不沉稳的一面。”
倒也不是他沉稳不沉稳,以前他也滑过野雪,但可能真的应证了那句老话,“一般淹死的是会游泳的”。
老医生端详着程寄的面容,有些恍然大悟:“还真是越看越像,您那回在野外都快失温了,要是再晚一点,估计就连上帝也无能为力了。您在医院应该住了很久吧。”
程寄点头承认:“差不多大半个月再出院的。”
“那那位女士呢?你们之后还有联系吗?”
程寄看了陆今安一眼。但那回陆今安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滑雪,他也是事后听说的。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女士?”
老医生皱了皱鼻子:“就是那位中国人,是她把你救下来的。”
某种真相呼之欲出。
但越近真相的时候,他竟然有些情怯,身侧的手发颤:“不是你们这的工作人员吗?”
老医生摇摇头:“是那位女士先找到的你,把你拖下山脚,快没力气的时候,她才跑下来找的工作人员。”
程寄的脸色苍白,顿失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