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舒文是被宠坏的大小姐。
面对她的有意羞辱, 景致作为打工人不得不低下头,但看到奶奶拿着快小一千的新裙子,在身上比来比去兴奋不已的样子, 景致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怎么样, 这个颜色会不会太年轻?”她矜持地笑着问。
“好看的, 小景买的能不好看吗?你本来就不老。”景向维躺在病床上半眯着眼夸。
周围几个相熟的病人家属也说景奶奶穿上这条裙子气质好, 显年轻。
“你孙女对你好, 你还不乐意?”
景奶奶以前是穿过好衣服的, 摸了摸裙子光滑细腻的料子, 就知道价格不菲,扭捏地说:“好是好,只是......”
她看向景致,心疼地问:“会不会太贵了?”
景致剥着荔枝, 摇摇头:“不贵的,我们公司旗下的副线品牌,我也是用员工价买的。”
其实并不是, 这是她在上班附近的商场花真金白银买的,店家一点折扣也不肯给。
奶奶略略放下心。
景致把剥好的一碗荔枝肉给景向维,问他要不要ʝʂց吃, 景向维笑着摇摇头,说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她只好看向奶奶:“那我给你做杯雪碧荔枝冰饮好不好?”
“好, 当然好喽。”奶奶无限包容着她的恶趣味小实验。
病房里的空调温度偏低,景致给景向维提了提薄毯才出去。
这是间四人间的病房,比普通的六人间,八人间要好很多, 但肯定比不上VIP,里面没有冰箱。
景致走出住院部, 在附近便利店买了雪碧和一包冰块,回来的时候没想到景向维已经睡着了。
病房里忽然涌进来几个双眼通红的中年人,走到最里面的那张床铺收拾起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能为力地看着,沉默中积蓄的能量忽然爆发出来。
有个男人直接呜咽哭出声。
“人走了,中午的手术没成功。”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轻声说。
景致的手心被冰块冻得发痛,直愣愣地看着,直到感觉到有人扯着她的手,她侧身一看,还是刚才的老太太。
老太太朝着景向维努努嘴说:“你爸爸最近的状态不太对,老是动不动就要睡着。我建议你最好找个很有经验的专家看看。”
景致脑袋一阵轰鸣,微皱着眉,似乎不太能理解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急了:“我不是诅咒你爸爸,我是真的担心他。”
她指了指正在收拾行李的家属,轻声说:“之前那床的病人就是这样,一直昏睡,清醒的时间不长,脑袋都混了。”
景致惶恐不安,和奶奶说了一声,就脚步慌乱地跑去了医生办公室。
当初给景向维开刀做手术的是个姓高的老医生,后来景向维各项指标稳定之后,就由一个较为年轻的医生接手。
景致之前不是没有和年轻医生沟通过,但每回沟通,尽管医生已经尽可能地用通俗话来和她解释,但一些专业术语还是规避不了。
最后化为一句:“恢复得很好,没有特殊情况。”
景致在医学上这样的外行也无可奈何。
但如果爸爸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一定会怪自己出没有竭尽全力。
这回和之前一样,年轻医生还是用这些话试图打发她。
在她不熟悉的领域,景致强硬起来:“可是我爸爸最近嗜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是事实。”
医生气咻咻地点开景向维的电脑档案:“这是你爸爸的档案,每天都记录情况,我很理解你们作为病人家属的担忧,但能不能也理解下我们医生!每天忙到这么累,和你解释了无数遍,还无理取闹,到底谁才是专业医生。”
工作上的情绪化似乎连医生这样受到高教育的人群也不能避免,景致尽量用平和的心态说:“我们的目标都是同一个,希望病人,也就是我爸爸能健康活下来。赵医生如果你这么累的话,我等你休息好了再过来,或者说你给我个时间,等到这个时间点我再过来。”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商量?奢侈品的拥趸吗?”赵医生依旧在为景致质疑他的专业能力而生气,“在医院,我才是奢侈品。”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沟通陷入了僵局,赵医生已经完全被情绪控制,双眼瞪着景致。
一个将近一米八,快两百斤的成年人忽然在狭小的办公室站起来,不免有些吓人,景致的心跳得很快,但还是直视着他。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景致侧身捂住嘴。
赵医生难看地皱着眉:“你可别吐在我办公室。”
景致拍了拍胸口,好转了不少。
“赵医生。”有人忽然敲了敲门。
景致转过身,见到来人后,僵立在原地,赵医生眉开眼笑,赶紧从座位迎出来:“程先生,怎么这个时间有空过来?”
站在门口的程寄宛若檐覆霜雪,光风霁月,西装革履的精致打扮与医院格格不入,他对着赵医生轻轻笑,目光却越过他,冰冷地看向屋子里的景致。
他睁眼说瞎话:“来医院看望一个朋友,想到赵医生也在这里,就过来看看能不能碰到。”
其实谁都明白,以程寄的身份不可能真的只是路过来看一个小小的没有出名的住院医生,赵医生也只是跟着他的师父曾经在Greco举办的一个精英沙龙活动中见过程寄,没怎么说的上话。
但管他呢,程先生可是说这回特地过来找他,赵医生喜形于色:“您真的太客气了,快进来坐。”
结果转身看到脏乱的堆满杂物的办公桌,赵医生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又擦了擦凳子:“您快坐。”
程寄微微皱着眉,但还是卖他面子,刚坐下,就朝着景致的方向点了下下巴:“你有客人?”
景致像尊雕塑站在角落,低下头才发现刚才来得急,手上还拿着冰块盒,食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盒子并不光滑的边缘,她微微僵硬地开口:“那赵医生,你先忙,我等会儿再过来。”
赵医生不以为意:“病人家属,现在自以为是的家属多得很,瞎指挥,导致我们的工作很难推进。”
程寄的眼角余光看到景致出了门,又贴心地把门关上,身影最后消失在窗户边缘,好像他这个人仿佛不在一样。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起了波澜,他笑着对赵医生说:“你辛苦。”
赵医生羞赧:“嗐,谁让我就是做这个的。”
扶着冰冷的墙面回到病房,奶奶正坐在看护椅上:“怎么样?赵医生过来了么?”
为了不让奶奶担心,景致撒谎:“没见着,护士说赵医生出去了,我等会儿再过去看看。”
趁着冰块都还没有融化,景致给奶奶做了荔枝雪碧冰饮。
奶奶喝了一口,景致问:“怎么样?好喝吗?”
奶奶:“好喝,冰冰凉凉的,不过有些甜,小孩子应该会非常喜欢。”
“奶奶年纪也不大嘛。”
景奶奶红着脸。
病房里最里面的床位收拾出来了,轰轰荡荡地来,又轰轰荡荡地走,睡梦中的景向维睡得不安稳,转醒过几回。
景致鼻尖冒着汗珠,心里没底地拿着手机上网查医院。
这家医院是离疗养院最近的一家,当时病发突然,疗养院只能送到这里,它在治疗心梗脑梗这方面并不是最好,但当时景致看爸爸在这里脱离了险境,也没有更换。
但从赵医生并不重视她爸爸来看,景致觉得有必要重新换一个医院,或者医生。
“景向维家属,刚才是你们找我吗?”赵医生忽然出现在门口。
景致不明所以地抬头,赵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咳嗽两声,“是什么情况,我过来看看。”
奶奶不清楚前因后果,忙站起来叙述情况。
赵医生检查了一会儿,又开了些药,也许是心里有愧,之后又说明天会安排做一个全面检查。
景致安静地听着,随后听奶奶的吩咐,送赵医生离开。
走过拐角,赵医生深深看了景致一眼,“别送了。”
声音没有了在办公室时候的霸道。
景致应声站住,没有转身就走,反而侧身贴在走廊瓷砖上。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心里默念着大概两三分钟后,安静的走廊传来清脆的皮鞋声,景致心里微跳,走出拐角。
与走过来的程寄正好撞见。
程寄微微吃惊,看着眼前穿着休闲服,比工作时候又瘦小许多的景致,顿住脚步,他看了几眼。
景致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说:“谢谢你。”
他的眼眸纯净,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欢喜,声音凌才傲物:“算不上什么,只要你回来,自然会有人替你和你爸爸安排。”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但还没尝上多少甜头,就听到景致说:“程先生误会了,我是想让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不想欠得太多,也不知道怎么回报。”
程寄慢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以前欠的还少吗?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景致看着地上灰扑扑的大理石,眨了眨眼,断然道:“总之很感谢程先生的这次帮助,以后我自己会处理好的,程先生慢走。”
她对着程寄弯了弯腰,转身要走。
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程寄,他猛地拽住景致胳膊,微讽道:“你所谓的会处理,就是吃着不健康的饭菜,住在杂乱无章的小区,然后连个负责任的医生都找不到吗?”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全然没了ʝʂց往日里风轻云淡的教养,“如果你早点通知我,景叔叔可以拥有更好的医疗水平。”
惨白的炽灯下,眉骨锐利,对上他凛然的眼睛,景致后脊发了凉,就和刚才靠在走廊的冰凉的白墙瓷砖上一样。
好像自己努力后却又贫困的生活被人摊晒在阳光下,所有人都能指指点点。
景致的眼睛微红,羞愤地说:“是,我兢兢业业的工作,试图让我和我的家人过上舒适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在程先生的眼中,还是不值一提,和住在贫民窟没什么区别。”
“我曾经拥有你供养的华服美食,光鲜亮丽的房子豪车,可是谁也没有发现我在穿上那些高跟鞋后,被磨烂的脚趾。”
“连你也没有。”
“爸爸虽然得到的医疗条件有限,生活也普通,但那已经是我很努力的结果,你凭什么说我。”
她的胸脯起伏不定,直视着程寄的眼睛,眼角闪着泪光,但还是被她生生憋了下去。
程寄震动,一时间哑口无言。
景致低下头,颤抖着手,掰开他的手指:“我很感谢你今天的帮忙,如果程先生和关小姐以后能不再找我麻烦,我会更加感激。”
程寄不想松开她,总感觉这样一放手,她就回不来,但面对景致的控诉,他无能为力。
扯开最后一根手指,景致深吸一口气,对着程寄微微弯了弯腰,转身就走。
高居雪山之巅的程寄沉着脸,心头激荡。
景致现在的状态不太对,不能直接回病房让奶奶担心,她走到了另一处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想洗把脸冷静之后再回去。
刚走进卫生间,就难受得想要呕出来,她连忙打开水龙头,灌了几口冷水才好受一些。
镜子中的人脸色惨白,景致掐了掐才红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