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下班时间, 景致已经没有客户。她提前去了库房复盘货款。
今天不能加班。
温以泽帮她找到了房子,价格和地理位置在预期之内,景致去看过, 装修不算太老, 合乎她心意。
这两天房东在打扫, 今天就能搬进去。
她得动作快点。
房店长从外面路过, 偶然一瞥, 就见到景致站在圆桌边, 一只手反撑着桌子边缘。
她微微低着头, 浓密的头发全都梳起,低低地盘在后脑勺,高颅顶流畅得好似远处的小重山。尽管做着和他们一样的销售工作,但整个人的气质优雅知性, 给人温柔坚定的感觉。
怪不得能跟在那人身边这么久。
只要一想到刚才那人的神情,就算是现在,房店长都打了个冷颤。
那时候他如履薄冰地答完话, 就被程寄喊出去,独留程寄在VIP室。
房店长第一回 招待这样级别的上司,有些懵, 回到办公室坐了半小时才想起,自己忘记给领导倒水了……
他急急地出去, 拿了点水果和温水,又硬着头皮进了那间让他胆寒的VIP室。
那间房的外墙和面向室内的墙是两面单向的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当年,整间店铺的设计请的是很火的先锋派设计师。
刚开业的时候, 有不少人专门站在店外打卡。
房店长进去的时候,程寄站在玻璃前, 身姿挺拔,流风回雪,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把东西放下,当下就要出去,却被程寄喊住。
房店长不得已走过去,从他的角度往下看,正好看到景致招呼着客人。
那客人看上去很难缠,摆着普儿地挑挑拣拣,试来戴去,最后什么都没买,拉着身边的男人走了。
景致从头到尾都是很好说话的笑脸。
房店长也从小销售一步步上来的,自然明白这笑容之下是如何的疲惫和辛酸。
“房店长觉得公关和销售哪个工作更好呢?”程寄问。
“这......”他的后背冷汗沾湿,思量了很久说,“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难处,还得看求职者的意愿。”
程寄没有点破他的中庸说法,依旧目光平淡地往下看。
“新来的销售笨手笨脚,万一要是再惹顾客不高兴就不好了。你说该怎么办呢?房店长?”
程寄微微侧过脸看向房店长,说出的话就和他的棱角一般冰冷锐利。
房店长打了个寒颤。
所以......
库房的门骤然被敲响,景致条件反射地回头。
房店长站在门口,笑着对她招手:“景致,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找你聊一下。”
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热门商业街租店铺是很贵的,为了合理利用每一平米,店长的办公室并不大。
景致被请坐在谈判桌边:“房店长,明天才是新员工谈话的日子吧。”
“哦,没事,提前一天。你在店里工作还习惯吗?”房店长想着话题切入。
“挺好,同事好相处,业务也很快上手。”
房店长低头看着景致这两天的业绩,一边听一边点头:“是这样的,你之前在公关部做事,公关和销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工种,为什么会选择销售呢。”
景致愣了一下。
房店长忙补充说:“哦,除了那个已知的原因,你难道没有想过再回去吗?”
他看向别处:“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程氏集团旗下其它品牌那儿做公关。”
景致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
“化妆品和高级成衣感兴趣吗?你别多想,这两个品牌正在扩大业务,需要新的员工,每个店长和同级别的经理都能推荐,毕竟社会招聘新入职的员工没有你这样的熟手便利。”
景致想了一下,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还是更愿意在这里做销售。”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岗位,有出于自己的考量。
虽然公关比销售更加光鲜亮丽,但就目前景致时不时就要请假去医院照顾景向维的情况来看,销售更加适合她。
上个月还在做公关的时候,因为请假多,到手的工资只剩下几千,根本就不够用。如果卖出一件高级珠宝,光提成就有几万。
景致慢条斯理地说:“销售和公关同属公司的市场部,可是几大片区的市场部主管都是销售出身,这说明公司的核心岗位就是销售,我想房店长应该比我清楚。”
“销售做起来很累。”房店长叹气说。
“可是......”景致的声音大了些,认真地说:“普通人该考虑的是钱多不多,而不是累不累,不是吗?”
她盯着右手手背上的一块红,“我只是个普通人,以前或许是走错过一些路,可是现在我无非就是想要用普通人的方式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而已。”
她平静地说完话,抬起头直视着房店长的眼睛,眼眸中的通透让房店长一惊。
房店长看着景致,心情复杂地挥挥手,“知道了,天快黑了,你快下班吧。”
景致微笑地说再见。
下班时间,已经有晚班的同事来交班,整个Greco门店有种躁动,上白班的同事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
“救命,怎么好端端的又下雨,有没有伞啊,我刚走出店就淋到了。”
“我有我有,一起去地铁站吧。”
同事们纷纷找伞。
景致走到店门口,看了看地面。
手机传来动静。
温以泽:【下班了吗?】
景致:【嗯,不过下雨了。】
温以泽拍了短短的视频给她:【好巧,横店也开始下雨了。】
景致点开,看到温以泽走在雨里:【没有伞吗?】
温以泽:【带了,不过雨不大,落在身上还蛮舒服的,你那边大吗?可以试试。】
景致这边的雨确实也不大,蓝莹莹的夜幕下,飘下纤纤细雨,空气中遍布着整座城市下班的解放声音。
【好啊。】
她收起了包里的伞,步入初夏的夜色中。
Greco门店的对面停了辆银黑色的宾利车,程寄在这已经等了很久,面色郁沉地看过去,正好看到景致摘了发绳,乌青的头发像是海藻一般四散开来。
由于长时间盘着,直发变得微卷,景致穿着自己的衣服,慢慢走在雨里,很有一种舒适随意的气氛。
周围三三两两打着伞的人都为她让路。
“走错路的普通人......”望着景致的背影,程寄冷嗤,“不知好歹的东西。”
“程先生,老宅那边已经打来催了。”司机老郑提醒了一句,“现在走吗?”
“嗯。”程寄关上车窗,淡漠地阖上眼。
程家老宅是个依山傍水的欧式别墅,占地千坪,华灯初上,湖泊倒映着别墅的璀璨灯火,仿若千树万树梨花开。
除了程寄的父亲没有到场,包括程临岚,程临兴在内的程氏集团接班人有力竞争者都在陪着程老爷子吃饭。
与其是说家庭聚餐,还不如说是一月一次的接班人考核。程老爷子会对于公司内部的高层人事变动,一些收购方案等进行随机提问。
最初,程寄的父亲也会在内,但他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程寄在成年之后就接任了他的位置。
考核过后,四人才其乐融融地吃饭,总算有点家庭的气氛。
程临岚在说程寄这回去米兰收购一事,言语间多是对他的表扬,就连程临兴都夸了两句。
“好不容易回国久住,去了一趟Greco,程寄小侄儿的管理能力让我这个当大伯的都要自惭形秽,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带着妻子环球旅行。”
程寄淡淡一笑:“大伯太夸张了,你一回来就没经过我的允许,调任我的员工,也让我大吃一惊。”
除了程老爷子之外,程寄拥有对Greco的绝对控制权,程临岚和程临兴则是对其它品牌。
程临兴毫无被冒犯之意,反而不疾不徐地喝着红酒:“她只不过是个小员工而已。”
“她......”
“够了!”程老爷子忽然打断程寄的话,一掌拍在桌上,大声说:“就凭你大伯现在拥有程氏集团更多的股份,你要是不服气,就早点和关舒文订婚,我会给你!”
程寄其实是这三人中最受程老爷子器重的,原因无他,小小年纪就展现了超于常人的能力。
而且从小到大浸于这个圈子,却ʝʂց从不沾染恶习,他就像是冬日初晴的雪干净透彻,心思纯净。
清冷自持,自尊自爱得让人放心他的品性。
直到他身边跟着景致这个女人。
如同即将执笔落字的白纸上忽然多了一滴墨。
程老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学什么不好,学你爸只知道女人。”
“不吃了,你们吃吧。”重重地拍下筷子,说着就要走。
程临兴做好人,忙站起来,“爸,我来扶你。”
一大桌子菜都没吃几口,两人走后,不免有些冷清。
程临岚点上一支香烟,夹在指尖,没有抽,见到程寄微微皱着眉,不觉得好笑:“连这个都受不了?怪不得老爷子生气,你说好端端的一张白纸被人玷污,谁不生气?”
他们这样乱得一塌糊涂的圈子,越是没有什么,就越觉得什么珍贵。
月光穿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
程寄忽然想起了五年前在巴黎,程老爷子第一回 提起他结婚的那天晚上。
也如同今夜一般惨白。
之后,他身边就有了景致。
程寄有些意兴阑珊,拿起衣服,转身要走。
程临岚冲着他背影喊:“别怪我没提醒你,反抗不是那么容易的。”
程寄走在灯影的光亮中,雪色面容明明灭灭,没有说话。
夜阑人静,也许是因为时差,程寄洗完澡后毫无睡意,就去了一楼的休息室。
他已经很久没有玩过数独了,以前景致在的时候,经常陪着他在这间屋子。
通常是他凝神静气地解谜,景致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玩自己的,不是听歌发呆,就者戴上耳机看电影。
有时候程寄望过去的时候,景致就这么戴着耳机睡着了。
总之,她一直扮演着安静的角色,像是一道影子。
他曾经也教过景致玩数独,但景致总是不认真地掌握方法,想要逃课,因为她觉得自己平时的工作已经够费脑细胞了,休息的时间只想发呆。
还真是符合她私下里散漫的性格。
“走错了路的普通人……”程寄突兀地说出这几个字。
即使在安静的空荡荡的房间,也模糊不清。
门轻轻被推开。
“景致。”程寄下意识抬头,把这个心里面的名字喊了出来。
来人却是陈管家,听到名字后,有些讪讪:“是我,程先生。”
程寄回神,看了手边的计时器,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半个多小时。
而这时间内,他一个数字都没填写,着实让他懊恼。
“有什么事吗?”
“哦,我让厨房给您做了碗面条,这么晚了,您在倒时差吧。”陈管家说。
然而下一秒,程寄冷淡地说:“我不吃夜宵。”
整个家里,只有景致才吃夜宵。
有时候被他管着,景致也不怎么吃,只有下班后饿狠了,她才会去厨房偷偷地煮面条吃,然后又偷偷的上楼,轻手轻脚地重新刷牙洗脸。
其实他还是能闻到。
有一回还被他当场抓获,在他还没有发难前,小声又紧张地辩解:“我知道胃需要休息,它已经休息七八个小时了,偶尔吃一顿不会有事的,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这么干。”
原来普通人走错路之前就这么干。
眼见着陈管家要拿走,程寄喊住她:“放下吧,我试试。”
窗外夜色浓郁。
简约的白墙上,被灯光投映了一道清淡的影子,这道人影微微低着头,挑起一根面条吃。
刚吃了一根,程寄那张雪色的脸微皱了一下眉,他放下筷子
嗯,他果然不喜欢普通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