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 景致先去医院缴费窗口预缴了费用。
景向维抢救回来后,就住进了ICU,这一回, 她得先缴多一些。
之后, 又回了家属病房, 与从里面出来的温以泽正好撞了个着。
温以泽轻声说:“奶奶又睡着了。”
毕竟年纪大, 经不住熬夜, 早上四五点睡下又醒来了几回。
景致真诚地说:“太谢谢你了, 以泽。你先回去睡一觉, 陪了我一夜。”
“没事,应该的,”温以泽瞧见她眼下的青黛,笑说, “你也好好休息,我给奶奶拿床毯子就走,你先进去。”
昨晚要是没有温以泽在身边帮忙, 景致难以想象自己会经历什么,一定是忙得跑上跑下,脚不沾地。
看见温以泽坐上电梯, 她才开门进去。
这家医院的ICU配有家属陪房,不然景致还得在旁边的酒店开间房。
四人间的陪房, 现在入住的只有景致他们。
奶奶坐着要起来,见到景致进来喊了声她名字。
“怎么了?”
“喝水。”
景致往凉水里倒了点热水再给奶奶,之后坐在靠近窗户的一边,拿出手机记录住院要买的物品以及这几天要做的事, 顺便理清思路。
这是自她工作后养成的习惯。
刚打开手机,就有新闻跳出来:奢侈品集团接班人与银行家千金的世纪订婚!
这距离她和程寄提分手不到三个小时。
景致顿住, 然后面无表情地滑走。
之前考虑到奶奶睡觉,就把窗帘拉上了,但又值初夏时节,开着窗,此时又小又简陋的房间昏幽,时不时送进来的凉风吹开帘子,一道明亮的光影就这样落在景致脸上。
她困倦地揉揉眼睛。
“过来和奶奶一起睡吧。”奶奶忽然开口说。
景致犹豫了几秒,她事情还没有做完。
但奶奶虚弱的嗓音让景致胸口发沉,她放下手机,走到床边,看到她发浊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也上床合衣躺下。
床铺并不大,但两人身型都偏瘦弱,正正好。
“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我的乖囡,怎么看上去好累。”奶奶轻声问。
沉浸在这样的坏境中,景致忽然轻松下来,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半天才说没有。
“刚刚睡觉的时候忽然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真是粉雕玉琢,吃着点心在花园里捉蜻蜓。”
“捉不到还对着我们哭,向维给你捉了只,你才不闹。”
奶奶柔软的声音让景致回忆着小时候的趣事,但她说的景致已经没印象了,只有那片种植着西式花卉的花园,绿茸茸的草地还印在她脑海中。
她躺在草地上看书,一道嗓音贸然闯入她的领地:“这样看书不怕伤了眼睛吗?”
这声音如山泉覆雪般凛冽,好像似曾相识,景致抬头四下望,没找着人。
“辛苦你了,孩子,睡吧。”在景致入睡前,她听到奶奶和蔼慈祥的声音。
温以泽和小翊抬着袋子进来的时候,祖孙两都已经进入梦乡。
他轻手轻脚地从袋中拿出薄毯给她们盖上,然后和小翊又出去了。
景致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病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大概是睡眠时间不足,她的脑袋晕沉沉,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儿。
但更让她头昏脑胀的是小翊,此时一个16岁的高个男生正对着她痛哭流涕,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好景向维,辜负了景致的托付。
并且从头到尾都深刻地进行自我批判,景致耐着性子安慰了他一会儿,但小翊还是觉得罪孽深重。
直到景致平静地威胁他:“再哭就别来了,以后都别来了。”
小翊的哭声猝然卡在喉咙,水润润的眼睛不可置信:“那不行,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你和向维叔。”
真是个有着金子一般闪闪发光的人啊。
当初景致找小翊做护工的时候,他们一家因为小翊妈妈中风做复健都快没什么积蓄了,小翊蹲在地上啃馒头,不太自信地走到景致面前说:“姐姐,你看我行不行。我只要别人一半的钱。”
那时候景致也觉得其它护工的价格太贵,后来见到小翊帮她妈妈做复健的利索样,她才同意。
当然,给他的薪资不是一半的价格,但比别的护工便宜些。
可就是这样,小翊也拿她和景向维当恩人,所以没有好好照顾景向维,让小翊很愧疚。
景致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所以啊,我和我爸都需要你,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还怎么照顾人。”
小翊嗯了一声,默默擦掉眼泪。
见景致拿起热水壶,他ʝʂց抢过其中一个,“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知道开水房在哪儿。”
趁着景致睡觉的时候,小翊已经把整个住院部摸了一遍,熟知各个病人家属所需要的东西在哪儿。
跟着他七拐八拐,终于在住院部外楼见到了开水房。
“你真厉害,要是没有你,我得找半天。”景致不吝言辞夸奖。
小翊羞涩地笑:“还好。”
前面有五六个人在排队。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懒散地坐在惟一的长凳上,玩着手机,外放视频。
“关氏银行千金将于三月后与奢侈品巨头程氏集团四小公子订婚,据说这场订婚仪式邀请的嘉宾人数不亚于正式婚礼,所以筹备的时间需要三月之久。”
“根据小编得到的可靠消息,这两位新人已经见过双方家长,尤其是关父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众所周知,程寄是程氏集团掌门人最喜爱的孙子,而关舒文是关家银行的掌上明珠......
“不仅长得美,有爱心,注重慈善事业。而且还是圈子里有名的乖乖女学霸,之前还闹出关总打电话让女儿晚上9点半之前回家的笑话。
接下来,请看现场记者报道......”
“没想到这关氏千金长得挺漂亮,这种圈子还有温婉乖乖女一卦,大家不是都默认玩得很开吗?”
另外一个女生明显钦佩羡慕关舒文,她为关舒文反驳:“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我们关舒文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大家才这么喜欢她。”
“而且,她就是很漂亮啊,上个月参加影后的婚礼,完全不输女明星。”
“是嘛,我不太关注娱乐圈,离我太远了,哈哈哈,不过这个程氏集团公子程寄又长什么样?怎么都没个照片。别是个野兽配美女吧。”
“当然不是!”那个女生激动地说,“他帅死了,不过为人很低调,以前媒体偷拍他的图都被删了。”
“我是他走路粉,有一回有个站姐拍明星的时候不小心拍到他一段走路的视频,穿着大衣,腿又长,当时那些明星的粉丝都在问他是谁!”
“......幸好当时我点开的时候就保存了视频,不然肯定没了,我给你看。”
女生迅速地点开相册,翻到了那段视频,果然几秒之后,两个女生都捂着嘴笑,沉迷于美色。
“没想到他们这么配!”
“对啊,我现在已经是他们的CP粉了,快点给我结婚生孩子,果然还得是有钱人和有钱人的结合好磕,哈哈哈哈。”
两个女生讨论的声音太响,其他人又都安静地排着队,很难不注意到。
小翊撇撇嘴:“有必要这么高调吗?我从中午就看到这个新闻,现在还在放,谁在意他们订婚结婚。”
景致垂眸,看着从开水房流出来的水往前蔓延,静静听着。
轮到他们了,她走过去,把热水壶放在水龙头底下,拉开阀门。
然后开水坠入空荡荡的壶里,发出一线天的尖啸声,很快就盖住外面的说笑声。
快到壶口的时候,有热水迸溅出来,小翊想上去帮忙。
刚说了声小心点,就有飞溅的热水滴在手背上,热烫得景致眉心一骤,很快就红了。
把阀门关了之后,小翊担心问:“还好吗?”
“还好。”
“那你去外面等我,别在这了。”
“好。”
景致一口应下,等在门口。手背上的灼痛不消。
幸好只有这么一小块。
幸好,她在这则新闻放出之前,就选择了和程寄分手。
不然外界该怎么八卦她的身份?
幸好,幸好。
一轮将要西沉的太阳放出最后刺眼的余晖,湿漉漉的地面,照得景致半张脸发着光似的亮堂堂。
小翊手脚麻利地灌好热水,转身要走的时候,见到景致乌青的长发垂散在一侧,用手掌挡着阳光。
她微垂着头,睫毛轻眨,银亮的光线勾勒着挺翘鼻尖的轮廓。
小翊的脸如同热水一样滚烫,他觉得小景姐姐根本不比那个什么关舒文差嘛,甚至比她更漂亮。
小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太刺眼了是不是?我们走吧。”
景致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小翊嘀嘀咕咕的那句话,还是被关舒文的崇拜者听了去,等到他们走远,她才淬了一句:“死穷鬼,酸唧唧都快冒烟了。”
“他也没说什么吧,就是觉得这两个人的新闻有些夸张,其实我也......”
还没说完,就被崇拜者打断:“这不是酸是什么?有钱人当然是万众瞩目啊,难道要我看穷人么?”
女生被反驳得无力招架,委婉地尝试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小姐姐长得挺漂亮的,我看了好久哦,她应该不会觉得我变态吧。”
崇拜者:“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看看同样是美女,人家关舒文就万千宠爱,这个小姐姐漂亮是漂亮,但......”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尖酸刻薄,不想和朋友闹得太僵,“不说了,我们还是继续看豪门帅哥美女联姻吧。”
“OK,欸?!怎么刷新一下全没了?关舒文和程寄的热搜词条都没了?!”
凉风习习,额头上的汗意连同刚才听到的八卦也一同吹散了,景致忘得一干二净。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做。
她把手里的热水壶给小翊,让他带上去。
“你去哪儿?”
“拿我的行李。”
“诶?”小翊好奇地问,“不是让景奶奶拿过来吗?”
景致笑了笑:“不是家里的,是另外一个地方的衣物。”
小翊有些懵,对着景致说:“那你早点回来,我爸烧好菜就送过来,你想吃什么?我和他说。”
景致停下脚步,转过身,心头微微一动说:“好久没吃你爸烧的湖南菜了,你让他多放一些辣椒和香菜。”
“没问题,有这个才香嘛!”
*
比起差点经历了生死,分手这样的小事没在景致心里掀起波澜,在没有惊动陈管家的情况下,她在别墅很快把包了行李就离开了。
而对于程寄来说,又是一番光景。
本来说好要在日本待满三天,并且好好责问中村君一番,到最后,中村君确实被训斥得狗血淋头,但程寄还是当天回了北京。
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性格不仅让订机票的小助理大为光火,更让中村君摸不着头脑。
“佐藤桑,难道是我们的信息有误?不是说比起大儿子的独断专行,三女儿的笑面虎,程家的小公子脾气最为温和稳定吗?”中村君懊恼地说,“我怎么看着他性情最是多变,不好惹。”
“竟然还阴阳怪气问你是不是觉得每年350万欧元的年薪太好挣。”
“简直冷冰冰得就像台设定好既定程序的机器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而且在我拍他马屁恭喜他订婚的时候,他骂我骂得最凶,嘤嘤嘤~”中村君真是委屈。
然而佐藤先生在看了手机上最新情报后,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只是日本地区Greco总裁,但佐藤很有野心,为了能早日升职坐上亚太地区的管理人位置,佐藤先生很关注程氏集团掌握着核心权利的那几个人。
他们都是很有能力的候选人。
而和银行家这样的资本联姻,无疑是对程寄以后的竞争很有助力。
可是在中国的线人告诉佐藤先生,爆料程寄和未婚妻订婚的直播就在半小时前不知道什么缘由被掐断了。
佐藤先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半个小时前,程寄才和他们开会结束。
难道.......
“中村君,”佐藤君合上手机,咳了咳嗓子,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可能拍错马屁了。”
*
程寄到达首都机场的时候是夜里11点,接到消息的陈管家手忙脚乱,在车子还没开进来,就打开别墅大门站在门口迎接。
明明说好第三天才回来,如此改变行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见程寄从车上下来,陈管家便上前迎接,接过行李。
她看了一圈,没见到人,很困惑地问:“景小姐呢?没和先生一起回来么?”
周围的气氛一时凝滞。
陈管家奇地的看了眼姚助理,姚助理微皱着眉。
走在前面的程寄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快要进屋子的时候还是问了出来:“她干什么去了?”
声音低沉,隐含一丝期盼。
陈管家谨慎地说:“傍晚的时候景小姐回来了一趟,之后又拿了只行李带出门,我以为她是要去日本,和先生见面。ʝʂց”
然而没有。
程寄是一个人回来的,他隐隐察觉出什么,沉默着上楼。
本来是想直接换衣服,洗澡睡觉的,程寄还是习惯性地先去了客房。
然而客房是空的,主卧更没人,衣帽间,盥洗室,连个影子都没有。
一尘不染的玻璃门上倒映着身形,空气安静,没有以前某个人慢悠悠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他知道景致这些天在和他闹别扭,不声不响地睡客房,不接他电话。
就像一抔白雪,染上一些艳丽的颜色,倒也让他觉得新鲜。
但这样的次数多了之后,会让他生出既陌生又奇妙的感受。
那种又酸又胀,还有些气愤。
他不是说了会处理好订婚的事,不是说了吗!
去日本的那天晚上,她还在他身下发颤,双眼雾蒙蒙地咬住他的脖子。
他的脖子。
程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经过一天一夜,脖子上的牙印已经很浅很浅,几乎摸不到。
程寄也在这个时候忽然明白,自己着急从日本赶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景致和他提了分手,他想看看分手后她会怎么做。
结果是趁他不在的时候,一声不响地收拾了行李离开。
浅眸蒙上层冷冽,横生戾气,程寄站在那儿,慢慢消化着怒气。
第二天,姚助理来别墅接程寄上班的时候,程寄正在吃早餐。
“景小姐只拿了个小行李,就和出差两三天拎的那种一样,我那时候在后花园看着工人栽花,就没有多问......”陈管家在一旁轻声说。
小雅这时候按照往常的惯例,端着一副碗筷到桌上,放在程寄对面,也就是景致常坐的位置。
碗里盛着是清淡养胃的苏式三丝面,看着虽然寡淡,但汤头是厨房师傅一大早用牛骨头吊的高汤,非常香。
离开的时候,见到程寄面色不俞,小雅解释说:“这是景小姐之前说要吃的面。她还没下楼吗?要我去催她吗?”
程寄垂着头,不动声色地问:“她什么时候说的。”
“前两天吧,我不太记得了。”
仔细算算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姚助理心里暗道不好。
果然程寄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硬地说:“拿去倒了,以后不用再准备她的饭菜。”
说完,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听到这个消息的小雅一时间手足无措,和陈管家面面相觑。
陈管家把目光投向姚助理。
昨天晚上她就问过姚助理这两人的情况,姚助理虽然清楚,但具体是情侣间的闹别扭还是真的分手,他也不确定。
但...现在看来......
姚助理遥遥对着陈管家点头,随后转身追了出去。
他想:幸好没有选错人,他的老板在女人身上还是拎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