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谢卿琬是谢玦唯一的学生,他总是耐心而又细致地教导她,不计较她的粗心错漏,不仅言传身教,甚至亲手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如今,谢玦恍然发觉,谢卿琬懂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而他就像吃错了媚药一样,被她带领着,彻底跌落无法回圜的深渊,坠入之前,他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他真是疯了,她也是。
……
室内飘散着一股露水沾着花香的味道,像极了骤雨过后,花骨朵儿被打得蔫巴巴,而雨水染着花的清香,砸向泥土地,将清香扑散至四面八方。
不久前还在翻滚的红浪,如今只余二人呼吸带起的均匀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谢玦率先醒来,当他发现眼前的一切,维持在原地僵硬了足足半刻。
眼前的场景堪称凌乱,原本柔软丝滑的衾被,如今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床单亦是一半都被扯到了一旁,还沾染着一些……
谢玦低下眼睛,耳根子泛起了红。
至于两人的衣服,已是完全不像样了,大抵成了一次性的报废品。
谢玦努力去回想记忆,却是想不起谁才是罪魁祸首。
至于琬琬……
他的目光极快地往那边扫了一眼,便看到格外有冲击力的画面——雪背之上,染着极鲜妍的红梅,而后脖颈以及那雪臂,却落着更显张扬的凌乱疏梅。
谢玦同样极快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此刻,耳背也跟着一道红了。
真是罪过……
谢玦突然想起先前那些日子里似梦非梦的场景,在那里面,他似乎要比如今凶狠许多,那琬琬……
想到此处,他的内心居然蒙上几分心虚歉疚。
对于素有洁癖的谢玦来说,眼下的场景他自然是不能忍受的,于是不要宫人,他自己便亲力亲为地收拾了起来。
待收到谢卿琬身旁的一块枕巾时,他发现它正被她的身子压着,犹豫再三,谢玦还是决定轻轻扯出来。
只不过这一扯便扯得谢卿琬整个人也一同顺势翻了过来。
雪白如贝的丽景顿时一览无余,谢玦完全没有防备。
反倒是那慵懒的睡美人此刻悠悠转醒,揉着眼皮微微张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唔。”
而她发现自己的现状后,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指控他,只是微微睁大着眸子,做出一副无辜又惊讶的清纯模样,甚至纯然到双手都忘了遮挡。
谢玦一声不发,突然扯落纱帐,盖在了她的身上。
到这时谢卿琬却开始叫唤起来了:“哎,我浑身粘腻好不舒服……你能带我去沐浴吗?”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仿佛他不答应就是什么天大的罪过,眸中却唯独没有羞怯。
谢卿琬如今寻得了一种全新的乐趣,那便是看着谢玦窘迫。
她从前曾以为,她英明神武的皇兄面上永远不会出现崩裂的神情,永远都是那么的冷静,智慧。
但后来,渐渐的,她发现并非如此。
她也终于懂得,皇兄为何那么喜欢掌控那些臣子,随随便便调动他们的喜怒哀乐,自己却岿然不动,超脱物外。
原来这种感觉的确不错。
于是,就算如今谢卿琬当真心有羞怯,她也要不动声色,强撑着,去看皇兄先犯窘。
打断谢卿琬沉思的,是她的身子忽然的腾空,惊得她几乎掩盖唇惊呼。
天地一番晃动,身边景色更是飞快变动,谢卿琬这才发现她已经被皇兄拦腰抱起。
因悬空而产生的本能紧张感,迫使她双手紧紧抓着谢玦的衣料,甚至将他的襟口都快扯到胸膛,嘴上再也不敢犯浑了。
当两人进入雾气弥漫的浴殿,谢玦顺势关上大门,谢卿琬听着门关上的咯噔声,本能般地心头涌上一股不安。
谢玦先将她放在了浴池旁的软椅上,然后弯身下来替她褪起了临走前搭上的中衣。
夏季的衣衫很轻薄,谢卿琬眼见着身体越来越清凉,而谢玦却依旧衣冠完好,不由得不满道:“你怎么不脱?”
此话一出,空气寂静了一刻,她见皇兄突然停下动作,将她的罗袜放在一旁后,便开始利落脱起了自己的衣袍。
浴殿的灯光是暖色调,打在谢玦精瘦强健,却又玉白好似天人的身体上,覆上一层蜜蜡般的光,散发出浓浓的吸引力,更为诱人。
谢卿琬默默咽了一口口水,但为了显得自己不是没有见过市面,便故意摆出一副淡淡的神情,看着眼前的一切。
甚至还掩耳盗铃地喝上一口水,咕噜的声音在安静的周边很是显耳,她却还是一言不发。
谢玦缓慢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而是率先进入浴池,在谢卿琬的面前沐浴起来。
这可苦了谢卿琬,她表面装得不在意,并不代表她真的不在意,偏偏浴池上乳白色的雾气极大极浓,谢玦的大半边身子,隐于水下,又被雾气遮挡,压根什么也看不见。
而水面之上能看的,又少得可怜,也面临着同样被雾气缭绕的问题。
谢卿琬以为以谢玦沐浴的速度,应是比较迅速,不料他今日就像是转了性一般,沐个浴,却是又慢又磨叽。
她就感觉他擦拭自己的背都快一刻钟了,却还没有结束。
而其中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水花声,显得轻灵又活泼,滴滴打在谢卿琬的心头,润得她心里怪怪的。
竟有了坐立难安之感。
她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浴池边,将脚尖浸入水中,一下下踢着水,故意将水溅到他的发上,身上。
谢玦察觉到了,也不恼,依旧自顾自地洗着。
被这般无视,谢卿琬就不乐意了,她故意在岸上哼唧着:“我好累,真的动不了,你什么时候来帮帮我呀~”
谢玦抬眼,看了一眼她:“哦。”
正寻思着他哦什么,下一刻,谢玦就抓住谢卿琬放在水中顽皮的脚,一把将她拉进了水中。
谢卿琬猝不及防,直直跌入了谢玦怀中,和他撞了一个大满怀。
“琬琬。”她气息未稳,就听他在她头顶说,“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谢卿琬尚未做出回应,谢玦已先有了动作。
她也因而再一次体会到了,他修长的手指有多么灵活,仿佛能抵达任何一个角落。
直抵灵魂的深处,搅弄她的一袭好梦。
……
谢卿琬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其实是不太喜欢浴池的,因为浴池总是容易灌进去一些水。
她也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他的服务有多么的体贴细致。
到了最后,她泡澡泡得浑身发热酥软,硬是在浴池里又出了一回汗,连走上岸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却拿着巾帕,一点一点地为她擦拭干周身的每一滴水,连脚趾缝都没有放过。
最先大胆的谢卿琬此刻却害起羞,浑身红似虾米,快蜷缩成一团,谢玦却仍坚持要为她涂抹精油。
美曰其名她的皮肤娇嫩,更需要仔细呵护。
谢卿琬对谢玦的真实意图深感怀疑,但见他那张正经出尘的脸,又丝毫没有怀疑的根据。
最后只得一言不发,任谢玦折腾完。
……
二人洗浴完毕,谢卿琬又由谢玦抱着她回到寝房,只是回去的路上,因步伐动作,两人的肌肤相贴,偶尔甚至产生碰撞,谢卿琬发觉他的身体,有些过分的热了。
不像是她那般,在浴池中被水泡热的,而是由内自外,散发着火球一般的滚烫热意。
谢卿琬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于是一回到寝房,就挣扎着要从谢玦的身上下来,谢玦却一反常态,牢牢地按住了她。
“皇兄?”谢卿琬微微吃惊,瞪圆了眸子,疑惑又惊异地看着他。
谢玦盯着她,缓缓开口:“你知道我这是如何了么?”
“如何了?”谢卿琬声音打颤,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呵——”谢玦突然莫名笑了一声,眸中依然满是她的倒影,“琬琬,你当最清楚才是。”
谢卿琬的脑子宕机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却还是一副不愿相信的样子:“啊……啊,难道是热毒不成,可是……”
可是不都清除干净了吗?
“是。”谢玦感受着周身那熟悉又陌生的血脉流转,率先承认了下来。
谢卿琬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她突然想起顾应昭似乎说过,皇兄体内还有微末的残余热毒,量不大,等闲不会发作,就算是发作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先前那些惨痛的记忆历历在目,谢卿琬哪敢轻看。
她有些后悔方才一直勾着他了,如今,他的兴致或许是刚刚被挑起,她却已经彻底衰颓下去了。
这可是热毒啊。谢卿琬又不是挨打不长记性的人,这几日她和他小打小闹倒还好,因为她知道这与她之前经历的相比,不算什么,但若是在小打小闹过后还要吃满汉全席,她却是受不了了。
“琬琬。”谢玦慢悠悠地说着,“你告诉我,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说着,他就抬起了眼眸。
谢卿琬定睛望去,被谢玦眼球上密布的红血丝吓了个跳——即使他如今面色还算镇定。
“嗯?”他步步紧逼,却表现得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诚恳又执着。
可惜谢卿琬这个老师,如今却只想落荒而逃。
……
早在一开始,谢卿琬就应该预料到,她是逃不掉的,反倒不如早点放弃,省得白浪费了一番体力,如今却是更加狼狈。
这真是昏天黑地又竭力的一夜,谢卿琬已不记得自己被翻来覆去过多少遍了,以至于最后,她连发声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微弱地嘤着。
床榻已是彻底不能用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谢卿琬被迫来到了窗边。
曾经的她,以为皇兄骨子里到底是温文尔雅的,至少不会做那些粗蛮之事,而肉贴着肉,肌肤相近,汗水夹流这样的景象都很难与他联系在一起——看上去太不相贴了,甚至太不优雅了。
就算是先前未知真相时的他,屡屡让她快要承受不住,她也抱有着最后一丝幻想——或许这是因为他误认为在梦境,又热毒猛烈的原因。
而到了如今,谢卿琬才发觉自己错了,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错了。
无关热毒,也无关幻梦,他天赋异禀,难以收敛,便到了如今,也是这般,谢卿琬对此无话可说。
还能如何,只有认了,自己种下的瓜,总得自己来收。
她只是很好奇,从前皇兄不总是一副病弱的样子么,又是何时养成的这股蛮力和仿佛用不尽的精力。
以至于如今明明已经累得不行,她却还得睁着眼,想着这个问题。
……
精致的云纱梨花木窗棂外,种植着许多棵潇潇修竹,这种竹子名为雨竹,雨落风吹之际,竹子的枝叶会随之而舞,发出仿佛笑响一般的声音。
而今日,月上竹梢,正是下起了雨,不大不小,却恰好与竹子相互伴奏,奏响一曲泠泠之音。
谢卿琬玉白的两只手撑着窗框,一手在下,一手在侧,呼吸急促,面色绯红,眼眸迷离,似有雨落。
曼丽的眼角堆叠着红晕,又染上湿痕,欲泣不泣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她的纤长手指紧绷,几乎要将那窗框上的朱漆印在手上,凭空抠掉一块纹饰。
太过分了,谢卿琬想。
若不是前方还有一堵墙,有一个可以供她支撑的着力点,她就要被压出窗外了。
这窗子似乎是她最后的依靠,支撑着她那悬空的,风雨飘摇的体重。
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讨厌鬼,此刻却偏偏不知廉耻地贴在她的耳边,一声声问。
眼下她就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他又问:“琬琬,我们如今这般算什么?”
这声音一出,反倒比任何身体上的刺激都要来得迅猛,谢卿琬几乎是在一瞬,便绷紧了脊背,叫谢玦的额上的青筋,也随同弹了弹。
她也不知是故意气他,还是随口一说,就那么吐了一句:“兄妹……?”
令他架在她大腿下,支撑着她身体重量的手忽然松了松——他自是不会让她掉下去,却也吓得谢卿琬花颜失色。
“你可真是会气人。”谢玦声音喑哑,磨着牙般地在她的耳旁说着。
最开始非要逼着他面对事实,非要打破这层界限的是她,如今半路反悔想临头退缩的也是她。
谢玦快被气笑了,若是旁人,随便换一个,如此戏弄他,都难有好下场。
但若是谢卿琬,别说她只是做了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他甚至觉得“戏弄”两字,都对她而言过重。
如何叫戏弄,一种情趣罢了。
“嗯……”她哼哼唧唧,却也不再肯出声,像是为了报复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硬是不给他答案,非叫他自己去猜,“不然呢?我们可是当了快二十年的,便是亲生的,也没有——”
话说到一般,戛然而止,换成一声漏了风的破音惊呼。
谢玦不气也不恼,就那么慢吞吞地附耳说:“现在呢?”
“普天之下,有这般的兄妹,在窗棂前……”
他适可而止,可这留白的余韵,却比直接说出某些话还要要命。
“你说的对,琬琬,从前是我太虚伪,太孤高,自以为是。”他心情颇好地咬着她的耳朵,诚恳检讨,“所以,我该认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更应该从今往后,加倍地检讨,改正。”
谢卿琬却恨不得捂住耳朵,权当听不见他的那些“改正”。
谢玦无视她的神情,继续道:“也所幸这些年我最常唤你的便是琬琬,而不是什么……皇妹,不过你却……格外喜欢唤我皇兄……”
他绕过她的颈,顺着她的脖子轻轻一路缠吻过去,与她的唇瓣相贴,那温柔的声音,也就因此破碎起来:“但我很喜欢这个称呼,所以以后,你可以不用变……”
她那般唤着他,会让他有一种她是她最亲密之人的感觉,而他不止想是她最亲密的爱人,便连最亲密的亲人名头,也想牢牢占住。
贪心似乎没有止境,如同蜿蜒生长的藤蔓,只想缠绕,占尽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谢卿琬咬着唇,声音断续,却还是赌气般地说着:“凭什么得你来决定我对你的称呼,我爱叫你什么,就叫什么。”
“今日喜欢叫这个,也不影响明天得了趣,又去叫另一个。”
“我偏不叫你皇兄,我要叫你玦哥哥,阿玦,琰郎,清琰,换着叫,就是不叫你爱听的。”
谢玦用牙齿轻磨着谢卿琬的脖颈,却发出一声暗笑:“你怎知我不爱听。”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分明是喜欢得要紧,你别忘了我的字,是因何而生的。”
他这般一说,谢卿琬一下就想起了他字的缘故,此刻一提起,谢卿琬倒意识到,琰其实是一种顶端尖锐的玉,而琬则是圆润之玉,这一尖一圆,可不是应证了如今的阴阳之道。
后知后觉意识到上当的谢卿琬,彻底羞红了脸,捏着手不肯说话了。
……
不知过了多久,风消雨歇,只剩下晶莹的露珠从竹叶上垂落,发出噼哒的声音,为空气染上一抹清新。
那满林的笑响歌声终于是一同歇了,寝殿内外前后,也终于安静下来。
谢卿琬长睫垂落,映在脸上,阻挡了月光,留下美丽的阴影,谢玦静望着她的睡容,以指腹在她的眉间轻拢。
“其实……”他长叹一声,又轻又柔,“我只是想着,我何时才能得到你的慷慨,光明正大地携手立于世前。”
“也怪我自己怯懦,居然不敢在你醒着的时候说。”
“琬琬,孩子也是该有个家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