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谢卿琬没有当面给柔妃答复,只说先回去静静,再行打算。

柔妃也看出了谢卿琬的勉强,便要没有再逼迫她,叫她立刻就做出决定。

谢卿琬托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寝房,本想什么都不想地好好睡一觉,待睡醒了再说其他。

却如何也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阳光逐渐黯淡,整个屋子陷入昏沉,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她要去找皇兄,不顾一切地去找他。

谢卿琬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但她没有哪一刻比如今更迫切更渴望想见到皇兄。

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了般的疯狂,甚至开始想,一直费心隐瞒的事,让他知道就让他知道了吧,总归,自己走了,以后不一样是和他一别两宽,再也不见了么?

谢卿琬再也不能在床榻上安然躺下去了,她支着身子爬起来,在黑暗中点起一盏小灯,摸索着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没有任何周详的计划,没有任何关于可行性的探究,就这么,她拿着自己小小的包袱,在寂静的深夜里,悄悄从院子里摸了出来。

当她终于离开玉华山,踏下通往前方的迢迢道路时,谢卿琬的心中再也忍不住地,生起一种隐秘的兴奋和喜悦。

她并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在下山后,她找了个地方歇着,又拦了辆沿路的马车,付钱请对方带自己前往百叶城。

谢卿琬预计到了百叶城,再改乘前去离谢玦所在地最近的新月城。

旅程一路倒都很顺利,晋朝在边防重镇都修建了宽阔平坦,四通八达的官道,谢卿琬倚靠在马车靠背上,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的颠簸。

直到在快接近新月城的地方,道路才变得不好走起来。

见她微微蹙起眉,赶车的马夫解释:“娘子,这段路是会不好走些,其实原本也不是这样的,只是近来纷争连连,此处又靠近前线,附近多少会乱些,再加上来来往往的辎重颇多,来回碾压,官府忙着要紧事,一时又顾不上修,便是修了,也赶不上坏的速度,就成了这般。”

谢卿琬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既然决定孤身一人出来了,就不会那么娇气。

还好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听话,一路上并未闹腾她。

干脆闭目养神,想着熬过这段路就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幅度之大,令谢卿琬瞬间睁眼,撑着马车壁稳定自己的身体。

这很显然不是简单的道路颠簸,她试图挑起帘子问前方的马夫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在视线清明的那一瞬间,只看见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的车夫。

谢卿琬瞬间噤声,捂住了嘴,脸色变得雪白。

她大概是摊上事了,她想。

很快,一队腰悬宝刀,一身玄甲,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踏着沉重的铁靴,来到了她的面前。

在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所有的人眸中下意识露出惊艳之色。

谢卿琬不着痕迹地往后蹭了蹭。

她的举动自然也被这些不速之客收入眼底。

有人哄笑道:“小美人儿,你还想着跑么,也不看看我们都是谁?”

站在为首之人侧后方的一人不理会周边人的纷杂,而是对前者说道:“老大,看这女人的装束,显然是非富即贵,若是活着放她回去,保不准会通风报信,不如……”

那人的面色看起来很凶,朝谢卿琬看过来的时候,她的心口一紧。

为首的络腮胡壮汉扎伊德,看面相要稳重许多,他在所有人中身量最高大,说话的声音也尤其洪亮,他沉思了片刻,摇头道:“不,把她带回去。”

扎伊德的副手惊讶问:“这是……老大你是看上她了?”要不他是在想不通,向来只会执行主上命令的老大怎么会网开一面,甚至还动起了这般心思。

扎伊德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我的女儿都快有她大了,我是把她带回去交给主上的。”

副手更加吃惊:“主上?主上也不是一个会近女色的人啊?老大你是不是投其所好错了方向?”

还不如尽快完成任务,在靠近晋朝的交界之地多搜集点情报回去,比如把这个可能会坏事的女人从除掉。

扎伊德皱着眉,看着谢卿琬的脸,很快又松开:“你难道没有发现,她长得很像一个人么?”

“谁?”

扎伊德反复看了两眼,终于确定下来:“那位主上要求娶的长乐公主,你忘了么?”

说实在的他也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长乐公主,毕竟人家是金枝玉叶,远在大晋京城。

但当时主上求娶联姻的事一出来,西羌都城也流传了几天这位公主的画像,扎伊德也跟着去看了两眼,印象中倒是极美的,那时他还在思忖,这帝女瞧着细皮嫩肉的,真来了他们西羌,能受得了这么的粗犷么?

后来婚事没谈成,他倒也忘了这事。

直到今日见到谢卿琬,记忆里的那些印象倒是被唤醒了。

副手也怀疑得看了谢卿琬两眼,他记性没有扎伊德强,因此并没有想起什么来:“大晋的公主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被我们碰到了呢,老大,你一定是看错了吧。”

扎伊德鼻子喷气:“我什么时候说她就是公主了,我只是说长得像而已,晋朝公主要是能出现在这里,我就相信明天我们就能攻下朔关。”

扎伊德等人谈论时说的都是西羌语,谢卿琬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她看他们聚在一起,咕嘟个不停,本能性地感觉到了危险。

此刻,一行人似乎终于结束了争论,从队里走出一个稍显年轻些的男子,站定在谢卿琬的面前,在两边人中充当起了翻译。

“老大,真的要将她带回去献给主上呀?”副手仍有些犹疑,“主上看得上她么?”

扎伊德轻哼:“你懂什么,上次主上那般执著地求娶长乐公主,换人都不干,必定是有所执念,虽说眼前的这个不是本尊吧,但至少有七分相似,主上定然不会拒绝的。”

副手开始有些同情起主上了:“老大,你这说得主上怪磕碜的……”感觉到扎伊德投过来的警告目光,他才终于闭上了嘴。

而谢卿琬此时也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她显然是不愿的,但此刻她孤身一人,完全没法反抗,若坚持反抗到底,恐怕会危及自身性命。

权衡利弊之下,她只好暂且跟着对方的要求来,所幸的是,这伙人并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暂时对她也还算客气。

谢卿琬跟着扎伊德一行人离开了,本来一开始,他们是想叫她骑马的,但是后来又争了半天,还是让她坐先前的马车前行了。

副手一手握着马缰,一边忍不住抱怨:“希望主上能满意吧,要不然,我们为了她,费这么大周折,白白浪费了赶路的时间,可真不划算。”

随着行程的继续,马车周围的景色逐渐发生了变化。

从郁郁葱葱,长着绿植,逐渐变得绿色稀少,直到来到一毛不拔的戈壁。

这伙人并没有刻意去遮挡谢卿琬的视线,也没有阻挡她挑开车帘看向外面,似乎是笃定了她日后逃脱不了一般。

谢卿琬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估量,她怕是已经彻底离开了大晋国土,越来越接近西羌的地盘。

戈壁终于行到了尽头,前方出现高大屹立的城池以及星星点点的绿色,谢卿琬远望着那些与晋朝风格迥异的建筑,猜到那怕就是西羌的边城了。

这伙人一下子兴奋起来,甚至吹起了欢快的口哨,谢卿琬则反复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冷静,于是她不动声色地靠在一旁,沉默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若说是出来时全凭一腔热血上头,此刻的她也不得不冷静了下来,也有些后悔自己那般冲动地独自来找皇兄。

只是此刻后悔也无用了,她便不再想这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在纷乱嘈杂的人声中,谢卿琬随着铁骑,进入了西羌边城。

入了城门,眼前是想象之外的开阔画面,或许是这个民族常年生活在干燥,广博,一望无际景色一成不变的单调的土地上,故而所有的建筑都是用大块的石头切割修建而成的高大房屋,刀劈斧斫般地矗立在地面上。

谢卿琬完全地升起了一种踏入陌生未知地盘的不安。

这群人没有给她太多适应的时间,而是直接把她往城中心带去,安置在了一座尤为宽广的府邸里。

她被独自一人留在了花厅里,门外却守着几个彪形大汉,叫她断绝了一切逃跑的心思。

谢卿琬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直到一道脚步声自远而近的传来,那几个守在她门口的大汉,才一一让开。

一道阴影覆过,遮盖住了谢卿琬在地面上的影子。

她下意识地抬眼,只见来者是一有着异色妖瞳的俊美男子,身着色泽鲜丽的胡服,腰悬弯月宝刀,看起来极不好相处。

来者眯起他那一金一蓝的眼眸:“你就是他们要献给我的人?”

他像是特意为了她说的中原话,因此谢卿琬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她方一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听他道:“可惜,你不过是个赝品。”

这句话说得谢卿琬心里火气直冒,若是还在大晋,她恐怕就当成争执了回去:你才是赝品,你全家都是西贝货!

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好暂且忍气吞声。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方没有认出她是真的谢卿琬,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她的身份敏感,若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落入西羌手中,恐怕会造成糟糕的后果。

见谢卿琬不语,异瞳男子倒是起了些兴趣,又靠近了几步,俯身下来,与她对视:“你就不想问问,你现在在何处,我又是谁?”

谢卿琬不想与他说话,但又怕贸然激怒了对方,只得道:“终归不是在大晋,你应该是西羌人,也是那伙人的主子吧。”

眼前的男子笑了起来:“恭喜你,猜对了,说起来,你可真像那个人的妹妹,真是可惜呀。”

谢卿琬猜测他说的是谢玦,警惕心一下子拉满了:“你是西羌的什么人,西羌王?”

西羌王阿伊古垂下眼睫,并不意外她猜到,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是真正的长乐公主也有你这么聪颖,本王倒是想真心求娶。”

阿伊古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异色的眼瞳一闪一闪,发出妖冶的光,看着莫名让人心头不安。

也不知道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谢卿琬此刻感觉自己如同一块砧板上的肉,只能看对方的心情,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有些气闷地偏开头,不想再去看他,似乎自己所有的倒霉都和眼前人有关,包括当初那莫名其妙的求娶,若不是这人突然发神经,皇兄说不定还不用亲自去督战。

这人简直就和谢少虞一样讨厌!

而她,本以为自己主动低头回避,就可以让对方觉得无趣,暂时放过自己。

却忽感有冰凉的手指爬到自己的下巴上,她顿时背后冷汗冒出,如有冰冷的毒蛇在她的身体上滑动。

他有些玩味般的声音传来,叫人分不清真假:“你说,要是我纳了你,将你带到谢玦的面前,他会怎么想?”

谢卿琬已经忍不了这位莫名其妙的西羌王了,她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带着几分嘲讽出声呛道:“我怎么不知道堂堂西羌王,居然对孕妇也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