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城地处西北,汇通西东,各地的风俗文化在此地荟萃,城内包罗万千,有身着各类服饰的男女老少。
其中,有一种自西方传来的衣裳,将襕裙似的裙子,以一种竹骨架制作的裙撑撑开,而裙腰高至胸下,自胸以下只能看见蓬松的裙裾。
百叶城街上就有不少西域人士如此穿着,因着民风开放,也有些许晋朝的娘子们穿着这类衣裳行走于外。
时间久了,倒是也无人称奇了,更不会引人注目。
谢卿琬灵机一动,突然想起这类衣裳来,便叫哑女加紧从市面上替她买几件回来,急着用,至于样式花纹布料,反而不那么要紧。
待哑女买回后,谢卿琬穿着衣裳,在镜前来回转了几圈,满意地点了点头,简直想夸自己是天才。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双重保险,她又另外带了一个帷帽,四周的薄纱足以垂至脚踝,才终于放心下来,去见柔妃。
进门后,柔妃看着她如此装束,果然有些吃惊。
谢卿琬面不改色:“母妃,女儿近日不小心染上了疱疹,还未好全,形状实难入目,又怕过给了母妃,故如此打扮,还望母妃不要见怪。”
她这般说的滴水不漏。
所幸柔妃也并未起疑,她的心思看上去不在此处,只是对谢卿琬点了点头:“先坐。”
谢卿琬在离柔妃一丈远的地方坐下,双手紧握,放在身前,心脏砰砰直跳。
柔妃向来都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之前生病,都是生怕把病气过给了她,从未主动召她见面过。
这次却是异常之举,谢卿琬隐隐觉得,或许柔妃有什么要事非得和她交待不可。
“琬儿,你近来衣食住行可好?”柔妃轻轻柔柔地问。
谢卿琬回过神,忙回:“女儿一切皆好,吃得也好。”
柔妃似乎并不似谢卿琬所想的那般,有什么目的,而是十分随性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家常。
谢卿琬渐渐也就放松了下来,不再那般紧绷着,随性回着话。
就在她以为此次谈话要这么无波无澜地度过时,耳边却冷不丁传来一句话:“琬儿,你对近来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谢卿琬一怔,随即道:“女儿不懂那些兵法政治,只有一些浅薄之谈。”
柔妃似乎并不介意听听她这浅薄之谈,颔首:“你说说看。”
谢卿琬略微思索:“女儿觉得,如今的形势虽然看似胶着,但大晋实则已经牢牢占据了优势,无论是从攻守地势,兵力排布,后勤补给,后援兵力,西羌都毫无胜出的可能。”
“过不了太久,西羌应当会主动提出和谈,而这,正中晋朝下怀。”
“只要解决了西羌,就可以令其协助在西羌国土上搜寻藏匿的前朝之人,消除大晋内乱的隐患,至此便可长治久安。”
谢卿琬说得投入,以至于都没有发觉柔妃在此间一直盯着她,似乎想隔着帷帽的面纱,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琬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主动与你说起我母家之事的细节,今日,恰好我有些讲述往事的兴致,琬儿,你想听吗?”柔妃忽然换了个话题。
谢卿琬没有想到柔妃突然说起了这个来,她本能般地想拒绝,总觉得似乎会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早在柔妃喊她过来前,怕是就已经打算好了说这些,她根本拒绝不了。
于是微微低下头:“母妃……您说。”
“琬儿,在说那些正事前,我想先与你讲一个故事。”柔妃的目光开始变得悠远且怀念,声音也不知不觉轻缓起来,带着些蜜甜的忧愁。
“在很久以前,有一对姐妹,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十分亲密,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姐姐嫁给了当地最有权势的家族,而妹妹则待字闺中,还未曾许嫁。”
“姐姐的丈夫算不上有多英明能干,却格外疼惜姐姐,姐姐便也与他感情甚笃,费心操持着这个小家,婚后没多久,姐姐就怀孕了,后来又生下了一个男孩,所有的人都很高兴。”
“可惜这样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姐姐的夫家突然起了变故,整座城池也开始风雨飘摇,不太平静。”
“又过了几年,姐姐再次生下了一个女孩,当这个女孩出生时,周围的局势已经变得非常不和谐了。”柔妃话语一顿,眸光如水般温柔地看向谢卿琬。
“但是大家依旧为这个孩子的出生感到高兴,并开始想办法保全她。”
“女孩一出生就是个极漂亮的婴儿,长得乖,又可爱漂亮,讨巧极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喜欢她,而妹妹因为被姐姐惯着,多年来也未成婚,却在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面,就生起了一个想法。”
“她要替姐姐保护这个孩子。”
此时一股风从远方吹过,将窗子吹得来回作响,这个时节已入了冬,那风带着遥远的寒气,惹得谢卿琬打了个寒颤。
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下意识问:“然后呢?”
“然后妹妹便带着女孩,改名换姓,隐藏到了另一座遥远的小城,并对外称作是自己的女儿,等到形势有所好转,再另行打算,那个时候,她还想着,她或许还能和姐姐再见面,届时,她一定不要辜负姐姐的嘱托。”
“也正是因为姐姐的牺牲,妹妹才得以一路逃脱,暂时到了安全的地方。可是……”
柔妃的声音骤然停住了,谢卿琬惊讶抬起眼,却发现不知何时,柔妃那双眼里已盛满了泪水。
谢卿琬愣住了。
“可是,妹妹却没有想到,离城那日,就是她此生见姐姐的最后一面了。”柔妃哽咽着,“从此别过,再无归期。”
柔妃不再言语,而是小声地啜泣起来,那雪白的手帕擦了又擦,直到尽数染上水痕。
谢卿琬隐隐有猜到什么,却又不敢确认,心脏一半是僵麻,一半是无措:“母妃,你说的那个故事中的妹妹……”
她的话未完全问出口,柔妃的声音便接上了:“琬儿,你的确不是我亲生。”
空气中一瞬间寂静了。
谢卿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她本以为自己对即将发生的任何事都能够接受,却在亲耳听到这句话时,心里还是有些抽痛。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怀疑过柔妃不是她的母亲,纵使柔妃作为建武帝后宫中唯一二嫁之身的妃嫔,一直十分扎眼,而她也一直没有清晰地告诉过谢卿琬,关于她的过去和谢卿琬的身世。
就算是这般,谢卿琬也没有想过,她不是母亲的孩子。
因为便是不从感性,只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柔妃似乎也都没必要认下一个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若没有谢卿琬,柔妃在建武帝的后宫该是更加如鱼得水才是。
没有动机,没有好处,便无从怀疑,除非……
除非柔妃要掩盖的是更大的秘密,她不得不如此做的原因,要比她可能招致的坏处,要重要得多。
柔妃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谢卿琬却还是从她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中听到了颤抖。
“你想的没错,故事中的那个孩子,就是你,而我,其实是你的小姨。”
谢卿琬下意识地想张口反问柔妃,却发现嗓子干哑,发出来的声音也涩苦难懂:“那……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又在哪?为何你要带着我嫁给陛下,这么多年从来没说过这些事。”
“他们死了。”柔妃说。“我不能给你说,是因为,有些东西一旦泄漏出去,你和我,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