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琬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呆滞,像是没有理解顾应昭话中的意思,待反应过来后,随即变幻成了一种堪称悚然的慌张。
恋爱,情爱……等等这些事,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自己产生联系。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被她放在心中的只有那些珍贵的亲情,不论是和母妃的,还是和皇兄的。
就算是前世许嫁,她也未曾心悦过温庭安,重生归来,更是只想改变一切,根本没考虑将男女之爱放进自己的人生规划中。
那顾应昭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卿琬突然扭过头,用力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虚假的痕迹,可是没有,顾应昭也是同样认真地回望着她。
就这样,两人维持着对视的姿态,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卿琬突然如泄气一般垂下了头,紧捏着的拳头也松开了,徒留下指间青白色的握痕。
见她不语,顾应昭不急不慢地说道:“公主,你这些天一直在避着殿下,或许你有些心里的纠结没有解开,但这样也并非长久之计。”
谢卿琬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便又听顾应昭道:“这世上,最关心你的,或许就是殿下了,你躲他一两日可以,一直躲下去,殿下会伤心的。”
听到伤心这个词,谢卿琬几乎是脱口而出,摇头道:“不是的,我不想让皇兄伤心,我只是……”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彷徨混合着纠结的表情:“我只是感觉,许多事情越发向着我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我担心我承担不起可能的后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大伟岸的温柔兄长,不仅仅只是兄长的身份了呢,心里那个哥哥的形象,似乎也在悄然之间破碎瓦解,变成另一副样子。
他居然叫她那么亲密,那么过分的称呼,谢卿琬不敢回想,因为只要她思绪飘飞一点,就会想起谢玦清润好听的声线,慢悠悠地叫着她的爱称。
在脑中一次次回想,占据她的全部思维。
哪怕他对她粗鲁一点,不管不顾一点,而不是一日更甚一日,不分梦境与现实的温柔与珍视,她也不至于分不清虚拟和现实的界限,陷入迷茫的困顿中。
谢玦以毫无保留的爱作为武器,却成了这世间上最锋锐的箭,令她避无可避。
她身为局中者,或许有些东西看不清楚,但顾应昭却不可能说些无缘无故的话。
谢卿琬知道,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但她依旧不后悔做出当初那个救皇兄的决定,只是对如今的局面感到棘手。
她看不清迷雾四起的周边环境,更看不清自己的心。
只能摸索着向前,试图找寻出出路。
但这条出路,绝不能是故意冷落,伤害皇兄,否则,这与她最初的本意,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谢卿琬的心思略微沉定一些,故意忽略顾应昭最开始问她的那个问题,故作镇定道:“你说的对,我或许是有一些急躁了。”
“我们没必要急的,不是吗,后面的事情早已安排好了,只要不出错的话……”
她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仿佛隔着肚皮,在感受那个与她血脉相依的小人儿的心跳,她克制下手背的颤抖:“孩子已经越发大了,是时候预备下一步了。”
迷局虽难破,但有一点,她始终没有动摇过。
绝对不能让皇兄发现她肚子里的秘密,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她对局面发展的最后安全感。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变数来的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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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谢卿琬彻底下定决心,进行到下一步的筹划,朝中就出了一件大事,大到足以夺取所有人的注意力,她一连几日都只是在晚膳时间匆匆见过皇兄。
就连素来严肃沉闷的宫廷,也有宫人私下里窃窃私语,悄悄议论起那件所有人都在谈论的事。
西北起了战事。
虽前段时日皇城风波才止,边疆也一直不算太平,但晋朝在平稳间过了太久,以至于许多人都忘了,大晋周围实是群狼环伺,皆怀着蠢蠢欲动之心。
冷不丁的,也许就在哪日,嗅到了那血腥气,妄图趁机咬下一块肉来。
若实在点说,边疆各国与晋朝比起来,不过蕞尔小国,但量不过数量众多,或许有所勾结,倒也能让晋朝头疼一番。
尤其是这次谢卿琬还听说不单纯是边疆起乱,这其中或许还有几分天元教的影子,若为真,却是有一番里外勾结,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味了。
但,具体是何情况,外面传的玄乎,风风雨雨的,真正的情况,还得是国朝那帮做决策的大人物们才知晓。
这几日与皇兄只是匆匆一见,因此,谢卿琬并没有寻到什么机会,去细问他一番。
只是听说,军机处的灯火,通宵达旦地亮了三个日夜。
如此听来,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了。
谢卿琬不懂兵法,也不懂政治,但她见皇兄没日没夜地因此事忙碌,忍不住起了心疼的心思。
于是到第四日,她不等到用晚膳的时间,便捧着一蛊银耳羹,先发制人地去了琨华殿,外面的侍卫同往常一般没有拦她,她也就畅通无阻地进了谢玦的书房。
谢玦果然正端坐在案前,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听到谢卿琬脚步的动静,他自然而然地偏过头,垂下眼睑,将目光投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没有什么逼人的气息,但不知怎的,谢卿琬却觉得脊背有些微微的发麻。
自打前阵子以来,她在皇兄面前却是越来越不自然了,或许是因为肚子里慢慢长大的小家伙,又或许是因为那曾出现过的莫名言语和举止。
说起来,她倒是好久未同以前那般,和皇兄以正常兄妹一般的模式相处过了。
虽然试图向原轨靠拢,却是哪哪的不得劲,哪哪的奇怪。
谢卿琬微微侧脸,有些逃避般地避开了谢玦的凝视,又微有些僵硬地上前一步,将食盒放在他的案面上,揭开盖子,拿出那盏乳白色的薄胎瓷蛊。
细声细气地说:“皇兄,你这几日辛苦了,那些事务一时也处理不完,不如悠着点身子。”
她极快地扫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人还未转过去,脚步已开始慢慢向后挪移:“那你……慢用,我先走了…”
随即一转身,便想脚底抹油开溜,此时她连来时的想问的事也一并忘记了。
“慢着。”
熟悉的清冷声音不紧不慢地飘来她的耳边,谢卿琬僵着身子,停住了脚步。
她的手腕被捏住了。
还恰好搭在她的腕脉上。
虽只是虚虚握着,轻轻贴着,并没有用劲,但谢卿琬知道,她走不掉了。
思绪缓慢飘转间,谢卿琬已被谢玦握着手腕,一路拉到了他的檀木椅边。
谢玦似乎没打算给她另外单独安排坐处,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拉着她的胳膊,轻轻往下一用力,她就被迫和他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
紫檀木雕刻的椅子很宽,即使如今她和他一同坐在这上面,也并不觉得拥挤。
谢卿琬的视线落在两侧扶手的雕龙纹上,那龙雕得栩栩如生,盘虬矫劲,龙目隐有神光湛湛,不怒而威。
这升龙纹也只有帝王宫邸和东宫才能雕,是旁人不敢触碰的禁忌。
这紫檀椅,想必除了皇兄,也只有她一人坐过罢。
谢卿琬的手垂到扶手上面,感受着手心的微妙触感,喉间有些发干。
直到耳边的声音唤回她的神志。
“为何刚来就要走?”谢玦的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谢卿琬的脸上,像是在打量什么,又在探寻什么。
与此同时,他握住了她靠近他的那只手,指尖在她的掌心划过:“是怪皇兄这几日冷落了你?”
谢卿琬下意识地摇头,谢玦也不再追问她什么,却是将她留在身旁,陪他一起看公务了。
谢卿琬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只是和他隔得近。
那些外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的机要,如今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她的面前,毫无遮掩。
虽知道皇兄对她不藏私,但也不至于这般吧。
就不怕她不小心看到了什么,然后出去一个不巧说漏了嘴?
“琬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头顶的谢玦看出了谢卿琬的心思。
他温沉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她的发旋上,心思却在那一瞬间走远了。
都到了这种时刻,谢卿琬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落落地问:“外面这几日倒是人心惶惶的,虽然京城倒是一片太平。”
她想了想,歪着头问:“先前京城不是也动乱过?后来倒是平息了,那次就是那劳什子魏朝势力作乱,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非这次又和前朝有点干系?”
谢玦看着她:“确实有些关系。”
谢卿琬一下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愤愤然地捶着桌子:“这些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出来作乱,便是真回了前朝,又能如何,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她这话似乎有些出乎谢玦的意料,引得他多看了她几眼,神色有些微妙:“不想琬琬居然对此事如此有兴趣。”
“不是有兴趣。”谢卿琬忍不住纠正他,“那些大是大非我也不想说,只说与我干系最大的,要不是这些可恶的乱臣贼子,豺狼虎豹,皇兄也用不着如此殚精竭虑。”
她轻轻地抱怨道:“明明,你的身子还没有养好呢。”
谢玦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