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安焦急难安地等了很久,一边是担心谢玦还是不肯放过温簪月,一边想着日后或许再难见到谢卿琬,只觉心中难受。
终于,待到日暮之时,他等来了音信。
只可惜,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攥着手中的纸,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谢卿琬。
……
谢卿琬知晓谢玦对温簪月定然有极深的怨怒,因此她求情的时候,倒也没有求他将温簪月完全饶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终皇兄给出的折衷结果是,温簪月流放永州,永不得离开一州之地。
收到结果后,谢卿琬立即就给温庭安送去了答复,本想着此事若能善始善终,也算是结了前世的孽缘。
却未想到,待她身子好些,刚出门没走几步,就被半路出现的温庭安拦住了去路。
谢卿琬当即皱起了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这般动作落在了温庭安眼里,他的眸中不由得倾露出受伤的颜色。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谢卿琬深深一礼,沉声道:“公主,臣有个不情之请。”
温庭安似乎很害怕被谢卿琬拒绝,没等她答话,便解着道:“您的答复我已经知道了,只是臣的小妹,如今年不过二十,若是被发配到那等苦寒之地,终生不能远离,臣实在是于心不忍……”
他的面上露出两分苦涩:“臣知道您能开恩已是求不来的福气,但臣仍想觍着脸求您再多仁慈几分,您的大恩大德臣一辈子都不敢忘,必衔草结环以报。”
说完这句话,他就低下了头,将双手举过头顶,根本不敢看谢卿琬的表情。
谢卿琬此时的表情自然尽是惊愕之意,她完全没有想到,温庭安居然长着这么大的一张脸。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两眼:“温公子,你的小妹不过二十,所以值得可怜,那本公主和皇兄,就该当被害了?”
原本按照本朝律法,温簪月此次所行之事,乃是大逆之罪,又人赃并获,就算交由三司会审,也难逃死罪。
届时,温家的清名恐怕也要受到影响。
谢卿琬想想发生过的事,都生起一阵后怕,她误服了温簪月下的药,也幸得没有大事,孩子也暂且安然无恙。
但谁又知道有没有对腹中的孩子造成一些尚未被发现的影响呢?
一想到此处,她就对温簪月生起一层深深的怨怼,勉强在温庭安面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谢卿琬冷淡道:“温公子且先回去吧,之前答应你的事我已做到了,还望你也能遵守约定。”
话音方落,她转头就走,不再留给他一个眼神。
徒留下温庭安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远去。
他的眸中流露出破碎受伤,以及深深的懊悔与无奈,他并无意去惹她生气,只是身边的许多人与事裹挟着他,令他不得不这样做。
温庭安眼前始终飘着她离去前看向他冷漠厌烦的样子,心脏都在抽痛。
明明重来一世,他是想改变前世的结局,怎如今,他们反而渐行渐远了,不该是这样的……
……
谢玦好不容易让心绪平静下来,宛如静湖万顷,不波不动,得以继续高效地处理事务。
休息的间隙里自然而然地问了下谢卿琬的情况。
“公主方才出门散步去了。”下属恭敬回答。
谢玦眉目松软了几分,她愿意出门散心,那便说明药物如今对她的影响已然不大了,他悬了半天的心,也终于可以落下。
“然后便碰见了温家公子,两人在路旁交谈。”下属如实禀报,言简意赅,分毫不差。
正欲接着问谢玦可否需要他们说得更详细些,就见谢玦忽然放下了手中墨笔,抬眸直直看过来:“温庭安?”
下属老实点头:“正是,今日公主出门未走几步,就遇见了温家公子,看上去倒像是温公子刻意为之,早有打算……”
谢玦已经开始整理衣袍了,随着下属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然起身,冷淡道:“在何处?”
下属被殿下的举动弄得一愣,刚要说清,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微臣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谢玦抬眼,正巧与门外的卫衢对上了视线,看着他一脸微笑的样子,谢玦面无表情:“你来做什么?”
两侧的侍卫让开,卫衢自然而然地走进来,笑着道:“这不是在京郊附近游玩,刚好听说殿下在普济寺大动干戈,微臣担心您遇见了什么麻烦事,又正好顺路,便想着来为您分忧。”
谢玦声音微凉,睨了他一眼:“你别给孤添麻烦便不错了。”
卫衢嘿嘿笑道:“那哪能啊。”
“殿下,以微臣对您的了解,您现在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微臣马上去帮您解决!”
谢玦的目光落在卫衢身上,卫衢今日穿着青色的常服,素底暗纹,没什么花饰,显然是微服在外游玩,专门为此做的打扮。
又因一路奔波,所以衣料上起了不少褶皱,看上去倒没有往日那个王府世子的贵气与俊美。
略微有些潦草。
谢玦沉吟片刻,道:“仔细想来,确实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
卫衢立马竖起耳朵来:“您请吩咐。”
谢玦淡淡看着他:“温谦的长孙你认得吧。”
卫衢思索片刻:“是那个什么温庭……我对他有些印象,殿下,您吩咐给我的事,与他有关吗?”
来的路上,他隐隐约约了解到事发后温家的人也赶来了普济寺,难道……此事就是温家人引起的?
在卫衢满是疑惑的目光之下,谢玦喉结微滚,面色不动:“侍卫会告诉你他如今的位置,你去将他拦下。”
说出第一句后,谢玦说话越发自然,声如贯珠:“此人屡次妄为,意图动摇孤之决断,今且交由尔前去诫训,令其戒骄戒躁,今后谨言慎行。”
谢玦声音清冷,他盯着卫衢:“明白了么?”
短暂的怔愣之后,卫衢恍然大悟,他读懂了谢玦话中的意思,是让他去给温庭安一个教训,让他长个记性,但最好不要放在明面上。
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身份在勋贵里面仅次于他父王,足以压得过温庭安。
殿下能这般信重他,将这种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让卫衢甚感欣慰,一下子浑身都充满了动力。
他笑容满满地对着谢玦一礼,郑重承诺:“殿下您且放心,微臣一定手到擒来,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看着他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谢玦面上的薄冰终于消融了一些,他对他微微点头:“交给你了。”
……
来得急,走得也急,卫衢根本来不及将自己整饬一番,就前往了执行任务的路上。
直到到了目的地,远远地看见前方对站着的谢卿琬和温庭安,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怎公主也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质朴无华的衣服,丝毫不能彰显他的气质,又下意识扶了扶自己微歪的发冠,眼前忽然浮现起了谢玦先前看他时的眼神。
——有些怪怪的,又带着一丝安心之感。
卫衢托颌沉思的功夫,前方的谢卿琬突然转身就走,他惊讶之余又看见温庭安宛若失魂落魄般地立于原地,半晌不动。
谢卿琬走了,唯一的顾虑也没了,卫衢走了出去,走到温庭安的背后,猛拍他的肩膀:“喂。”
温庭安原本沉浸在自己绝望的思绪之中,这么陡然被卫衢一碰,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回过头来,面色惊慌,看到是卫衢,声音还有些发抖:“卫世子,你是在做什么?”
卫衢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一副文文弱弱,四体不勤的样子,有些扫兴:“没什么,只是想找温公子切磋一番身手。”
温庭安:?
他立马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向卫衢:“卫世子,可我并不想与你切磋,此时也没有心情。”
卫衢可不管他如今想不想,本来他大老远跑来就不是和他平和叙话的,关键还是得给他一个教训,但不想明面上闹得太难看,就假借切磋名义。
他自然知道以温庭安的小身板,不可能打得过他。
卫衢双手环胸,唇角噙着一抹恶劣的笑:“温公子,这可由不得你了,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得切磋一番再走。”
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开始揉着自己的关节热身,目光在温庭安的身上来回逡巡,想着先从哪里下手。
温庭安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脸色越发紧张了起来。
……
“殿下,卫世子和温公子已经打起来了,不……是卫世子已经把温公子拖进小树林打了一顿了,温公子被打趴了!”
前来禀报的卫兵十分注重自己的逻辑,特此纠正了一番。
谢玦闻言,眉尖轻挑,将手中之茶轻轻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优雅地站起身来:“卫衢还是少些沉稳。”
“公主呢?”他忽然问道。
若是一般人,突然被问这种跳跃性很强的问题,大脑定然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但谢玦的属下早已受过千锤百炼,对谢玦语言的习惯还算了解,早已有所准备,十分连贯地回道:“公主在附近的小花园里,没有走远。”
“看来孤得亲自去一趟,免得他们动静闹太大,惊到了琬琬赏花。”
谢玦淡然说完这句话来,来到镜前,他今日穿着一身云白色的九龙衔珠袍,衣料是顶好的,蜀地一年只产三丈的料子,泛着一层收敛过的柔和珠光,波动时宛如流云。
怎么说,都要比卫衢好太多,至于温庭安,他如今打架以后,想必也是破破烂烂。
谢玦缓步踏出了门槛。
……
谢卿琬作别温庭安后,心情郁闷了一会儿,后想着出来总归是散心,就去了一处附近的小苑。
里面只有依稀几颗紫薇,比不上寺外成片的漫山丽景,却也有几分意趣。
她驻足看了半晌,耳边却突然传来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人声——像是一种痛苦的呜咽和闷哼,还有类似于竹枝折断的声音。
谢卿琬转过头来,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犹疑片刻后,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
随着她越走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隐约听见一句:“卫世子,我受不住了,你就放过我吧。”
谢卿琬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前不久刚见过的温庭安的声音。
“哼,想逃,再受我两下……”这是卫衢的声音。
谢卿琬的面色一下子就有些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