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皇兄的定力非常人难比,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表现得倒是真淡定。
要不是她猜到他热毒侵身,被迫生起了些毒发之下的反应,还以为他当真似个没事人呢。
谢卿琬这边面上轻松,没太当回事,顾应昭却心中咯噔一下,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模糊地问了谢卿琬几句,心中确定大致的想法之后,忽然沉痛地对她说:“唉,公主,您自求多福吧。”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卿琬会生起这么大的胆子,本来殿下就如同炮仗上的引线,一点就着,未想到公主不仅不避,还上赶着去撩拨。
这无异于玩火自焚的事情,公主怎么就想不开偏要去做呢,想到此处,顾应昭再次忍不住叹息一声。
谢卿琬被顾应昭看得发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一股凉意袭来。
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与他说,紧了紧神色,正色道:“顾太医,我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如今是该告诉你了。”
顾应昭正是神思恍惚之际,听她这么一说,也振作起精神:“公主请讲。”
“我,我……”才第一个字,谢卿琬就忍不住结巴了起来,但最后,她才是克服胆怯,完整地说了出来,“顾太医,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前几日,她虽然有所动摇,但大多是畏于广宁郡主的可怕状况,下意识对落胎之事生起了恐惧,并没有完全真心留下孩子的意图。
而促使她最终下定决定的,是今日与皇兄重逢之后的事。
当皇兄微笑着看着她,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名字的时候,谢卿琬感觉到一股新生的力量,顺着她的手心,一路留到了她的心间。
听着他一句一字地解释他及冠之字的含义,看着一个简单的字被赋予了沉沉的含义,不知为何,一丝感动,在谢卿琬的胸腔中荡涤开来。
她忽然忍不住想,正如她的名字来源于新生之初握住了皇兄腰间之玉,是不是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有着它独特的,无法被取代的含义呢?
背后或多或少地蕴含着一个人或者是许多人满满的祝福或期待呢?
不知怎的,当时谢卿琬想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她忍不住想,若是这个孩子得以被诞生于世,那么它会拥有一个怎样的名字呢,是饱含爱意的,还是赋予希望的?
当它二十岁的时候,是否也长成了如皇兄般芝兰玉树,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才?
谢卿琬控制不住地向下想去,甚至还在脑中额外留意了几个不错的字,等她回神过来,才惊觉,一切都不对劲了。
已经来不及了,她发觉,自己已经无法舍弃腹中的这个小生命了。
一想到,若是她当真放弃它,那么先前的那些想象,便都会落空,消失无痕,不会在这世界上留下一丝一毫它曾存在过的痕迹,谢卿琬就忍不住心口发堵发闷,沉沉地透不过气来。
孩子做错了什么呢?它什么都没有做错,做错的都是像她这般什么后果都没有考虑过的大人罢了,但事先谁又能想到,以她如今的体质,居然也会怀孕呢?
既然曾经的错误非她本愿,那么今后的错误她是否可以亲自来弥补,阻止继续错下去?
谢卿琬想起今夜见到皇兄前的紧张担忧,以及见到他后失而复得般的惊喜,生命是多么的可贵,她向神佛祈祷好不容易盼来了皇兄的安康,如今却要轻易放弃另一个生命。
况且这个小生命的身上,还流着她和皇兄共同的血脉。
她怎么舍得,怎么能忍心?
当谢卿琬发现,她已经开始设想起,要如何瞒过怀胎十月,再如何瞒过生产,以至于将孩子偷偷养大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无法下狠心了。
自然已经确立了这一点,那她自然也早些和顾应昭说明,以应万变。
但出乎谢卿琬意料之外的是,她本以为顾应昭会流露出至少一丝吃惊,但他此时似乎被别的事分去了全部心神,只是忧愁地朝她一叹:“公主,您说的我已经知道了,但无论您是否要留下孩子,接下来的事都是避不过的。”
“您若是打掉孩子,小产伤身,接下的一段时间里也无法解毒,若是留下孩子,为稳胎相,更解不得毒。”顾应昭艰难道。
“而如今殿下的情况很是急切,拖不得一时,且因情绪剧烈波动,越发火上浇油,总之,真的难办。”
他似乎怕谢卿琬轻视如今的情势,还专门特此强调了一番问题的严重性。
谢卿停滞了一下,扭头看他:“不会吧,我走得时候,皇兄情绪看起来还很正常呢,我们有说有笑的,顾太医,是不是你干了什么事,激怒了皇兄,连带着我要替你背锅受苦。”
顾应昭简直一口老血呕出来,他一直尽职尽责为殿下寻找解毒之法,时常要替谢卿琬收拾烂摊子,怎如今又算到他头上去了?
但此刻他也无力解释了,只是恹恹道:“公主,你愿意如此认为就这么认为吧,只是,我们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何况,殿下这次的心理状况很不对,恐怕,此次要委屈麻烦您了。”他一脸沉重。
顾应昭回想起方才谢玦要他做的那些事,简直就是欲哭无泪,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做完的。
上次只是绑绑手,这次倒好,殿下非要命令他将他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全身都不得动弹。
说是要以如此外力来克制肆意横流的私欲,以达到警戒自省的目的。
那些绳子外表看起来就是足有儿臂粗的麻绳,里面更是以钢丝做芯,牢不可摧,殿下这真是下了狠心。
顾应昭估摸着,等毒性消退之际,殿下的手腕脚腕以及胳膊,大概都磨出了血痕吧。
但他没有跟谢玦说的是,热毒并不是光以意志力相抗就能抗过去的,否则解毒之事也不会如此麻烦。
只是,殿下此时已像走火入魔般地执著某事,他根本不敢上去泼凉水,只是在表面附和,实则底下已经打算找谢卿琬商量对策去了。
殿下胡来,他总不能也随着他胡来吧,还治不治病了?
顾应昭想到这里,眉头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公主,您待会进去了,可千万别吓着。”
谢卿琬狐疑地问他:“顾太医何出此言?”
顾应昭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改口含糊道:“我怕待会殿下会誓死不从,所以可能需要公主您强硬一些。”
谢卿琬:?
她一下子坐不住了,拧眉问:“顾太医,有话不妨说明白些,你这样藏着掖着会让我怀疑是不是你捅出了什么大篓子,也不利于我去给皇兄解毒啊。”
顾应昭颤颤巍巍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安慰她道:“您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按照臣说的去做,至少捱过这一次,问题应当是不大的。”
谢卿琬定睛一看,只见顾应昭从身后拖出来的是一个冰盆,盆里盛着一半水,浮动着大大小小的冰块,还有几块白色的帕子飘在盆里,她隔着两尺距离,都闻到了一股药味。
谢卿琬:……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顾应昭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朝她深深鞠了个躬:“公主,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您只需要将这冰帕拿在手中,冰水的凉意以及水中的药意,自然可以对热毒起到镇压作用,再辅佐以您的配合,这次的问题应当是不大。”
说罢,他朝她挤眉弄眼:“您应当是懂的吧?”
谢卿琬沉默着看了他片刻,端着那冰盆,没有留给他一句话,甩头就走了,倒是顾应昭,看着她渐远的身影,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唉,每次在殿下那里回来,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呐。
还好这次又给他熬过去了。
比起顾应昭的轻松惬意,此时谢卿琬的心情就大大的不同了。
她端着冰盆的手都在抖,一想到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整个人根本无法冷静。
强硬?怎么个强硬法,难道她还能强迫皇兄不成?仅仅是这个念头短暂地在脑海里划过一瞬,她都觉得可怕极了。
谢卿琬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最后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推开了门,当她看见眼前的这一幕时,还是对她造成了大大的冲击。
因为,这个场景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平素里矜贵孤高的皇兄,此刻倒也依旧是衣冠楚楚的,但偏有许多道粗壮的绳索,将他的四肢身躯都捆绑了起来,那绳索看上去还绑得十分紧,都勒进了他的衣袍里。
她进来时,皇兄尚是阖着眼,看不出是睡是醒,当她悄悄接近的时候,他似乎也感觉到有人接近,倏然睁开了眼睛。
当皇兄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刻,谢卿琬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被他漆黑眼眸中的深浓墨色所包裹,她几乎以为,他识破了一切真相,他此刻清醒无比。
直到下一刻,她看见他眼中的的混沌,才确定此刻的皇兄应当不是清醒之时。
谢卿琬抚着激烈跳动的胸口,慢慢朝他走近,越隔得近,她便越能听到他激烈喘息的呼吸声,似一下下击打在她的心里,使得她心跳如鼓。
皇兄一直睁眼看着她,而她在他难辨的视线中慢慢接近。
直到她终于走到他的近前,却在他不知是因为热毒,还是因为药物而发红的眼眸凝视中露了怯。
谢卿琬在一刹那间想拔腿而跑,可谢玦却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