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琬捂着心口,过了好半晌,这种令人承受不住的呕吐感才终于退却了些。
她苍白着脸,勉强直起腰,已是感觉浑身脱了层力,更是如在水里泡过一般,鬓角的发都沾湿成了一缕,黏在脸上。
终于从窒息般的感觉里恢复了些,脑子里得了空,才忍不住嘀咕着,今日她也没乱吃东西啊,怎会这样?
此时站在她身侧的谢少虞率先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来之前,她好好的,他一来,她就吐了,还是吐得昏天黑地,好似他是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
以前便知道谢卿琬反感他,但这还是头一回,谢少虞感觉受到了如此巨大的侮辱。
他神色不愉地站在原地,眸色难辨地看着她,有许多诡谲的心思在眼中闪过。
卫衢的面上也挂上些忧虑,拍完她的背,见她看上去好了些,就收回了手,问:“公主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可要宣召太医?”
温庭安亦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生生止住继续的步伐,停驻在原地,引颈望道:“卫世子说得对,公主殿下还是需看看太医为好。”
两人都在劝说,谢卿琬想了想,却还是道:“先算了吧,过后得了空,我自己再去找太医,平日我的脉案一向都是顾太医负责的,他今日好像去山上采药去了,恐一时不在。”
“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
自从方才那般昏天黑地地吐了一圈以后,现在谢卿琬只觉上下清爽一身轻,这恶心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她居然找不出分毫方才遗留下来的不适。
唯一的后遗症,便是身子有些脱力,还有些发干,回头去喝些水,兴许就好了。
她沉下思绪,正在组织着语言,打算和卫衢先从这里脱身,就听到一句意料之外的声音传来。
“顾应昭若是不在,就令卫兵去将他寻回来,也不算麻烦。”
“琬琬,该看医生的时候,可不能逃避。”
谢轻琬脊背一颤,遽然侧首,便见皇兄正从她的左侧不远处,快步走过来。
他一身月白色银丝暗云纹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孤高,却依旧不失矜贵,映着他的脸色,越发显得他面沉似水。
谢卿琬喏喏道:“皇兄……”
说话的功夫,谢玦已走到他的面前,还不等谢卿琬反应,就先握住了她垂下的腕儿,确定她体温如常,亦无虚汗后,面色才略微好些。
“周扬。”谢玦寒声道。
周扬应声而来,侍立在身后:“殿下,请您吩咐。”
“你即刻前往华兰殿,去问问他们究竟是怎么照顾公主的,尤其是小厨房的人,且令他们将最近三餐的食谱都写一份来,呈孤过目。”
他不觉得宫里有人胆敢给谢卿琬下毒,但有没有照顾疏忽,那就不好说了。
想到此处,谢玦不禁竖眉,眉间有团阴云凝结,令他英挺俊美的五官之上,多了一分阴鸷之色。
谢卿琬少见到这样的皇兄,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皇兄,不必这般大张旗鼓,我现下已然好多了。”
她朝四下悄悄看了看,发觉卫衢等三人还在一旁看着她,想着方才出糗的样子,不由得面庞犹如火烧。
谢卿琬压低了声音:“皇兄,周围还有人看着呢,我真的已经好了。”
谁知,听了这话,谢玦只是清淡抬眉,面无表情:“那就让他们走。”
说罢,还当真毫不客气地发了逐客令。
谢卿琬:……
走的时候,卫衢还有些忧心,不忘嘱咐谢卿琬:“公主若有什么不适,可不要讳疾忌医,尽可与殿下说,回头臣再来看望公主。”
话音未落,卫衢就收到了谢玦不轻不重瞥来的眼刀。
他在心中一边暗暗吐槽谢玦小气,一边快速结束了和谢卿琬的谈话,提步离去。
待所有人都走后,谢玦又回来看谢卿琬:“琬琬,现下所有人都走了,你可以放心了罢。”
谢卿琬哑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怪皇兄太过关心她,关心则乱吗,好像也不能这样。
于是她憋着声音,悄悄握上谢玦的手,捏了捏:“那皇兄放心了吗?你看,我真的很好,你也知道,我向来不是一个讳疾忌医之人,小时候哪次病了痛了,瞒着了?不都是趁机到你面前叫疼吗?”
“我可是从不委屈自己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话语间的真诚打动了谢玦,谢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神色松缓了些,但还是问:“那方才你为何会呕得那么厉害?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谢卿琬哽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能是昨晚没有盖好被子,着凉了吧,应当不是膳房的人的问题,他们昨日准备的吃食,先前也做过,我吃了也没什么。”
见她坚持,谢玦终于退让一步:“琬琬,那我就且信你一回,只是……”
他俊朗的眉目间重新笼上呼啸的云雨,定定看着她:“若再有下一回,就算不问责宫人,我也是无论如何要叫太医为你里外细细彻查一番的。”
谢卿琬生怕他反悔,连忙点头:“往后都听皇兄的,皇兄叫我往左,我绝不往右。”
她这般写在面上的殷勤讨好,尤像得了蜜饯的小猫儿,就差上去舔毛了,谢玦却并未应声,只是依旧用织着晦暗云雨的眸子,看着她,半晌后,毫无预兆地道了句:“就只是皇兄么?”
他这话,来得有些没头没脑,谢卿琬愣愣看了他半晌,讷讷问:“不是皇兄,还能是什么?”
她清晰地看见,皇兄的瞳孔微缩,眸中的墨色翻滚,由深到淡,又由淡到深,他的喉结,在她的凝视下,轻轻滚动了一下,最后抿住了唇。
谢卿琬的心脏,砰砰直跳,直感觉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她刚想张嘴,就见皇兄也微微启唇:“我来之前,你叫我什么?”
脑中仿佛有烟花在一瞬炸开,他这般一说,谢卿琬就想起了自己先前在谢少虞面前强撑着气势说的话。
自然也就悟了过来,皇兄口中的称呼,应当不是那一句“太子皇兄”,而是……
谢卿琬的娇靥上,砰地一下就染上了绯红,方才她那般说,只是为了将谢玦与其他皇子区分出来,让他们明白,她虽是公主,却只有谢玦这一个哥哥。
当时说的时候,脑子里一股气劲上头,尚不觉羞耻,如今,被皇兄当着面这般逼问,却觉上下哪里都是赧然。
见她不语,谢玦趁势追问:“琬琬,你怎就不说话了?”他长腿一迈,又朝她靠近了些。
谢卿琬看着朝她步步紧逼的皇兄,只差靠在树边上了,她抬眸看着他,见他此时面色虽温和,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无形的压力,却只比往日更多些。
眼看着皇兄就要挨得更近了,谢卿琬的喉咙里,突然憋出了句:“玦哥哥。”
谢玦止住了动作,四下一下寂静起来。
说完这个词的谢卿琬大脑一片空白,舌根都在打着颤儿,她看着皇兄莫名欺近,近在眼前的身体,还有他那微粉鲜润的薄唇,忽然就想起,那些个香艳沉浸的夜晚。
皇兄的唇,平日里因为病弱多年的原因,总是淡粉色的,没有什么血色,但是热毒发作以后,却嫣红得诱人,比她见过的醉春楼一曲千金,声声靡音的歌女锦弦的双唇还要令人移不开目光。
长夜虽长,但先前她似乎只顾着去完成正事去了,以至于,在此之上耗费的时间与注意力,居然没有多少。
谢玦见她罕见地主动盯着他不放,不知怎的,突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身子往后微微撤了撤,为她留出了活动的空间。
谢卿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眸光竟然黏在了皇兄的唇上好一会儿,当即吓了一跳。
她在想些什么?皇兄是她的哥哥,除了不得为之的治病以外,她怎能如此冒犯?
谢卿琬突然又想起方才叫的那声玦哥哥,细论起来,在兄妹之间,如此称呼,其实很是少见。
反倒是年轻男女,有情意者,格外喜欢如此唤之。
莫非皇兄也不知道这民间的习俗,听到了一个新奇的称呼,才非要她再唤?
但不管如何,要是他叫她再唤,她是如何也不肯了。
谢卿琬打定了注意,坚定了心思,再抬起头时,却发现,谢玦竟然主动避开了她抬起时投来的目光。
他侧脸背过去,将神情尽数掩于阴影之下,好一会儿,才转头回来,这时,面上只剩下平静。
他再没有提起方才的插曲,也没让她继续那般叫他了,只是淡淡道:“琬琬,我们回去。”
谢卿琬顿了顿,也收回了打量他神情的视线,乖顺地说了句:“好。”
谢玦瞥她一眼,却没有先走,而是牵起她的柔荑,不疾不缓地顺从着她的步伐,向前走去。
一路上,两人皆心照不宣,没有谈起刚才发生的事。
……
甫一回到宫殿,谢卿琬就一屁股坐在了软椅上,方才在几人之间周旋一番,已是消耗了她的精力,呕吐之后,虽未再感恶心,但也着实脱力。
所以,现在,她是动都不想动了。
休息了一会儿后,她偏头去寻皇兄,看他在做些什么,结果转眼就发现,他正沉静着眉目,手中端着一杯茶水,朝她走来。
到了她的面前,他敛下眉目,将茶盏递给她:“喝口热茶,可以缓解恶心不适。”
谢卿琬本想说,现下自己已经好了,但为了不拂皇兄的好意,她还是接了过来,轻抿一口。
热茶浓郁清香,很能熨贴肺腑,她喝了一口,只觉得心口都暖了许多。
正要微微一笑,朝他道谢,却在下一刻,面色突然一变,迅速捂嘴,再次干呕了一下。
谢卿琬:……
打脸来得太快,她不敢去看皇兄的神色,只是小声道:“估计是这几日闷宫里太久了,寻个日子出去多活动一下,郁气应当就散了。”
她仅仅是呕了那么一下,便立即又好了,所以,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问题。
谢玦见她面色如常,却依旧拧紧了眉:“明日,我带你去行宫里转转,若是还不行,便真要叫太医了。”
“琬琬,我不能叫你一直任性下去。”
谢卿琬心虚地点了点头,这次,倒没有再辩驳:“都听皇兄的。”
谢玦这才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面上多有无奈之意,却是一种心甘情愿的纵容与宠溺。
他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宫殿外间传来的一道声音却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安好:“公主殿下,陛下宣召您,请您即刻前往紫极殿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