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一低头,便见谢卿琬咬着唇瓣不语,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看起来颇为可怜。
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是哪里不舒服?”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他不由得蹙起了眉:“是不是方才撞疼了?是膝盖,还是胳膊,可要我帮你揉揉?”
谢玦垂眸看着谢卿琬,她在他的面前向来娇气,小时候,每次不慎摔破了点皮,她都要跑到他的面前掉两粒金豆豆,再委屈地将伤患处伸过来,叫他帮忙涂药。
若是摔成了淤青,也是多少会叫他揉揉的。
当然,这种“娇气”是为他所乐意看到的,这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被她依赖了,信任了,成为了她最可信赖的避风港。
他乐意这般,永远庇护着她,护她无忧纯然。
谢卿琬听了后,身子僵了僵,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话,只是不住地摇着头。
在他颇有力度的目光之下,她才勉强挤出两个字:“皇兄,我真的没事。”
谢玦却不信。
从前有一次,她将膝盖摔了,一整块的淤青,又逐渐向紫红变化,看着都吓人,她的脸色就是这般的苍白,眸中沁着泪意。
怎这回却要强撑着说没事。
谢玦将谢卿琬扣在了怀里,一手绕过她的腰肢,轻轻揽着,手指摸上了她的手肘,试探性地问:“是这里?”
谢卿琬被他突然抚上来的手吓得一个激灵,头摇得似拨浪鼓:“不是,皇兄,我的胳膊好着呢,你看,这动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着,她就曲起手肘,在他面前晃了晃,力证自己毫无问题。
谢玦的眉渐渐凝深,谢卿琬看着他的神情变化,生怕他又去别处试探,赶紧在他怀里挣着:“皇兄,你若是实在不信,我这就在你面前给你走上一圈,让你看看,我哪里都好好的,好得不能再好,所以,你先放我下来罢。”
谢卿琬这般毫无预兆,不管不顾的挣扎,不知道牵动了谢玦身上的哪处,惹得他神色微变。
故而他不仅没有立即放开她,反而下意识地一收,将她紧箍在了怀里。
所幸他还有最后半分理智,将自己的半边身子往后一移,没有与她贴在一处。
但,仅仅是这般,都足以让谢玦的鬓角又生起一层薄汗。
他轻轻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忽然想起了昨晚,她也是这样坐在他的身前,只不过,彼时,他无法环抱着她,只因他的手被紧紧禁锢在了床头,只能平躺在塌上,任她施为。
只可惜,她惯喜欢虚张声势,实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下就泄了气力。
谢玦的神色忽然又生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思绪远飞,手下不自觉地松了劲,也终于放开了她。
谢卿琬从谢玦的怀中躲出来的时候,尚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她在他面前转着圈儿,活动着身子骨,力证自己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本还想在他面前上下跳一跳,但又怕甩动到什么,遂放弃了。
谢玦回过神来,视线在她身上轻轻扫过,犹如一根鸿羽,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随她一起踏入宫殿。
两人一同用过午膳,中间有宫人端上燕窝,谢卿琬看了一眼,讶然道:“皇兄今日便是来给我送燕窝的?”
谢玦收敛神色,露出微末的笑意:“看你才是真,燕窝不过是顺手罢了。想着你身子向来娇弱,补补更好。”
谢卿琬歪头一想,娇弱的是她么,不明明是皇兄,他病弱多年,也就在近段时日才好些,如今自己才好没几天,却来念叨她来了?
她一边接过燕窝,一边小声说道:“要补的我看是皇兄才对。”
谢玦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谢卿琬端碗喝的时候,手臂微微上抬,瓷碗挡住了视线,谢玦的目光不经意地从她身上滑过,却在某处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时他突然想起,燕窝的额外功效,少被人提及。
这要补,可不仅补的是身子。
耳后微微燥热,谢玦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
膳后,谢卿琬酒饱饭足,露出惬意的神情之际,目光正好扫过谢玦的手腕,在看到他的腕间红痕时,突然一顿,原本的轻松闲适蓦地消失。
谢玦也察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还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略顿一下,解释道:“看上去有些吓人,但其实无虞,是为治病,无奈出此下策,顾太医怕我热毒发作,神思恍惚,期间乱动,用绳子稍微系了会。”
他神情坦然,若不是经历了昨晚的一切,又看到了皇兄耳背后不知何时晕染上的薄红,谢卿琬当真以为,真如他这般所说。
她只能尴尬笑笑,比他更加心虚,轻咳了声:“皇兄无事便好。”
谢玦看着谢卿琬,眸波轻动,一时明灭,或许是她方才的话令他想起了什么,他忽道:“琬琬可记得,你幼时尤爱玩花绳?”
谢卿琬一愣,片刻后,磕巴道:“有吗?”
谢玦的眉宇间染上一抹暖色,他轻轻转动着指上的玉扳指,点头道:“那时,每次我下学回来,你都要缠着我玩,到了后来,我随父皇去朝堂,你就守在安乐门前,等着我回来,手里就攥着一根花绳。”
他这般一说,倒是唤起了那些久远的回忆。
往日里提起倒不觉有什么,只是,昨夜刚发生过那种事,现在,谢卿琬只要一提到绳子这个词,都会觉得浑身上下莫名一阵发麻。
她犹豫着点头:“好些是有这么一回事。”
正说着,她抬起头,却见谢玦此时也在看着她,眸中好似在盘算着什么,谢卿琬顿时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
一刻钟后,谢卿琬看着谢玦手中的花绳,话语都有些磕绊了:“皇兄,你这是……”
谢玦轻提眉梢:“今日下午,正巧无事,刚才忆起了往昔悠游岁月,有些怀念,便想重温一番。”
“琬琬,你应当还记得我教过你的那些吧?”
谢卿琬突然沉默下来,摇头道:“不记得了,皇兄,不如我们改日再……”
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他打断道:“那正好,时隔多年,我再教一遍你。”
说着,谢玦已将花绳穿过手背,抬起,示意她伸出手来。
谢卿琬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退无可退,只能也颤着手抬起来。
她将手绕在了绳子的另一端,从他的手心拉出绳子来,摆出了一个最基本的动作。
很快,皇兄便再度伸手,从她的两手之间,翻出新的花来。
做这些事的时候,皇兄手腕上的那道红痕若隐若现,谢卿琬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却还是在翻花绳的过程中不小心以目光触碰到,她一时有些口干舌燥。
出神之际,不小心轻碰到了皇兄的掌心,激得谢卿琬一个激灵,猛地收回手来,因此弄乱了方才翻好的花绳。
再回去翻的时候,却思路凝涩,不知其所了。
看到了她方才那般有些失态的情态之后,谢玦将目光缓缓投过来,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琬琬,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谢卿琬也定下心神,拿起旁边的杯盏,咕噜咕噜就灌下一大口水,眨着眼:“我无事。”
她轻轻地垂下眼睫:“就是时间太长,有些忘了。”
她这句话说的有些心不在焉,谢玦看着她唇边挂着的胡乱的水珠,更是看出了她不安的心绪,以及……她撒了谎。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手帕,轻轻抬手,在她的唇角细细擦拭,拂去水珠。
擦拭的间隙里,他看见她的眼睫末端都在轻轻抖动,欲放下的手,又重新放在了她的背脊之上。
谢玦不轻不重地以指腹抚了一下,意味不明道:“琬琬,你看上去有些紧张。”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她的背脊也开始颤动了。
“没关系。”谢玦宽容地说道,“我可以慢慢教你,今日有的是时间,总能让你再度忆起。”
……
皇兄总是很有时间,谢卿琬想,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他也总是这般地有耐心,直到,他教会他想要她学会的一切。
她倒宁可他对她不耐烦些,也好过,这般漫长的折磨。
……
谢卿琬看着被胡乱绕在皇兄手上,结成一团的花绳,急得额头都溢出了汗。
她伸手上去左扯右扯,却还是不得章法,反而越扯越乱,眼看着就要将皇兄的手绑在里面了。
她莫名想起了昨夜时的情景,那时,她也是对着一根长绳犯了难,不知从何处下手,感觉智商变成了负数。
谢卿琬小心翼翼抬起头,见皇兄面上并无不耐之意,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的语意里带着些可见的焦虑:“皇兄,这可怎么办啊,我是解不开了,你怎么脱出手来?”
谢玦闻言,低下了头,他是没有想到,光玩花绳,自己也能被缚住。
她这架势,倒与昨夜顾应昭蹩脚的手法很像。
谢玦淡定道:“无事,你去寻把剪子来。”
也难怪昨夜梦里的她,被他教了半晌,也还是系成那样,到了后半夜,根本不需他用力,那绳子便可自然地松开。
而现实中的她,倒是反过来了,系了个死结。
这般想来,这他自己生造出来的梦境,倒是很符合现实中对应人物的秉性。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妹妹,总要自己来教,便是在旁人眼里,她再是如何愚笨,他也不能如此想她。
他得慢慢地,一点一滴教会她所有,直到她慢慢长大。
便是系错了,捆的也是他,容不得任何人来说。
……
谢卿琬去拿剪子的过程中,顺路去了一趟净房。
褪下衣裤的时候,却没有在亵裤上看到任何痕迹,她不由得蹙了蹙眉。
按照日子推算,前几日就该来葵水了,可这月,却来得格外晚,以至于到了如今,也毫无迹象。
而且,她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往后几日大概也不会来。
这不是无端的猜想,只因她每月来月事之前,小腹虽不疼,却也会莫名酸胀几日。
而这个月,理应出现反应的日子,那些反应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今日倒是有些酸胀,甚至有些疼,但她知道,这和她的月信无关。
谢卿琬想,难道是月信不调?可这种状况只在早些年出现过,后来皇兄让顾太医为她细细调养一番后,就一直很规律了。
总之,这般现象,实属不太正常,但她周身其他地方,偏又好好的,没有任何异样,便是想找些理由去吃方子,也无甚借口。
谢卿琬拧眉,再过些日子,要是还不行,她就要去找顾应昭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