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闻言,没有立即出声,只是静静看了顾应昭半晌,忽道:“应昭,你这次说的法子不错。”
顾应昭愣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玦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眼睛都瞪大了:“殿下,您是说,您已经试过了?”
谢玦不置可否,垂眼淡淡道:“不论如何,孤心头的郁火的确是散去了不少,身体也舒畅了许多,你想要什么赏赐?”
顾应昭哪敢要什么赏赐,只不过他突然明白了谢卿琬今日身上的异样是从何而来,一时间看着谢玦的眼神都诡异了不少。
他小心回道:“医治殿下是臣的职责,赏赐就不必了,殿下觉得放松舒适很多,应当不只是身体上的原因,更多是心理上的松弛。”
开玩笑,他如今受的恩赏越多,将来事情被戳穿的那天,他就死的越惨,顾应昭只恨不得日日低调做人,赏赐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烫手。
至于为何如今殿下觉得情况改善许多,他大致也能猜到一点,无非就是从前在殿下的心中,一直将梦中的女子当作自己的妹妹,热毒发作时或许不会想太多,但事后总是难免心怀羞愧。
而在他的“开解”之下,现在殿下早已解开了这方面的心结,那股如影随形的愧意,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不再成为殿下摆脱不去的束缚。
又因为心中减缓了压力,去掉了约束,殿下行事应当也是越发毫无顾忌起来,身心皆舒畅,这热火郁结的病症如何能不好。
谢玦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你说的有理。”
见此事暂且揭过,顾应昭也在胸中缓出一口气,只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不免蒙上一层更深重的忧虑。
殿下是舒畅了,可公主怎么办?这才头一回,就这样了,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捱过去。
从前,顾应昭只觉得自己当太医很难办,此刻想到这处,他不由得对谢卿琬升起了一种深深的同情。
……
谢卿琬回到昭阳殿,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在发现空无一物后,这才想起来,温簪月送她的香囊已经被皇兄拿去烧了。
其实细想起来有点可惜,毕竟那香囊做工精美,香气馨馥,若不是顾应昭说恐对人体有害,她还真有些舍不得扔。
不过,香囊虽然已经没了,但收过了人家的礼,还是要回礼过去的,温家毕竟是大族,表面上的礼节总得做做。
思及此,谢卿琬唤来昭阳殿的管事大宫女秋云:“你去库房里拣两件合适的礼物,一件送给温小姐,一件送给许郎中家的许茹小姐。”
是叫这个名字吧,谢卿琬回想了下今晨的情景,虽然对那位许小姐印象不深,但秉持着多交好一人就是好事的心态,她还是叫秋云一同备了礼,总归也不多麻烦点什么。
……
万寿节在一片热闹中落幕,但随后而来的一次意外,彻底打破了京城繁华喧嚣的幕布。
有来历不明的贼人袭击了顺天府衙门,府尹身受重伤,与此同时,建武帝的胞弟颍王亦在路上遇刺,所幸只受了轻伤。
如此消息一传来,立即就如石子投入滚烫的沸水,一时间满城风雨,关于贼人来历是前朝乱党一说甚嚣尘上。
大多数人都记得,如今的顺天府府尹也曾是前朝官吏,曾开城门以迎新朝军队,而颍王,一路追随兄长,建立晋朝,亦立下赫赫战功。
一时间,整个京城被戒严了起来,金吾卫开始在京城进行地毯式的搜寻和排查,而在此期间,或许是为了暂避风险,建武帝率子女后妃,以及部分朝中众臣,一同去了临平行宫。
谢卿琬同谢玦一样,也在此列之中。
此行还不知要去多久,于是她收拾衣物的时候不免有些忧心忡忡,但转念一想皇兄就在她的身边,原先的担忧又减淡了几分。
行宫位于临平,一座风光优美的小城,离京城并不算太远,因此来去方便。
行宫建于一座青山之上,四周亦是群山环保,绿水绕流,很是清净之所,地势易守难攻,便于安排护卫,这也是建武帝如此浩浩荡荡带着人去此处避险的因由之一。
当然,顺带还可以欣赏美景,放松心情,待京城的风波过后,再打道回府。
这次负责在道路两旁执勤的人是谢少虞,有几次谢卿琬都预备拉开马车帘子看路上的风景,正在兴头上时,谢少虞却总是煞风景地打马经过,次数一多,谢卿琬也没了兴致。
寒香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书也是看得昏昏欲睡,提议道:“公主何不去寻太子殿下呢?”
谢卿琬摇了摇头:“皇兄若是有事,我去岂不是打扰他。”
寒香笑了笑:“公主为何会这样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殿下从未觉得公主会是打扰,您去那里,也可以和殿下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只不过,少了些额外的烦忧,何乐而不为呢?”
谢卿琬低头思索,觉得有几番道理,便随意收了下东西,在中途停驻的时候,去车队的前方,找到谢玦的马车。
轻轻唤了声皇兄后,马车的帘帐被一只修长清隽的手揭开,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后,谢卿琬和谢玦的目光对上了。
看着皇兄幽静深黑的眼眸,谢卿琬轻声道:“皇兄,你现在方便么?”
谢玦看她一眼,淡声道:“有什么事,何不上来再说?”话音未落,他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谢卿琬愣神的功夫,将她轻柔地带了上来。
谢卿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进了谢玦的马车中,环顾四周,摆设清雅简约,却又不失贵重,皇兄身前的几案上,还摆着整整齐齐堆积起来的公文。
谢卿琬很是不好意思道:“皇兄,你怎么连问也不问我找你有何事,就让我先上来了。”
谢玦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滑过,最终落于一角,他轻飘飘道:“就算再忙,我也不会缺与你说话的这点空闲。”
谢卿琬轻轻地哦了一声,双手交握,放在腿上,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当然,她没有提谢少虞,只是说自己一个人在马车里,心却总是难以静下,便想换个地方,谢玦果然也没有多问她什么,反而在身侧的空位上铺上了一层绒垫,让她坐过去。
不得不说,这个决策还真没错,自从上了皇兄的马车后,谢卿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大好河山,再也没有讨人厌烦的谢少虞在外面碍眼晃荡。
毕竟,太子的车架仅次于建武帝和沈皇后,位居车队前端,四周护卫严密,谢少虞若是在这里晃荡,少不了被建武帝看到。
他也不是傻子,只是看她好欺负而已。
想到这里,谢卿琬的脸都气鼓了起来,心中对谢少虞的怨忿又多添了几分。
……
来到谢玦这里后,谢卿琬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风景,或者是自己随身带来的书,并没有找谢玦说话,打扰他的正事。
反倒是谢玦时不时地看她一眼,成了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习惯。
若只是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谢卿琬也不免在意起来,终有一次,她忍不住放下书本,扁嘴朝谢玦道:“皇兄老是这般看我,是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么?”
谢玦微微一笑:“那倒没有。”
“只是想看而已,我的妹妹看起来这么聪明漂亮,别说是我了,就连路人见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话让谢卿琬面颊有些微热,她也不知道,为何皇兄这种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冷心寡情面目的人,却偏偏爱对她说一些比蜜糖还甜的话,就像是转了性儿一般。
“何况,现下时局不安定,就连你在我身边,我也总得时时刻刻去确认你的安好,才能放心。”
谢玦这般一说,倒是激起了谢卿琬全部的好奇,方才她坐在一旁时,马车外就不停有人敲车窗将新的信报递进来,皇兄寻常是忙,但她很少见过皇兄在路上也如此忙的样子。
“皇兄,你最近面对的问题是不是很是棘手?我这般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关心的同时,她也怕触碰到了一些不方便拿出来说的隐秘,因此问得很是小心。
谢玦倒是一点没有捂着的意思,看她一眼,淡淡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最近四方动乱,都和时下突现的前朝乱党有关,大晋建朝不久,前朝留下的许多沉疴未解决完全,反倒让一些宵小趁机潜入了深处。”
“这次,倒是一次出来不少,若是能顺利解决,反倒是一件好事,彻底冒出来斩草除根,也比继续躲在阴沟里潜伏要好。”
“只是,我怕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进来西羌在边境频频扰乱,万一是里应外合之计,恐怕确实有些麻烦。”
“不过——”谢玦的声音拉长,目光也不自觉深了许多,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卿琬:“无论如何,我都会保琬琬无虞,所以关于此事,先前就没有与你说过太多,免得凭空惹你心忧。”
“你只用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做你想做的事,经年之后,我自会还你一个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他这般笃定的神态,自信的风度,让谢卿琬一瞬间就相信了他说的话,甚至还微微晃神了一刻。
谢卿琬收回心思,低声应了一句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他话里说的“斩草除根”,莫名有些注意到这个词。
于是问道:“皇兄,你说的所谓斩草除根,是何意思,前朝皇室已灭,剩下的不早已是无根浮萍?既已无根,又何需再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