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谢卿琬站在原地稍微适应了一下环境的光线,才慢慢朝里面走去。

她摸索着前行,扶着博古木架到了床榻边上。

月色的秋罗帐垂坠到地上,她本想伸手撩开,但在触碰到的那一瞬,又收回了手来,改解起自己腰上的裙带。

她今日赴万寿节寿宴,穿的是身胭脂色的海棠春睡绡纱裙,裙面轻薄,却里里外外有三四层,解起来,便也要一层层地解,十分费时。

光影昏暗,谢卿琬低着头,因为看不太真切,只能凭着感觉来行事,解到第三层时,她轻咬银牙,背后已是出了一身薄汗,一半是躁的。

只有些许徐徐清风自门缝吹入,拂过她的颊面,带走微湿汗热。

谢卿琬的手顿在了衣裙的最后一个系结上,许是越发急,就越发不易解开,她被拦在这里了半晌,双臂都有些发酸。

正在这时,背后却忽然起了动静,还未等她转过头去查探,腰间就被拢上了一双劲健手臂。

谢卿琬垂眸看去,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正扣在她的腰前,将她的手也覆在了底下,此刻云翳飘移,依稀的月光自窗外投入,落在那双手上,反射出莹莹的光辉。

她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强自按捺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勉强保持着冷静,压抑着声音问道:“皇兄?”

片刻过后,无人应答,她这才轻轻松下一口气。

但,气尚且松到一半,那双手又不依不饶地缠绕上来,握着她的手,开始慢条斯理解起了她的裙带,谢卿琬指尖紧张到发颤,几次都让带子失手垂落,时间久了,身后之人似乎也没了耐心。

她感觉他的胸膛贴在她的纤背后,微微一顿,明明两人此时都穿着衣衫,她却生起了一种头皮发麻之感。

下一刻,他绕开她的手,随意放在了她裙带的两端,布帛撕裂之声应声传来。

……

夜半时分,忽起大风,屋外的竹林被风吹得瑟瑟而动。

有修竹已被吹得半弯起了腰身,却还倔强着不肯折下,与劲风迎面相抗,竹叶婆娑摇晃,在被月光映照的青白地面上投下碎影,窸窣声渐次响了一夜,刚强的竹竿发出干燥的木质吱呀声,艰涩荡在夜空中。

直到风停竹歇,清凉皎净的月光重新安宁地投向大地,在地上笼罩出一片清圆。

顾应昭提着一盏小灯,轻脚走到了竹清堂门口,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有一股靡靡香风自内幽然飘出。

谢卿琬纤瘦的身影自门缝后出现,她的衣裙有些发皱,裙角更是破损了一大片,顾应昭看向她臂弯处搭着的一团胭脂色布料,惑道:“这是?”

谢卿琬将那团布料往怀中紧紧一搂,低眸垂首:“顾太医,我可以走了吗?”

顾应昭点了点头,却在谢卿琬即将离去的一霎那,忽然叫住了她:“公主,您还好吗?”

他总觉得有一些不放心。

谢卿琬微微侧首,她的脸色在清皎的月光挥洒下看起来有些苍白,有一种倔强的清冷美感,湿润的发丝沾在她的鬓角,额头,聚成一缕缕,勾出媚艳的弧度。

她轻轻咬着唇,摇了摇头:“我无事。”她停驻下脚步看着他,“顾太医还有什么事吗?”

顾应昭犹豫再三,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谢卿琬,他有些不自在地低声嘱咐道:“这些天,臣翻阅了不少古籍,结合先人经验,又将先前的药膏配方改造了一下,公主或许今晚回去用得到。”

此药不易得,他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本预备过些时日,视情况严重程度再决定要不要给谢卿琬,但今日殿下的召见,却让他总是有些不安。

殿下的神情,话语,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他总想着这些,再看看谢卿琬,决定还是先予她为妙。

谢卿琬微微一怔,低头快速接过了瓷瓶,道了声谢:“谢谢顾太医,那我就真走了。”

两人在深夜里互相颔首道别,顾应昭望着谢卿琬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

他总觉得,公主的衣裙无端比来时轻薄了几分。

……

谢卿琬扶着腰,慢慢走在回昭阳殿的路上,先开始还好,走着走着,她便越发吃力,只能临时靠在路边的某根树干旁,借力休憩一刻。

略感好些以后,她才重新踏上归程,只是这次,平时一刻钟便能到的路程,愣是被她走了三刻半。

一回到寝殿,她便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扉缓缓地滑落下来,有些脱力般地坐在地上。

掀开轻薄的纱袖,望着雪肤上的点点红痕,她略皱着眉,用牙咬开药瓶玉塞,挣扎着将药膏涂在手臂上。

清凉的感觉随之传来,她轻轻出了一口气,又靠在原地不动,恢复了一下精神,才沾着药膏向下抹去。

一番涂药过后,谢卿琬已是香汗淋漓,眼角发红,仿佛将一些往事再次经历了一遍,勾起了一些已沉寂下去的隐痛。

但为了好得更快,她不得不如此。

半晌后,她喘着气,扶着门扉站起来,拖着身子,一步步又挪去了浴房,直到浑身上下都浸入温热的水中,她才感觉身上的疲乏被消去了一些。

谢卿琬望着飘进地漏中的池水漩涡,一边将身子彻底洗净,除去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

次日,谢卿琬醒来时,窗外早已日上三竿,只不过,这一次的疲惫感,却比之前任何一次来的都要重。

浑身上下都好像被车轮轧过一样,又酸又痛,经过一夜的沉淀,这种感觉更是深入肌骨。

她掀开衾被看了一眼,所幸有顾应昭给的药膏,身上的痕迹大多消失殆尽,不会被人看出异常来。

最后,谢卿琬借着侍女寒香的帮助,才得以半靠着床头,穿好衣裳,只是在下地的时候,一不小心又牵扯到了些。

她下意识地轻嘶出声,秀眉蹙起,惹得寒香惊了一惊,连忙问道:“公主,您是不是闪着腰了。”

片刻之后,谢卿琬松下眉头,尽量保持平常的表情:“没事。”

身体上的异样,令她心头上的潮水又起伏汹涌起来,在路过寝房内的落地西洋镜时,谢卿琬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古怪。

“公主,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寒香见她面色有异,盯着一处看,主动问道。

谢卿琬定定地看了那面镜子一会儿,镜面很大,此时正反射着明亮的光,将她的周身尽数照映其上。

她可以看见自己白里透红的肌肤,微蹙的峨眉,含羞带怯又略染着些愁意的两靥,还有那双仿佛载着满池秋水,盈盈动人的美目。

谢卿琬突然想到,昨晚,她也是如此吗?

她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声音也不自然了许多:“寒香,你待会把这面镜子从殿中移去。”

寒香心中有些诧异,毕竟从前公主梳妆打扮,总喜欢在这面外饰鎏金鸢尾的西洋落地镜前环顾周身,以确认无碍,不时也会驻足镜前,静静观赏。

她心中疑惑,却不好问出来,只能应道:“是。”

寒香跟随在谢卿琬的身后,在快要出门之际,她见公主突然停驻下脚步,偏首问她道:“寒香,你有试过做这个动作吗?”

寒香不解看去,见公主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又指了指她的脖子,简单地比划了一下。

寒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公主,这怕是杂耍人员才能做到的动作吧,奴婢没试过,应当也做不到。”

“不过……”寒香上下打量了谢卿琬两眼,“您习过舞蹈,身体的柔韧性应当比大多数人好,或许可以做到。”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公主,您要试试吗?”刚好背后有一堵墙,也不至于滑倒。

谢卿琬飞快垂下眸光,声音很低,像是在躲闪什么似的:“不用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躺着尚且不能,何况站着呢。

如今再试,可真要将腰闪了。

……

谢卿琬想着这几日都是万寿节相关节庆,万一有些地方需要她出席,她也不好告假,拖着这副不舒服的身子,似乎也总不是一回事。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找顾应昭,让他出些法子,帮她缓解一下周身的不适。

这次她也懒得走路,就坐着步辇,不紧不慢地往太医署而去,只不过,路程刚过半,就遇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谢卿琬看见前方朝自己屈膝行礼的温簪月,眉头上晃过了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这一世会在这里遇见她。

想必她应当是随着温家人一起进宫,但看这架势,又不像是偶遇。

前世,她不是很喜欢这位温小姐,这种情绪里面自然包含着一些她年幼时的任性。

今生,谢卿琬不再如前世那般抵触她,也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学会稳重。

“早就听闻公主殿下之名,今日终于得见了,这次有幸随同家人一起进宫参加陛下的寿诞庆祝,就存了来拜访公主之心,只是没想到,还在半路上,就遇见了您,真是有缘分。”

温簪月声音轻柔,袅袅婷婷地直起身子,冲她笑道:“此次进宫匆忙,未带厚礼,只带了一件之前在普济寺开过光的香囊,里面装的是臣女大哥在西域的商行专门搜罗来的珍奇香料,有安神助眠之效,正适合公主这样的年轻女郎。”

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个桃红色的香囊,双手承上,恭敬地递给了谢卿琬:“若公主不嫌弃,还请您收下,自用也好,送人也罢,总归都是臣女的心意。”

温簪月都这样说了,谢卿琬似乎也不太好拒绝,于是她也朝她笑笑,伸手接了过来:“那便谢谢温小姐了。”

两人一番交谈,气氛倒是尚可,只是在临近告别的时候,谢卿琬注意到了温簪月身后的一名姑娘,挑眉问:“这位小姐又是哪家千金,方才只顾着和温小姐说话,都忘了与你致礼。”

此话一出,那位站在温簪月身后的腼腆姑娘突然羞红起了脸,慌乱地摆手:“臣女是……是跟着温小姐来的,公主不必管我。”

温簪月这时也回过头,看了看她一眼,又转回来对谢卿琬笑道:“她是户部许郎中家的小姐,名唤许茹,生性内敛,若有得罪公主之处,还请您见谅。”

谢卿琬从这两人说话的神情和姿态上,也看出了她们之间的大致关系。

这位许小姐的家族,大概率是依附温家而生的,因此许小姐在温簪月面前很是拘谨,看起来像是她的跟班。

不过这些就不是她管的范畴了,因此谢卿琬仅是略略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尔后和温簪月就此别过。

……

到了太医署后,谢卿琬径直去寻顾应昭,恰好顾应昭正在分拣药材,她也懒得藏着掖着,拐着弯儿与他说话,隐去一些实在不好说出口的话,将剩余能说的诉求都通通说出来。

顾应昭听了后,沉思片刻:“公主说的这些,想要见效最快的话,应就是按摩了,仔细按摩一番,多少能去除掉身上的酸痛疲乏,舒缓肌肉筋骨。”

“顾氏祖传有一套手法,还算有用,公主若是觉着此法可行,我这就可以为您开始医治。”

他没有直接说要为谢卿琬按摩,是顾虑着一些女眷相对保守的心态,担心谢卿琬也不太能接受。

不过谢卿琬却没有顾应昭想象中的那些顾虑,听他这般说,立即点了点头:“那便麻烦顾太医了。”

只要能治好疾病,管它什么法子呢,何况顾应昭是医者,只是为她治病,又有什么,按按摩,也不算什么有伤风化之事。

于是她接受良好,在顾应昭的安排下,到药室边角的小床上趴下,将脸搁在软枕上,侧脸看着门口:“顾太医,我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顾应昭点点头,临了还不忘叮嘱一句:“您是第一次接受这种治疗,若是太过不适,接受不了,请及时说出来,臣也好停下。”

谢卿琬没想太多,不过是按按摩而已,能如何?

结果,当顾应昭的手,在她的后腰处按下的第一刻,她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叫唤:“哎呀——”

她没想到,这一按下去,潜藏在她身体里的隐痛全数窜了出来,疼得她眉头紧拧,这酸痛还不是简单的痛,而是里里外外三层余韵,九转十回拐着弯疼,麻里掺着酥,又牵带出长长的酸楚。

真是让人有些无法承受,也难怪顾应昭会那般提醒她,是她大意了。

……

谢玦才到太医署,来到顾应昭的药房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呻.吟声,他蹙紧眉头,加快了脚步走进去,正巧撞见了眼前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