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随着鹦鹉暂且被皇兄接走,谢卿琬觉得自己的性子终于能回归变得和从前一样娴静,先前那些奇怪的风波,也暂且落入记忆的深处,渐渐淡忘。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节,她终于能和皇兄以一种相对正常的方式相处了,而建武帝寿宴将至,卫衢也正式开始准备了起来,重新有了几分南疆王世子的姿仪。

建武帝的诞辰在五月初五,今年恰好是他的四十五岁寿诞,因正好合了五之数,办得格外盛大。

谢卿琬对于这位帝王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虽然她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皇宫,但通常只在各种节庆时见过他,关于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这是一个很威严的中年男子。

和皇兄倒是有一点共性,就是不苟言笑。

只不过,皇兄在面对她的时候,尚算温和,而建武帝,对于谁,似乎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所以,自小以来,她就很怕他,幸好建武帝这些年来甚少来柔妃的宫殿,她也就不必与他时常见面。

万寿节是晋朝最为盛大的节庆之一,前后要持续整整三日,不仅京中官署休沐,民众会上街庆祝,百官和各方使者亦会进宫与帝王同庆,观摩庆典,共饮宴席。

谢卿琬这两日都没怎么见到皇兄,听说是因为帝王诞辰,京中街上人多,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对于治安来说是一个重大的考验。

为了防止有贼人趁机作乱,浑水摸鱼,皇兄亲自负责京中各地的兵力部署,维持秩序,以备不时之需。

谢卿琬近日也听到风声,说各州郡都有些动乱,但京城这些时日尚算安宁,先前她没有太放在心上,近来却越发有些忧心,也不知道皇兄会不会受到影响。

从前谢玦便很忙,若是日后乱子更多,他如何忙得过来,想起他的身子还未恢复,谢卿琬就忍不住叹息一声。

万寿节的第二日,清晨过后,百官进宫拜见君主,过了午时,于武德殿前设立歌舞戏台,邀众皇亲勋贵同赏。

谢卿琬也在这时,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皇兄——其实,也没有太久,只不过她的心理上,总觉得过了很久。

谢玦一身太子朝服,身形挺拔,长身玉立,谢卿琬远远看去,看着他正淡漠着神情,不咸不淡地与身边的朝臣点头示意,简短交谈。

她很喜欢看皇兄身着正装的样子,虽然他着常服,简单以簪束发时,有一股温沉的璞玉气质,但如今的他,更像那个光芒四射,凌然众人的太子。

少年储君,意气风发,藏锋于内,凌然而立,通体上下都是尊贵气质,哪怕是漫步走于道上,不知不觉都会成为朝臣勋贵们拥簇的中心。

谢卿琬走过去的时候,谢玦正被里里外外围了三层。

那些人不敢离他太近,就隔了三尺距离,自发地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圈,与他一同前进。

她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生起了退缩之意。

前面好像有许多人,她这般过去,看起来有些显眼,而且,现在皇兄的身边都是人,她似乎也过不去。

犹豫之际,前方的谢玦却突然若有所觉,转过了脸,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移动,最终准确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琬琬。”谢玦清声开口,“过来。”

随着他的声音,周围所有人也一并将目光投了过来,这目光中不乏打量,试探,或者种种其他意味。

谢卿琬看见皇兄已经在前方停住脚步,侧过身原地等着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皇兄身前围着的人自发为她让出一条道,她也就得以顺利地来到了他的身边,顶着众多人聚集的视线。

谢玦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一同幼时一般,谢卿琬却有些不自在。

四周大多都是朝中众臣,或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这般,是不是有些不太讲规矩。

她不由自主地挪动身体,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谢玦握得更紧了。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沉眼眸道:“琬琬,别怕。”

“他们看就看,你是我妹妹,有谁能说什么?”

谢玦低眸去看她:“这几日琐事缠身,未能去看你,是我之过。”

谢卿琬连忙摇头:“皇兄忙的都是大事,不必总是挂心我,我每日吃好喝好,哪有什么问题呢?”

谢玦清浅一笑:“若真论起来,你才是我最大的大事,其余的事都得往后排,只是这两日,情况实在是特殊。”

他没有说假话,近日越发多了些不安定的因素,他早日将其排查处理完,对于谢卿琬的安全来说,亦是一件好事。

两人就这样一路携手朝武德殿而去,尤其是谢玦,更是视身后朝臣于无物,随心与谢卿琬交谈。

走在后面的温老大人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低声道了一句:“太子殿下对于长乐公主未免太过纵容,公主就算是殿下的亲妹妹,与殿下并行,也是不合规矩之事,何况长乐公主并非皇室血脉,也未入皇室玉牒。”

温老大人年过古稀,已致仕几年,但仍是天下学子敬重的当世大儒,兼有太子少保的虚衔,在朝中地位超然。

其经历亦很是传奇,前朝末年,皇帝昏庸暴戾,温廉劝谏无用,失望之下遁入深山隐居,直到新朝建立,建武帝为收天下士人之心,派特使厚礼相拜,三邀温廉出山。

温廉终还有济世之心,便出山归朝辅弼,与建武帝成就了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

温廉身侧的是他的长孙——温庭安,一身素雅青衣,身材清癯,很有文雅气质,听见祖父这样说,他眼睫微抖,轻轻道:“长乐公主与太子殿下感情亲近,就算在皇室之中,也不是什么坏事,祖父何需多虑?”

温廉一下就想起了前朝皇室骨肉倾轧的祸事,这才松了松眉头。

温庭安劝抚下了祖父,抬眼看向前方的那道纤细身影,原本平静的眸中,一时涌上了万千情绪。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前世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今世他必当不会如此。

……

谢玦和谢卿琬一路到了宴席的地方,为了不引起太大的关注,谢卿琬坚持坐在柔妃身边,谢玦只得放手,让她离去。

歌台上的舞乐进行到一半,建武帝才终于驾临了现场,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沈皇后。

建武帝看上去心情不错,脸庞不再如平素一样紧绷,而是微带笑意,沈皇后紧随在他身后,低声说着话,建武帝偶尔点头。

谢卿琬心中微讶,帝后二人看上去是和好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自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建武帝便是因谢少虞迁怒沈皇后,也不可能动气太久。

毕竟沈皇后为他掌管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谢少虞……

谢卿琬下意识地抬眼,果然在沈皇后三步以外的地方看到了谢少虞的身影。

她的眉下意识地拧了起来,看来,或许因为万寿节的原因,建武帝不想面子上太难看,将谢少虞提前放出来了。

谢少虞这时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看过来,谢卿琬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脸色冷淡了不少。

谢少虞见她这副样子,反倒玩味地笑了笑。

谢卿琬眉皱得更深了,她在心中想,谢少虞是先前的鞭子挨得不够?还真是死性不改。

……

建武帝落座后,群臣正式开始宴饮,觥筹交错之间,气氛逐渐活跃。

沈皇后不时为建武帝倒酒,掩唇在他身侧,低声说些什么,惹得建武帝醺然面庞上染上了开怀笑容。

他转头看向谢少虞:“少虞,先前朕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你年少气盛,有时太过急躁,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只要你日后戒骄戒躁,沉稳上进,朕同你还是一对好父子,亦对你寄予厚望。”

建武帝话音刚落,众人面色各异,听帝王的口气,这是对先前之事既往不咎了,楚王或许并未在陛下面前完全失宠?

谢少虞自席中出列,跪于建武帝面前,沉声道:“儿臣谨记父皇圣命,日后必当更加严于律己,端正做事。”

建武帝随意挥了挥手:“免礼,今日朕过寿辰,诸位不必多礼。”

他语气随和松动,看上去已对谢少虞消了气。

这时有人悄悄去觑谢玦的脸色,想看这位楚王最大的政敌——太子殿下,如今是副什么表情。

却见谢玦从头到尾都神色淡淡,眉宇之间无什么波动,似乎建武帝的话在他的心间泛不起一丝涟漪。

他只是在谢少虞出列说话的时候,微微侧首,朝长乐公主的席位看了一眼。

……

酒酣耳热之际,前方歌台上跳跃的胡旋舞女更是将气氛推入了高潮。

因儿子谢少虞被解除禁闭,沈皇后心情甚好,侍奉建武帝也越发卖力。

因多饮了酒,建武帝如今满脸醺红,不时随着沈皇后的话语发出笑声,杯盏相触之时,沈皇后微转美目,将目光投向了下首坐着的谢卿琬。

“陛下,今日高兴,臣妾就冒昧提一件事,若您觉得尚可,也算是喜上加喜。”

建武帝微微抬手,醉意浮现在脸庞上:“梓童请说。”

沈皇后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贤淑的笑容,她的目光在谢卿琬身上打了几个圈,缓缓道:“陛下,长乐公主再过几月就要满十七了,婚事却迟迟还未定下,臣妾虽不是公主母亲,但身为后宫之主,不免替柔妃挂心几分。”

“听闻国子监祭酒赵大人的长公子今岁十八,正合公主年纪,性情温顺有礼,两人缔婚,是为良配,不知陛下觉着如何?若可,在陛下寿辰赐下赐婚圣旨,于公主而言,亦可沾陛下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