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谢卿琬的大脑在这一瞬之间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甚至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

待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是不是被顾应昭给卖了。

皇兄明明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哪来的毒发?

她开始回忆往事,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得罪过顾应昭,以至于他要这样整她。

今日她要是交代在这里了,少说也要把他拉下水。

仅仅是一霎那的时间,谢卿琬的脑海中就闪过无数思绪。

她第一次惊异地发现,原来自己大脑的运转速度,也可以如此之快。

可惜,脑中飘过的大多数信息都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完了完了这种。

一点可供参考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

谢卿琬暗暗唾弃了一遍自己的脑子,最后还是得强撑起笑容,看向谢玦。

有些事,不管有没有思绪,总不能放弃,不到最后一刻都要怀有希望,先开口乱七八糟解释一气,也比一声不吭要好得多。

谢卿琬鼓起勇气:“皇兄,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心都溢出了一层汗,湿溜溜的。

她只说出了开头这几个字,下面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无论是什么理由,似乎都不能解释她大半夜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兄的浴室。

浴室,为什么偏偏是浴室,谢卿琬十分绝望,就算是茅房,也比浴室要好啊。

前者,尚且可以解释为误入,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有闲来无事去茅房的爱好或者习惯,但是浴室,就要显得可疑多了。

谢卿琬结巴之际,袖中却忽然有了动静。

她下意识低眉一看,就见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从自己的袖子中掉了出来。

谢卿琬:?

在片刻的凝滞之后,她急中生智,几乎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直接将鹦鹉捞了起来,如对待宝贝一样捧在手里:“皇兄,你知道我为什么大半夜会出现在你这里吗?”

谢玦眸色微动,轻轻挑眉,看向自己握着的她的手腕,以及她手中捧着的那只鹦鹉,视线逡巡了一圈,又是一番神色变幻。

谢卿琬咽了一口口水,义正言辞道:“因为绒绒想你了!”

谢玦:?

鹦鹉:?

一旦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东西编起来就容易多了,至少谢卿琬从谢玦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明显被她这个理由给震住了,以至于表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空白。

谢卿琬的内心立马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又像是喝了一斤鹿血,瞬间有了动力,血气旺盛,说起慌来脸都不红:“皇兄,你有所不知哇!”

“绒绒自从白天见到你以后,晚上回去饭都吃不下,你看,它都饿瘦了。”

谢卿琬边说,边将鹦鹉捧到谢玦的面前,谢玦看着小肚子圆滚滚的鸟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是瘦了吧。”谢卿琬为了证明自己绝无虚言,还用手掌掂了一下鹦鹉,于是,滚球就在她的掌心上下弹跳了一下。

谢卿琬痛心疾首道:“唉,也许这就是人类的茶饭不思吧。后来,它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不停叫着皇兄皇兄,我就猜到,它肯定是想你了!”

“听说鹦鹉这种鸟儿,如果总是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最是容易抑郁,我忧心甚切,等不了一时,才会在大半夜贸然打扰皇兄。”

她温柔地抚了抚掌心的鹦鹉,实则暗中捏紧了它的后颈,不动声色道:“皇兄,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绒绒见到你以后,羽毛都更鲜艳油亮了呢。”

鹦鹉一直奋力想挣脱谢卿琬的魔爪,可惜她将它捏的很紧,根本动弹不了。

小命捏在她的手里,它更不敢在这个时候胡叫。

只能蔫巴巴地垂着小脑袋,无精打采。

谢卿琬适时地发出声音:“见过皇兄了,绒绒好像也累了,皇兄,我今儿就先带它回去吧。”

此时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关乎着她胡扯这么一通后的目的究竟能不能达到,她默不作声地带有威胁意味地更加捏紧了绒绒的后脖颈,一下又一下地刮着她的羽毛,直到感觉到手下的小鹦鹉无比乖觉,一动不动,她才放心下来。

为了让戏更真,谢卿琬的眸中也一并充满了对小鹦鹉的疼爱怜惜之色。

谢玦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鸟,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他随意地拢了拢自己飘在水面上的头发,淡淡道:“可以。”

谢卿琬心中一喜:就这么混过去了?

下一刻,谢玦清晰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琬琬,现在夜太深了,待会我送你回去。”

谢卿琬:……

她努力挤出笑容:“皇兄,这太麻烦你了吧,你明日还有早朝吧。”

谁知谢玦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用染着别样意味的眼角斜乜着她,身侧水声哗啦:“不麻烦。”

“今日毕竟被小鹦鹉夸赞了半晌,总得回报些什么。”

谢卿琬总觉得皇兄的这句话意有所指,但她又没有证据。

只能认命般地道:“那就谢过皇兄了。”

结束了两人的交谈,谢卿琬才发现,原来她和皇兄一直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和姿势中。

皇兄泡在池子里,热气蒸腾,乌发逶迤,俊美的脸庞带着微醺的颜色,而她则蹲在池子旁边,低头看着他。

方才只顾着拼命解释,无暇顾及这边,此时反应过来,谢卿琬恨不得原地找个洞埋进去。

这叫个什么事啊,哪有妹妹深夜擅闯哥哥的浴室,还蹲在旁边闲聊半天的。

虽然他们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但那时的情景,和现在可是完全不同,眼前的这个皇兄,是完完全全清醒的。

谢卿琬很紧张,她一紧张就有个习惯,那便是胡言乱语,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看向飘在浴池上的白色花瓣,正是这些,遮挡住了谢玦的身体,令她无法窥探分毫。

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内心感叹了一句,没想到皇兄也有用花瓣泡澡的爱好,还真雅致。

但现下,她看着那白色的花瓣,越看越眼熟,再闻到空气中散发出来的丝丝甜香,一下子就想起了这是什么。

这不是她最惯用的,产自青州的梨花吗?其中一部分,被她做成了香薰,随身悬挂在衣物上,自然散香。

她的目光在一瞬间变了性质,顺着谢玦的脸和脖子,上上下下打量几圈,真是没想到,皇兄还有这方面的癖好。

为了缓解先前的尴尬气氛,也为了引开谢玦的注意力,她主动道:“皇兄,没想到你居然也喜欢用这种梨花。”

“这似乎是我用过多年的香薰品种。”

话一出口,谢卿琬却感觉现场的气氛更加奇怪了。

半晌沉默之后,她看着谢玦抬眼看她,眸色平静:“东宫今日整理库房,刚好还有一些剩余的,周扬自作主张,拿来放入了浴池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淡定,不疾不徐,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谢卿琬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方才的大惊小怪,有些傻。

她尬笑一声,脚底抹油:“嗯嗯,那皇兄您先沐浴穿衣,我到外间等您。”

在这个地方,和皇兄说话,太怪了。

……

谢卿琬前脚刚离开,后脚谢玦的面色便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一股莫名的红潮,不知何时从他的脖颈爬到了耳后,乃至于下颌,方才因有雾气遮掩,谢卿琬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此时,这股醺然的红,配着谢玦湿哒哒垂落在颈侧和背后的发,勾勒出一种别样的勾人与诱惑。

谢玦看着自己水面中的倒影,垂眸不语,在发觉自己眼尾已不知何时带上了艳冶薄红之后,眸色更是冷了三分。

只可惜,在如今的情境下,这份刻意的冷意,只会增添一种特别的味道。

他十分清楚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下一刻,他沉着脸刷地从水中站起来,步上了上岸的台阶。

谢玦走向了浴室的另一角,在那里,备着一桶冷水。

他闭着眼,沉着气踏入装满了冷水的浴桶中,直至桶中的水漫过桶沿,向四周溢出,冰冷的水尽数将他的身体淹没。

谢玦只是紧绷着脸,沉默地进行这一个过程,眼睫都没有丝毫颤动。

直至彻底浸入水中,他才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似是喟叹,又似是解脱。

……

半个时辰后。

谢玦脸色难看地向下看去,隔着水面,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他本以为,冷水至少能够缓解一些邪念,却未曾想到,今日也失了效。

他冷着一张脸走出了浴桶,随意拉来一件浴袍,草草披在身上,便信步步出了这一方天地。

来到悬挂衣物和浴巾的隔间,他环顾四周,只觉更加烦躁。

本应拿一方长帕,擦拭一头湿发,但此刻的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做这些。

目光游弋间,恰好经过一方小小的帕子,正叠放整齐,安静乖顺地待在某处角落。

那方帕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与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谢玦的视线,却莫名顿住了。

他走上前去,轻轻拿起那张帕子,在手中展开,在望见其上的洁白梨花时,他的手猛地攥紧了这方帕子,心脏也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

谢玦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沉重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遵从自己身体深处最真切的本能,做着一切事情。

在有些粗重炽热的呼吸声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

谢玦陷入了某种迷乱之中,不知何时才能脱身,窗外夜色沉沉,静谧得听不到一声鸦雀鸣叫,唯有皎洁的月光顺着窗棂投入室内。

但,没有鸦雀,却并不代表没有其他的鸟。

正当到了关键时刻,窗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格外灵动甜美的声音:“皇兄~”

谢玦浑身一震,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台,死死盯着那只不知何时出现的鹦鹉。

它似乎并不能感知他的情绪,反而歪着头,又来了一句:“皇兄~”

声音甜腻得几乎算是过分,在日常现实生活中,谢玦都从未听见谢卿琬这样叫过。

偏偏这种梦里都难以出现的情景,在此刻出现了。

谢玦强行克制住了自己要失控的情绪,在内心里不断提醒这是谢卿琬的爱宠,不能拧断它的脖子。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过去,准备将这只鹦鹉捉住,在快要碰到它的时候,鹦鹉似乎被惊吓到了一般,用翅膀轻轻地扇着,略带着些惊慌地叫道:“皇兄,不要~”

这声音中含着几分不经意的小委屈,还有些撒娇意味,以及微微的慌张。

谢玦的手骤然顿住,他的目光简直要穿透眼前这只鹦鹉,烧出火星子。

他咬牙切齿,黑着脸,生平难得地失态,无法再维持那张八风不动,平静自如的脸:“闭嘴!”

鹦鹉这次终于乖乖地闭上了嘴,像是知道错了一般,低下了头,心虚地梳理起了自己侧翼的羽毛。

谢玦又看了它一眼,方才的事情却再无法进行下去了。

……

谢卿琬在外间坐着等谢玦,原本她以为,应是要不了多久,但等着等着,谢玦却迟迟没有出来。

而她也泛起了困意,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

偶尔一次睁眼,她只是迷蒙往四周一扫,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皇兄还没有出来,便准备再度闭上眼睛休息。

结果,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她脑袋里某处尚算清醒的神经,突然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的鹦鹉呢?

等等,鹦鹉。

谢卿琬瞬间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没有见到那只鹦鹉的影子,她一下子全清醒了。

哪还有什么困意,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的鹦鹉跑去哪了?

她明明记得,不小心睡着之前,绒绒还靠在她的怀里,陪她一起睡觉,怎地一睁开眼,就不见了呢。

谢卿琬的心头染上一丝惊慌,若是在她的宫中,她还不至于如此慌乱,慢慢找便是,终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这是在东宫,在皇兄的寝殿,那只鹦鹉向来嘴碎,又喜欢胡言乱语,万一它跑到皇兄的面前,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到时候,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谢卿琬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生存忧虑,于是她立即站起身,开始寻找她的鹦鹉。

……

摸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门前,谢卿琬犹豫地将手放在了门把上。

琨华殿里能去的地方她基本都去过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绒绒的身影,除了皇兄的浴池,就只有这里,她没有来过了。

最后一处地方了,无论找到还是找不到,她都能心安了,于是,谢卿琬不再犹豫,将门推了开来。

吱呀一声,随着沉重的门扉被缓缓推开,最先映入谢卿琬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幅情景。

谢玦神色阴沉地坐在一处有着镜子的案前,像是专门供人梳妆的地方,谢卿琬一看周围悬挂着的衣物,就明白了过来,自己是擅闯入了谢玦的衣物隔间。

他的墨发湿淋淋地披散着,将寝衣洇湿了一大片,他似乎也丝毫没有去处理的意思。

白色寝衣的前面随意半拢着,松散的交领下,依稀可以看见白皙冷感的锁骨肌肤。

这已经不是谢卿琬第一次不小心闯入谢玦的私密空间了,因此,虽然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太尴尬。

她甚至还有闲心地和谢玦打了个招呼:“皇兄,原来你在这啊,我找你半天了。”

谢玦耳尖微动,神色稍缓,转头看向她,却因这动作,从衣襟间,突然飘下来一块白色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方帕子,它在空气中慢慢飘着,以最完美的弧度和优雅的姿势,缓缓落地。

两人一齐将目光投了过去。

谢卿琬看着这方帕子,越看越眼熟,直到看见上面特殊的一枝梨枝,才终于确定,这的确是她丢失的那方帕子。

等等,她是在去看南疆王世子入城的那日丢的,怎么会在皇兄手里。

带着这种深深的疑惑,她将视线落在了皇兄的脸上,却发现他的目光似有些悬空,没有什么焦距。

谢卿琬:?

她再次仔细地打量自己的这块手帕,又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比如,这方帕子,怎么看起来皱巴巴的,半团在一起,就像被肆意蹂.躏过一般。

“琬琬,你的手帕……”这时,谢玦也终于回过神来,尽量维持着快要绷不住的神色,轻轻说道:“是……”

正在这时,某个嫩黄色,有着漂亮橘色尾羽的小东西,突然从高处一个地方滚落下来,刚巧落在了谢玦面前的案上,它跌跌撞撞地站稳身子,便开始摇头晃脑地晃着它头上那抹显眼的绿。

谢玦和谢卿琬的脸,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皆变了颜色。

尤其是谢玦,望着眼前的鹦鹉,莫名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谢卿琬更是没有想到,寻找了半天的鹦鹉,竟在皇兄这里。

她慌乱出口:“哎呀,它怎么飞到这里来了,我一直在找它呢。”刚刚还说在找谢玦的她,一下子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谢玦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谢卿琬有些惊恐,但表面上还得佯装淡定:“皇兄,它没有对你乱说些什么吧?”

谢玦一下就想起鹦鹉之前说的那些话,神色微变,但那些东西,自然不能说出来,污了谢卿琬的耳。

于是,他只是若无其事道:“没有。”

谢卿琬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真怕它说些什么,扰了皇兄清净。”

话音未落,摇头晃脑的小鹦鹉,突然原地躺下,扭动着身躯,哼哼唧唧起来。

谢卿琬居然从它的鸟嘴中,听到了某种——沉闷克制的粗喘声?

只是,这怎么是皇兄的声线?

她愕然抬首,对上了谢玦的目光,发自内心地问道:“皇兄,它是从你那里学的吧。”

她又补充一句真心实意的夸赞:“学得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