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前尘往事(慎)

番外(五)前尘往事

容娡前几日出门游玩时, 那些当地的少年郎,不约而同的警告她,不要往西山的地界去。

提醒的人多了, 容娡反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禁追问缘由。而后得知原来是西山附近有山匪占山为王, 经常干一打家劫舍的勾当。他们提醒她不要去, 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如今容娡出门时, 周围总是雷打不动的跟着重重暗卫, 白芷又如影随影的护着她, 自然不会怕山匪。

但她也没闲到没事给自己惹麻烦的地步, 十分听劝的没往西山那边去过, 只在城镇里面游玩。

后来回到宅邸,她偶然想到此事,随口和谢玹提过一次西山的山匪。

当时,谢玹淡淡的应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容娡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然而不知是同她有关,亦或是凑巧,谢玹这日清晨, 所说的有事要处理, 正是要带人去清剿山匪。

——此事还是在谢玹启程之后, 白芷同容娡讲起的。

谢玹此行,多则三五日, 少则一两日。

容娡听白芷说起此事时, 正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往嘴里送了一颗新剥好的清甜荔枝。

听罢, 她垂眸沉思片刻,慢吞吞的吐出荔枝核, 若有所思道:“你说你们君上为何要去剿匪,不会是因为我同他提过这事罢?”

白芷也不知晓。

容娡心事重重,连着往嘴里塞了好几个荔枝,嚼着荔枝清甜多汁的果肉思索,吐出的荔枝核,在面前一字排开。

满满当当的一盘荔枝被她吃净,她垂眸思索,伸手捞了个空,抬眼示意白芷再去端一盘来。

白芷一动不动,摇了摇头,不赞成道:“娘子,此物吃多了,体内阴阳失衡,阳火旺盛,容易上火。”

她板着眉眼,作古正经的神态和语气,同谢玹管教容娡时如出一辙。

容娡回神,瞥她一眼,不由得眉尖微挑。

她眼巴巴地看向桌案上堆成小山的荔枝壳,不情不愿的应道:“哦,好吧。”

白芷无奈笑了笑,动手收拾被容娡弄得乱糟糟的桌案。

见容娡似是闷闷不乐,她宽慰道:“娘子没必要想太多,山匪烧杀抢掠,便是娘子没有同君上提过,君上途径此地,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容娡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一旁的舆盆前,掬着水洗手:“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让他再为我犯杀戒。”

这句话一出,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白芷收拾好桌案,有心安慰容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踯躅片刻,她笑了笑,道:“这哪算是破杀戒!君上领兵剿匪,除暴安良,做的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娘子不必忧心!”

容娡犹犹豫豫的看向她:“真的吗?”

白芷十分肯定的用力颔首:“当然是真的!”

容娡这才开心了些,皱成一团的眉眼舒展开。

她用帕子擦干手,扫了眼干净的桌面,不知想到什么,漆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版权,上前笑吟吟的挽住白芷的胳膊,亲昵的偎着她,娇声细语的唤:“姐姐,姐姐,好姐姐——”

尾音甜润上挑,像一把甜蜜的小勾子搔着人的心弦。

白芷被她唤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暗道,怪不得君上那样淡漠的人会对容娘子再三纵容。莫说他了,便是她作为一个女子也受不住她的撒娇攻势啊!

白芷定定心神,清了清喉咙,十分谨慎道:“娘子唤我何事?”

容娡笑得狡黠,一双杏眼水波盈盈,笑意潋滟:“还想吃荔枝,姐姐再去拿一些来嘛。”

白芷不为所动,一板一眼道:“吃多了会……”

容娡才不管那么多呢。

管他阴阳失衡还是阳火旺盛,她只想大饱口福,满足当下的口腹之欲。

她抱着白芷的胳膊,不停的摇晃,一声接一声叠声道:“姐姐姐姐,好姐姐,白芷姐姐,再让我吃几个嘛,我保证不贪食……”

白芷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噗嗤”一声破了功。

她又气又无奈的抬头看天,深吸一口笑,妥协道:“……好罢好罢,我这便去取来,娘子且松开我。”

容娡满脸笑意,乖乖的松开手。

白芷端起盘子,抬足时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容娡娇嫩的小脸,沉声叮嘱道:“说好了,只吃几个,不能再多吃了。”

容娡用力点头:“嗯嗯!”

白芷左右环视一圈,压低声音:“君上临行前,特地命属下看着点娘子,莫要让娘子贪吃。属下纵着娘子偷吃之事,万不能被君上知晓。”

容娡点头如捣蒜,冲她挤挤眼,也学她那般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白芷同她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神神秘秘的会心一笑。

……然而最后,白芷还是被容娡花言巧语的哄着,多给她吃了两盘荔枝。

——

午后,惠风和畅,柳枝摇曳。

和煦的日光,透过菱花窗的窗格,斜斜映入居室内,在地砖上投落斑驳的光影,天气晴朗静好。

容娡午憩后,闲来无事,看向窗外的柳树时,忽然心血来潮,决定捡起许久不曾碰过的弩|弓,练一练手。

日头很晒,白芷屏退侍从,命人在庭院的树荫下布置好练弓的场地。容娡回房换了一身轻薄的春衫,用襻膊束好袖子,拎着□□,走进树木阴影的笼罩范围内。

她低头调试弓弦时,白芷候在一旁,随口问道:“娘子今日怎地想起练弓了?”

容娡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凝神看向远方的靶心:“闲着也是闲着。”

话音落地,羽箭“咻”的飞出,射中箭靶,只是离靶心颇远,在很靠外的一个位置。

容娡扫了一眼,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有些遗憾。

白芷觑着她的脸色,安慰道:“娘子得有大半年不曾碰过这弓了罢?兴许是手生了,没发挥好,若是正常发挥,定然是会正中靶心的!”

容娡笑着睨她一眼,啐道:“你少来了!”

白芷俏皮的眨眨眼,抿唇一笑。

谢玹熟习君子六艺,容娡的十字弓是他手把手教的。然而眼下他不在,容娡一时拿不准自己是何处出了问题。好在白芷自小习武,也会使十字弓,在旁不时为她指点一二。

容娡又射出几箭,准头比第一箭好了许多,射出的羽箭渐渐能逼近靶心。

她有些高兴,正要搭弓再射,一旁忽然冒出一个凉嗖嗖的声音:“你们倒是悠闲得很。”

这道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容娡不禁蹙眉,下意识想看清声音的来源。如此分了心神,手指一松,箭矢“咻”的一声,擦着箭靶斜斜刺入旁边的柳树。

柳叶纷纷扬扬飘落,容娡收了弓,偏头看向方才那道声音传出的地方。

那处又传出一道不加掩饰的嘲笑。

容娡紧了紧手中的弓。

白芷先她一步认出来人,没好气道:“魏学益?你来做什么?”

魏学益拍掉肩头的柳叶,漫不经心的对着容娡的方向行了一礼,而后掸了掸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伸手指了指,示意她们往那个方向看。

“你以为我想来?”

容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注意到不远处的影壁后,多了些影影绰绰的人影。细细瞧了,方辨认出是佩刀的兵卫。

停顿片刻,待她们二人皆看见兵卫的存在了,魏学益才继续道:“是君上命我来的,他记挂着这位娘子的安危,派我带兵卫来守好宅院。”

一听这话,容娡微抿唇角,心头霎时浮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白芷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自说自话的嘀咕道:“怨不得呢。”

她如今一心向着容娡,因着魏学益从前害过容娡的那件事,素来同他不对付,知晓来龙去脉后,便敷衍的送客:“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魏学益“啧”了一声:“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才露个面便要赶我走?”

白芷用余光睨着他,不咸不淡的评价道:“倒也不是洪水猛兽。”

魏学益神色稍缓:“这还差不……”

便听白芷又道:“你这厮,应该是衣冠禽兽。”

魏学益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容娡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魏学益舌尖顶了下腮,气急败坏道:“我就不明白了,白芷你为何总是同我不对付呢?”

白芷叉起腰,刚要同他理论,一旁始终没出声的容娡,却忽然上前一步,挡在白芷面前。

她提着弓,平心气和道:“魏先生此言差矣。”

魏学益对上她,忿忿的神色收敛了些,别别扭扭作了个揖,道:“愿闻其详。”

容娡心里清楚这人一直不喜自己,便没同他废话,有理有据道:“白芷并非存心同先生不对付,然而先生一见到我们,便明嘲暗讽,白芷只是看不过去,悉数还给先生罢了。”

魏学益一脸诧异,忙“哎哎”叫停:“娘子这话就不对了,我几时明嘲暗讽你们了?”

容娡按住欲要还嘴的白芷,依然心平气和:“先生不妨仔细想想,你见到我们后,都说过什么。”

魏学益沉默一瞬,声音渐渐弱下去:“我是有意指责你们太过悠闲,可我并未说错吧,你们无忧无虑的在院子里射箭玩闹,一点儿也不关心外界战况如何了,不是悠闲是什么?”

“照先生的意思——”容娡抬了抬下巴尖,和颜悦色的反问,“先生不去同你们君上一同剿匪,反而在此处同我们这两个女子斗嘴,不是悠闲是什么?”

白芷畅快的笑出声:“就是!”

魏学益被她说的词穷,自知理亏,面色尴尬。

他无奈的拱了拱手:“是魏某多有冒犯。”

白芷看向容娡,二人相视一笑。

容娡与魏学益并不相熟,只知道他似乎一直将她评价为祸水,曾一度想将她从谢玹身边抹去。

两人打过寥寥几回照面,令容娡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曾冒着被谢玹处罚的风险,告诉她解除断魂之毒的法子。

因而两人之间虽曾有龃龉,但她对他的印象还没到很差劲的地步。

不过她倒也有些没想到,魏学益竟会这样快的认错。

白芷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他这人神神叨叨的,娘子不必理会他。”

容娡有些想笑,极轻地点了点头。

经魏学益一打岔,她没了练弓的心思,便放下十字弓,解开襻膊。

转头一看,魏学益不知为何还杵在原地,正盯着箭靶上容娡射出的那几支羽箭看。

察觉到容娡看过来的视线,他侧了侧身子,打手势比划几下:“你的力气有些小,下次试试这样用弓,能省下些力气,兴许命中率也会高些。”

容娡心念微动,重新拿起弓,走过去同他交谈几句,意外发现他所提的地方,竟与被她遗忘的、谢玹教过她的如出一辙,不禁有些讶然:“云玠也是这般教我的。”

魏学益瞥她一眼,挑挑眉:“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与他师出一门。若不是后来……你当随着他一同称我一句师兄。”

容娡与他交谈完弩|弓,忆起往事,心中疑云重重。

犹豫片刻,她斟酌着开口:“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魏学益爽快道:“是要问云玠的事么?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你想问些什么,我必然知无不言。”

顿了顿,他不知想到什么,神神秘秘一笑,促狭道:“哦——我知道了,容娘子是不是想同我打听打听,云玠可曾有什么旧红颜老相好?放心吧,遇见你之前,他洁身自好的很,我就没见过有哪个女子能近他的身!”

容娡面上一热,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耐着性子听魏学益絮叨完,才道:“我想问先生的事,确实同云玠哥哥有关。”

魏学益点头:“你问。”

容娡抿唇:“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何你似乎一直都不赞成我与谢玹在一起,甚至曾经不惜千方百计地阻拦。”

闻言,魏学益神色一僵。

容娡默不作声地攥紧衣角,心绪纷乱。

她真的想不明白。

“因为我……是个红颜祸水?”

魏学益沉默着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又点了点头。

良久。

他叹息一声:“此事说来话长。你想听听谢玹年幼时的事么?”

容娡自然想听,点头如捣蒜。

魏学益眸光浮动,又是一声长叹,缓缓道来。同她说起往事。

……

——

前朝未曾覆灭前,朝中有位神机妙算的清隐国师,料事如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国师年逾知命,样貌却年轻的宛若而立之年,未曾婚娶,座下仅有两名关门弟子。

一个是被他捡来的孤童魏学益,另一个是彼时还是太子的谢玹。

太子瑄出生时,虽然天兆大吉,可他出生当晚,他的生母、大巍最尊贵那位的皇后娘娘便血崩离世。前朝的那位国君,深爱着皇后,因为皇后之死,即使很早便将谢玹谢玹立为太子,对年幼的他也并无多少喜爱,严苛有余而疼爱不足,平日里对他不怎么过问。

没两年,他便寻了个由头,让谢玹拜国师为师,送他到国师身边,由国师教养。

魏学益比谢玹大上几岁,很多事记得比他清楚。他记得谢玹初来国师府时,小小一只,还没有大人的半条腿高。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幼童,却是天姿灵秀,聪颖早慧,小小年纪便作古正经,能口齿清晰的诵读各种艰涩的典籍,他们的师父经常将他抱在怀里,考他魏学益听不明白的题目。

国师是个颇有闲情逸致的人,心灵手巧,会做各种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除却教他们诗书,闲下来时,也会教他们做各种木雕。

谢玹虽然年纪小,但做出的木雕却比魏学益做的要好。

国师夸奖了谢玹几句,谁知他连夜不知疲倦的做了很多个木雕,满满当当的在国师的房门前摆成几排,弄得人哭笑不得。

国师看着那些木雕,很是无奈,蹲在他面前叮嘱道:“殿下尚且年少,不必事事追求掌握,更不必事事追求做到极致,慢慢来便是。”

年幼的谢玹,板着一张雪团子似的脸,眼睫垂覆,望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

魏学益曾听到师父私底下颇有感慨,说谢玹沉默寡言,少年老成,性子有些偏执了。

他觉得师父评价的颇为中肯。

谢玹脾性为何如此,同他的父皇脱不了干系。那位国君,对待别的孩子——甚至是对魏学益,都总是和蔼可亲的,唯有面对谢玹时,面色会冷下来,总是神情复杂。

年幼的谢玹,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的缘故,便提高对自己的要求,事事要求自己做到最优、最出色。

他勤学苦练,也只是想让自己的亲生父亲多关注自己一些罢了。

可惜,国君始终因皇后的去世,对他心存芥蒂。

甚至不肯抱他一下。

魏学益自小跟在国师身边,知道自己的师父博学多才,忧国忧民,未曾入朝为官时,在民间声望便已经极高。

他怀着抱负来到皇城。

然而国家的君主,却只看中国师的占卜之术,对他的才华和抱负并不关心。

国师怀才不遇,便将希望都寄托在身为太子的谢玹身上,希望将他培养成一代明君,心怀天下,治理出昌盛之世。

他对谢玹的要求也颇为严格。

魏学益曾一度幸灾乐祸。

他曾有段时间一直以为,国师愿意收谢玹为徒,是因为他的太子身份。

后来稍微长大一两岁,实在是没想通缘由,心中困惑,忍不住去问了国师。

国师捻着胡须,开怀大笑,口中声声道非也。

他说之所以收下谢玹,是因为他卜了一卦,卦象说这孩子与他有师徒缘。

他还说,当年捡走魏学益,也是因为算出他们有缘。

说着说着,国师起了占卜的兴致,让魏学益叫来谢玹,为他们起卦。

国师先给魏学益算了一卦。

他看完卦象,笑眯眯道:“你这孩子,福泽深厚,幼年虽有劫数,但命中有贵人相助,平稳度过劫难,逢凶化吉,日后达官显赫,有昼锦之荣。”

他不住颔首,爽朗的笑出声:“不错,不错,你命中的这个贵人,怕不是为师我罢?”

魏学益喜滋滋的咧开嘴笑。

国师说完后,又给谢玹起卦。

“天姿灵秀……处尊居显……虽幼年坎坷,此后君临天下,必有大作为……”

正解读着卦辞,他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严肃,手指眼花缭乱的掐算起来。

“命宫偏曜、化曜、杂曜尽多凶星,会聚四煞劫空,而无吉星加会……与父母亲缘浅薄,日后有一死生劫数,是为……情劫。”

这一声落下后,周遭一片死寂。

谢玹跪坐在国师面前的蒲团上,腰杆端直,神情淡漠,似是对自己的命数并不关心。

国师定定的看着他,神情复杂,面色沉重。

魏学益从未在他脸上见过那样的神情。

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中,他小心翼翼的发问:“师父……怎么了?”

国师看向他,神情稍微缓和了些,轻叹一声:“没什么事。”

他寻了个由头支开谢玹,只留魏学益在身侧,心事重重的对他道:“为师算出,你师弟命格虽贵不可言,然而命运多舛,日后或会为情所困,因为一个女子乱了心念,惹来性命之忧。”

“……届时为师未必会在人世,须得你这个做兄长的,多加注意,提醒他莫要囿于情爱……”

一语成谶。

国师的确是魏学益命里,令他逢凶化吉的贵人。

谢玹六岁那年,奸臣与匈奴勾结,整座皇城被屠戮,国师为了保全年幼的魏学益,被贼人逼着自尽。

这位神机妙算的圣贤,唯独没有算准自己的命数,壮志未酬,溘然离世。

叛军压城之际,彼时谢玹正在宫中,生死未卜。

后来,魏学益收到宫人密信,集结国师旧部,铤而走险,自皇城外的尸山血海中,将藏在其中的谢玹挖出。

再后来,他们辗转同谢氏结盟,谢奕选择保太子瑄,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尸身献出。

其后谢玹隐姓埋名,失去太子身份,成了谢氏中人。

谢奕因为献上假太子的尸身,得以保全谢氏全族。谢氏一族迅速起势。

怕有心之人查出端倪,对谢玹的身份起疑心,谢奕寻来方士,给他套了个国师转世的身份,常常送他去道观佛寺修养,长达数年深居简出,及至稍大一些,容貌较幼年有了变化,方允他于朝中露面。

自小受道义佛法的浸润,又有谢氏洁身自好家规的训诫,谢玹向来活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半点儿不沾男女之情。

魏学益一度侥幸的以为,谢玹命中的情劫已经过去了。

他那样冷淡漠然的人,怎么会为情所困,为了一个女子乱了心念呢?

若不是后面,谢玹去丹阳平乱时遇见容娡,魏学益都险些要忘记师父的叮嘱了。

谢玹虽然无意逐鹿夺权,可当权的国君昏庸残暴,若无意外啊,他本该按照国师旧部的规划,将朝中大权尽数掌握,伺机复位登基。

可偏偏,他就是遇见容娡了。

可偏偏,他就是爱上容娡了。

他爱她爱的入骨,甚至不惜置自己于万分凶险的境地,用性命护着容娡。

命中的劫数,兜兜转转,终究是没有躲过。

……

这些皆是后话了。

——

魏学益最后一句落下,容娡脑中纷乱,只觉耳畔嗡鸣不已,良久不能回神。

短短一刻的叙事,她却听的心神俱颤,仿佛亲身经历了谢玹的前半生。

往事历历在目。

“娘子……”白芷有些担心的唤了声容娡。

容娡仿若无知无觉,死死地攥着弩|弓,用力到指尖泛白,掌心被弓弦割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向带着笑意的妍丽面庞,此刻笑意一扫而空,面色彻底冷沉下去,不知是气得还是心疼的,眼眶泛红,神情宛若淬冰。

魏学益觑见她的脸色,背后忽然一阵战栗。

他搓着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吓我一跳!你这神情,简直同谢云玠生气时一模一样,难怪你们二人是一对呢……”

白芷是国师旧部的后裔,年幼时亲历过血河之役,在一旁也听得双目通红。

然而一听魏学益的这句嘀咕,她有些不乐意了,冲他囔囔道:“什么叫‘难怪你们二人是一对’?你是不是还想着拆散娘子和君上?你……你不会得逞的,他们天生就合该是一对!合该在一起!”

被误解了意思,魏学益不禁拧眉看向她,也不出言解释,只颇为无奈的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容娡被他们两人的争吵唤回思绪。

她敛了敛心神,掀起眼帘,幽幽的看向魏学益。

魏学益被她看的心口一跳,犹如被她的目光点了哑穴,瞬间噤声。

他眼神飘忽,不敢同她对视,过了好一阵,才叹息一声,颇为艰难道:“所以……容娘子应该明白,我缘何频频阻挠你们二人了罢……”

容娡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道:“因为我不单是个祸水,还是个乱了谢玹心念的祸水,刚好应验了国师卜算出的命数。”

魏学益叹息着点头,满面愁容:“确是如此。云玠未遇见你之前,我从未见过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仿佛天生便合该是从容不迫、镇定沉稳的,哪怕是在他尚且年幼,我带人从尸山血海中将他挖出时,他满身是血……

他顿了顿,回忆一瞬,有些不可思议的感慨道,“满身是血,面色惨白,眼中却不见惊惧与慌乱,反而淡漠的安慰我,莫要惊慌。”

“直到遇到你。他便渐渐变得……不大像他了。你还记不记得,前岁暖寒会那回……”

说到暖寒会,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心虚的扫了容娡一眼,见她神色无恙,才继续道:“贺兰铭趁着走水,误将你掳走。云玠知道你不见后,怒不可遏,同我翻脸。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失态成那个样子。”

“那时我便笃定,你就是师父占卜出来的,那个会让他谢云玠困于情爱之中的人。”

“……如今看来,果然灵验了。”

容娡沉默的听他说完,心中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略一思忖,她斟酌着道:“魏郎君,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既是情劫本身,也是谢玹度过情劫的人?”

魏学益瞳仁一缩,忽地怔在原地,哑然失声。

容娡心里有些难受,勉强压下浮动的心绪,接着轻缓而坚定道。

“国师的确神机妙算。”

“我与他的缘分……本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