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谢玹的话意味着什么后, 容娡懵了。
腿一软,险些栽到水里。
水声乱响,她手忙脚乱地坐到水里的玉阶上, 这才稳住身形。
见她如此,谢玹止了声。
他自知理亏, 平日里总是不动声色的人, 此刻眉尖紧蹙, 目光复杂, 默然凝视着容娡, 罕见的有些词穷。
二人面面相觑, 相对无言。
暗渠里的竹筒掐着时辰往水池里送了些新的热水, 水面缓缓上升。
容娡脑中乱成一团,哪还有心思注意旁的,连水渐渐没过她的肩头也不曾察觉,一动不动的坐着。
眼瞧着水要淹没她半个脖颈,谢玹无法再继续沉默旁观。
他快步淌过水,攥着容娡的手臂将人从水里捞起来,池水被搅动的哗啦四溅。
容娡的手臂嫩的像细藕似的, 被他的手一攥, 立即起了大片红痕, 晕在雪白的肌肤上。
她懵懵地瞥向自己的手臂,又看向谢玹。
谢玹抿了抿唇, 沾着水汽的睫羽低垂, 沉声道:“对不住。”
这句话不知怎么招到了容娡, 她撇了撇嘴, 眼眶泛红,瞧着像是要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 才吸了吸鼻子,嗫嚅着道:“若是未婚先孕,母亲恐怕要打死我了……”
谢玹没有半分迟疑,将她柔软的手拢入掌中,正色道:“我们成婚。”
闻言,容娡愣了一下,陷入沉思。
成婚,倒也不失为一个计策。
只是……
且不论这一回会不会有身孕。
单就是否要嫁给谢玹这一桩事,她都尚未想好定论。
目前来看,谢玹继位国君是毋庸置疑的事。
待他称帝后,是否还能从一而终的喜爱她?
她并非信不过谢玹。
只是自古以来权势熏变人心的事例数不胜数。
她从前没想过将皇室的人列为夫君人选,正是出于对此的考量。
她担心自己无权无势,仅凭一点小伎俩,若是万一日后谢玹不再喜爱她,她看不清他的心意——实在是没法同皇权抗衡。
谢玹身上有太多谜团了,她看不透他,更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没准儿有朝一日,他会像杀了贺兰铭那样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她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赌。
——他没喝避子汤。
若是不慎有了身孕呢?
即便是嫁与他,也终究是留了个把柄在,难免落人口舌。
容娡犹豫不决,有些心慌。
思索片刻,她定了定心神,抽出自己的手,对谢玹坚定摇头。
“我尚未做好为人母的准备,眼下要紧的不是成婚,而是不能有身孕。”
谢玹握她握的很紧,容娡费了些力气才缓缓将手抽回。
她瞥了眼手背上被攥出的红痕,深吸一口气:“我去命人备避子的汤药。”
谢玹眉头紧蹙,不赞许道:“避子汤于你有害无益。”
“那也比有了身孕再打掉要好!”
谢玹的脸色冷了下去,扯着她的手腕拦住她,语气里不由得染上些怒火:“容娡!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了。
容娡在谢玹面前娇纵惯了,被他这样严厉的一喝,当即委屈的红了眼,没多久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拗不过他,恼怒地甩开谢玹的手,呜呜咽咽道:“你既没饮避子茶,又不准我喝,莫非是存心让我怀有身孕,好借此来留住我?我知你谢云玠智谋出众,可你这心思未免太深重了些,始终想着算计我……若我嫁给你,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岂非要像个玩意儿似的被你耍的团团转……”
她越想越气,怒不可遏道:“你混蛋!”
谢玹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如何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简直要被她气到失语,恨不能钻进她的脑中瞧瞧她成日都在想些什么,偏偏舍不得对她说半句重话。
一瞧见她的泪,便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重,不由得软下态度哄她。
“别哭,我绝无此意。”
容娡依旧又恼又委屈,凶巴巴道:“谁让你未饮避子汤,却偏要迫着我行房!”
谢玹默了一瞬,抬手给她抹眼泪:“对不住,是我情难自禁,一时思虑不周,没有备好稳妥之策。”
等他将眼泪擦的差不多干净了,容娡别开脸:“哼!”
她推了推他,“你且让开,我吩咐人去备避子汤。”
谢玹按住她的肩,不知想到什么,紧蹙的眉心舒展几分。
“不必饮避子汤。”
他的目光瞥向晃动的水面下,嗓音放轻,委婉而意有所指道:“弄出来、弄干净便好。”
经他这样一提醒,容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腹里隐隐涨痛。
她抬手摸了摸,惊愕不已,气得不行,又羞耻于大声发作,敢怒不敢言,只得压低嗓音道:“你无耻……你当时怎么不直接……在外面?”
谢玹义正辞严,雪净的面上瞧不出半点儿羞愧。
“一则情难自抑……二则,彼时你咬我咬的太紧,便是我能竭力找回几分理智,一时恐也无法抽身……”
容娡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回想,简直要无地自容了,连忙面红耳赤的打断他:“谢玹!你不知寡廉鲜耻的吗?别说了!”
谢玹观她面色,目光微动,轻笑了一声。
手指缓缓朝她探过去,没在水里。
容娡咬住唇瓣。
……
水波悠悠摇晃,水声窸窣咕叽,荡出道道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谢玹收回手,指缝间沾了些莹白的光泽。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痕迹看。
容娡只瞥了一眼,便烫到了一般别开视线。
可两人如今挨得很近,她一时不察,从前好奇不已的玉璋,便猝不及防的撞进她眼里。
容娡吓得呼吸一紧:“……”
这么……这么……!
庞大!
她都不敢想,自己从前到底是怎么将这东西吞进去的!
谢玹慢条斯理地掬水濯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怎么了?”
容娡察觉到一种隐约要苏醒的势头,立即戒备起来。
她简直不知该看哪儿好,咬牙切齿道:“不是才解了药?那么多回!你怎么又……!”
谢玹镇定自若地扫了一眼,略显无奈的笑了笑。
“久别重逢……它很想你。”
容娡柳眉倒竖,脸涨得通红,才要破口大骂,谢玹忽然低下头凑近,在她眉心印上一个极轻的吻。
“姣姣,我很想你。”
————
天亮后不久,便传来了贺兰铮兵败的消息。
谢玹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处理政务,但容娡还是被他的动静吵醒了。
她困得睁不开眼,嘀咕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谢玹停下手中的事务,哄孩童般拍了拍她。
容娡没管他,翻了个身接着睡。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寝殿内已空无一人,外面日头高照。
容娡心不在焉地用了膳,忆及昨晚,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避开白芷与白蔻二人,偷偷给了一个宫婢一些银钱,让她悄悄去抓一副避子药。
饮下熬好的汤药后,她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容娡在睡梦中听到了贺兰铮兵败之事,忆及自己从前还想着利用他,不禁有些唏嘘。
大半日没见到谢玹的人影,容娡闲来无事,怕谢玹回来后发现端倪,便想着借出门透透风的由头,将药渣毁尸灭迹。
谁知还没迈出殿门,便被抱着剑的静昙拦下了。
“宫里纷乱不休。”静昙一板一眼道,“君上吩咐过,为确保娘子安全,还是留在月昙宫为好。”
容娡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贺兰铮兵败如山倒,宫里哪还有什么乱子,分明就是拦她的说辞。
她本来也没有很想出门,被静昙一拦,反而非得要同他唱反调。
容娡记得去岁时,静昙为人很好相与,不明白他几时成这样了。
“让开。”她抬了抬下巴,“你也知道这是月昙宫,当知我是什么身份。眼下便是你们君上在此,都未必会拦我。”
用膳时,容娡同侍者交谈了几句,知道月昙宫是前朝太子的寝宫。
虽然谢玹从未主动提及,可她就算再笨,也知晓谢玹就是那位前朝太子瑄。
至于为何他成了谢氏中人,容娡不得而知,不过这不是眼下最要紧的。
容娡着重强调“月昙宫”,是想提醒静昙,谢玹允她留宿在此,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静昙没被她的话唬住,态度坚决,抱着剑杵在殿门前,一动不动。
容娡没了辙,只好返回殿内。
好在月昙宫足够大,殿后单独设院,有一大片栽着花草的泥土地。
容娡便不再纠结出宫之事,命人去拿铁锨,准备将避子汤的药渣埋了。
月昙宫的宫人大多数守在殿外,殿内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人。
因而当拿铁锨的内侍折返回来时,容娡一眼便瞧出了不对。
这不是刚才的那个人。
她心下一凛,飞快地确认袖中的暗器还在后,面不改色地接过铁锨。
“你是何人?”
那内侍立即低声道:“鄙人是二皇子豢养的死士。殿下即日将南下,预备在江东养精蓄锐,筹兵讨伐谢贼,特命鄙人前来解救娘子。”
贺兰铮的人。
容娡谨慎地往旁边走了几步,攥住袖中的暗器,想了想,微笑道:“殿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我位卑言微,恐拖累殿下,又暂无性命之忧,还是不必麻烦了。”
死士并不好糊弄,打量她两眼,一针见血道:“娘子想留下。”
容娡面上挂着假笑,并未答话。
那死士冷笑一声:“天命圣女也不过如此,一心攀附权势。女子为祸,果不其然。”
听了这话,容娡忽然明白他为何冒险来救她了。
她顿觉好笑:“你倒说错了。”
“我选择留下,并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因为有让我舍不得离开的人在此。我是为情,不是为权。”
“反观阁下,满口仁义道德,却也不过是想,借我这区区女子在外的空名,来为你们殿下的大业造势。”
“再者——谢玹究竟是不是反贼、他究竟是什么身份,阁下当真不清楚么?”
她神情镇定,说出一连串的话,说完后,自己不禁都感到有些意外。
那死士听罢,已是面色铁青,见无法说动她,竟伸手成爪,破开身上的长衫,要强行将她掳走!
容娡早有预料,袖箭咻咻射出。
死士中了几箭,吃痛后退,捂着伤处跃上房顶,遥遥看向容娡,咬牙切齿道:“娘子的意思,鄙人会一一传达给二殿下的!”
“娘子的那位情郎,来日二殿下定会多多‘关照’!”
……
目送那道人影远去后,容娡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她丢开铁锨,倚着一株桂花树,回想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
她有点没想到——
自己竟会对一个从未见过的生人,说出她对谢玹有情的这种话……
实在是太古怪了。
容娡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有些头重脚轻,晕乎乎的,面上发热,浑身都十分不自在。
她傻站着吹了会凉风,脸上的热度依旧丝毫不减,便决定回殿内饮些茶水。
才至殿内,没走几步,便瞧见谢玹雪松般笔直立在殿门口的身形。
他同身后的侍者吩咐了两句什么,而后换上一身干净的霜色外袍,朝她走来。
容娡愈发不自在了,心虚地垂下眼。
谢玹扫视她两眼:“脸怎么这样红?”
容娡心里一颤,小声道:“没什么,屋里有些闷……”
谢玹颔了颔首,并未多想,才要收回视线,忽然一顿:“手里拿的什么?”
——避子汤的药渣。
……完了。
容娡心道。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