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一整日的雨意终于哗啦啦落了下来。雨丝淅淅沥沥淋着鳞瓦, 汇成潺潺的水流,顺着檐角流淌,滴滴答答, 敲在玉阶之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潮润水声, 宛如女子绵软婉转的歌吟。
雨汽一路渗至月昙殿, 为殿内送来了些许令人舒适的清凉气息, 却也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潮腻。
初秋天, 又紧阖着门窗, 并不算多冷。
但容娡咬着唇, 细白的双腕攀着谢玹平阔的肩, 打了个哆嗦。
她的眼瞳里满是潋滟的水波,眼角眉梢泛着绯红,浓密的发丝如流墨般堆在簟席上,树藤似的缠在她肩头,愈发衬的她的肌肤如脂玉般雪腻。
分明整个人像才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容娡缓了会儿神后,却轻声喊冷。
缠着她手腕的发带不知何时松开, 皱成湿哒哒的一团, 丢在簟席一角。
谢玹瞥了眼她鼻尖冒出的细汗, 没说什么,短暂地松开她, 蕴着力量感的长臂一捞, 将旁边的外衫扯过来, 披在她身上。
容娡立即将外衫紧紧圈在怀里, 而后皱起眉,警惕地打量他两眼, 见这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抬起还有点发颤的脚踢了踢他,不耐地提醒道:“药解开了。”
声音有点哑。
谢玹慢悠悠地掀起眼帘看她,眼尾的胭脂色更甚,几乎像是用蘸着朱砂的细笔在他眼尾勾画了一道似的,鸦色的眉峰沾着未褪去的谷欠,幽邃眼瞳湿漉漉的,有种与他不大适配的、靡艳的风流之态。
他轻口耑着“嗯”了一声,不慌不忙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脚腕,哑声道:“我知道。”
话虽这样说,可他眼中含笑,看向她的目光噙着缱绻的贪恋与不舍,哪有半点儿要抽身离开的意思!
容娡面露愠色,恨不得扑过去狠狠挠他两爪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怒火,不适地动了动身子,蹙着眉不悦道:“……知道还不出去。”
谢玹却忽然一把摁住她,湿润的眼眸半阖着,似叹非叹的口耑了一声,鼻息很沉很重,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难耐地仰了仰头,露出线条流畅锋利的下颌线。
察觉到他的变化,容娡面色涨的通红,只觉得舌头不大利索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你……”
才发出一个音节,谢玹的喉结滑了滑,将她捞起来翻了个身,从背后紧紧将她紧紧抱住。
“还不够。”
他在她身后低声道。
容娡吓了一跳,呼吸都停了一下,回过神后立刻想破口大骂。
她看不见谢玹的脸,只能慌乱地抓住他的胳膊,旋即便感觉那枚久别重逢的玉璋,带着强势而不容拒绝的力道,徐缓而深刻地抵|近她。
容娡霎时哑了火。
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谢玹说的“还不够”是什么意思。
——不够解药。
她气得浑身哆嗦,跪在簟席上的双膝有些稳不住,恼怒地哭骂道:“滚出去!”
不知是因为许久不曾敦伦,还是因为药效的发作,容娡总觉得这回比以往要涨的多。
她生出一种,自己是一条被架在火炉上炙烤着的鱼的错觉,周围的空气在火焰的灼烧下渐渐变得稀薄,以至于她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炉中火焰如浪潮般燃烧着,一波波拍打着、灼烧着她这条鱼,烤的她浑身通红、滚烫,忍不住哆嗦着挣动,视线眩晕不清,全身的骨骼都仿佛要融化成黏|腻的汁水。
恍惚间,火焰仿佛凝成了一双大手,狠狠将她拖入滔天的火海里,毫不留情地吞噬她、撑开她,直贯灵魂深处,攫取了所有的神志,令她理智全无。
……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容娡无法忍受地哭出声,想挣开始作俑者的束缚,却怎么都无法挣脱。
她只听见谢玹的声音,低沉而磁,像是隔着濛濛的水雾。
“我们至死都会在一起。”
“别再想着离开我了……姣姣。”
——
谢玹披着外衫推开月昙殿的门时,雨已经停了。
雨下了几个时辰,地面上的水洼折射着灯光,空气里满含着潮湿的雨汽。
谢玹拢了拢身上的月白外衫,沉声问守在不远处的侍者:“玉檀池可放好沐浴的水了?”
他立在门前,侍者发觉他身上换了一身衣袍,不敢再细看下去,忙不迭垂下头,道:“回君上,都备好了。”
谢玹颔了颔首,折返回殿内,将容娡严严实实地裹好,抱到偏殿中。
偏殿很空旷,偌大的宫殿内没有过多的装潢,绕过屏风后便是宽长的玉阶,一路通往深处的玉檀池。
池内盛满温水,暖雾袅袅浮动,玉色的纱幔飘在水雾中,显得有些朦胧。
谢玹踏过玉阶,将容娡放在池水里。
才没入水里,容娡立即如一尾滑溜溜的鱼似的挪进水池里侧,离谢玹远远的。
热气将容娡的眼尾蒸的通红,像是才哭过,眼皮连着面颊都洇着浓郁的绯红。
她警惕地盯着谢玹,见他一动不动地杵在池边,脸上的警惕逐渐变成不耐烦,没好气道:“我要沐浴了,你出去。”
谢玹气定神闲:“我亦要沐浴,共浴未尝不可。”
言罢,他便慢条斯理地除去多余的衣物,神态自若地迈入池内。
水面抬升了几分,泛起道道涟漪。
容娡只瞥了他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不禁磨了磨牙,脸色涨得通红,恼怒地啐道:“谁说要和你共浴了,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厚颜无耻!
好生不要脸!
谢玹笑了一下,倚着玉砌的池壁,阖上双眼,没理会她的叱责。
容娡忿忿地盯着他,隔了一小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好在这池子够大,她搅出来的动静没有惊动谢玹,两人之间保持着数尺远的距离,隔着缥缈的雾气,看不太清彼此。
见谢玹没有要靠过来的意图,容娡稍微松了口气,只是依旧有些不自在,往水里缩了缩。
过了一阵,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玹偏头看向她,鸦色的长发宛若浓密的水藻般在水里浮动,整个人笼罩在淡雾里,像一尊隐于云间的玉像。
他的眼眸染了几分水雾的潮湿,像一块温润的墨玉,嗓音里带着点儿戏谑的笑意:“怎么一直在看我,嗯?”
容娡噎了一下,扭过脸,小声嘀咕:“才没有,自作多情。”
谢玹将手背搭在眼上,叹息着笑:“容姣姣,你总是这般……”
闻言,容娡不由得扭头看过去,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他玉质指尖上缀着的水珠,停顿一下,想听听他说什么。
他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直起身,朝她走了两步,将水拨的哗哗响了两声。
谢玹的身量高,池水的深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一站直,小半身躯便露出水面,一道道水流顺着他有力的肌肉线条蜿蜒流下,在容娡惊愕的视线里汇入水中。
容娡惊的睁圆眼,警觉地后退一步:“你作什么!”
谢玹正若有所思地拨着自己沾着水珠的发丝,闻言掀起眼帘看向她:“让你看我。”
他极轻地笑了笑,眼尾上挑,噙着一点尚未完全褪去的绯红,视线紧紧盯着她:“从前不是想看么?”
谢玹生来便处尊居显,一直以来都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他不能容忍有人或事脱离他的掌控,而容娡偏偏从来不在他的掌控之内,是第一次扰乱他淡漠的心绪,令他无法保持清醒自持的人。
她引得他动了情,是他唯一的例外。
谢玹曾无数次想过要修正她这个错误。他处心积虑想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却反而令自己频频失控,无法自拔地坠入她编造的情网。
他能够掌控她的躯体,看着她因情|谷欠而失神的样子,却依旧无法控制她的心思。
他对容娡根本无计可施。
谢玹从前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他从来不允许她亲眼看见,她心心念念的玉璋。
——他不愿让她看清他待她的情意,不愿让她看见他为情失控的模样。
他只想迫使她明白,她只能属于他。
谢玹想以这种——堪称是自欺欺人的方式,来否决他在掌控容娡的同时,也在被她掌控、被她的喜笑嗔骂牵制。
可眼下他算是看明白了,从来都是他不能没有容娡,而不是容娡非他不可。
她甚至不知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谢玹大概弄清她与他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了。
因而,他不再吝于表露情绪,想让她明白他的想法。
……
思及此,谢玹定了定心神,又朝她迈了一步,坦然自若道:“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对,玉璋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你若想看,便允你看。”
容娡隐约记得这是她说过的话。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面色涨红,恼怒地别开脸。
默了一瞬,她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怎地,话没经脑子便脱口而出:“我不光想看,我还想摸上一摸,你情愿吗?”
此话一出,她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谢玹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瞬,眉梢缓缓蹙起,似乎是在认真思索她的话,而后一板一眼地同她分析:“我并非不情愿,只是我算不上坐怀不乱的君子,若你如此,今夜恐不得安眠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减了不少,容娡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跃跃欲试,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难得吃瘪,怒火中烧,无比怀念从前那个无论她怎么撩拨都无动于衷的谢玹,说不出半个字。
好半晌,才怒气冲冲地掬起一捧水泼他:“滚出去!”
怕惹怒他,她又连忙放软了语气,好声好气的找补了句:“我有些口渴,哥哥,想喝茶。”
谢玹不躲不避,被她泼了一脸水。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连带着看向容娡的眼神都变的沉了几分。
容娡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谢玹的神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道:“今日我未饮避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