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禅

鲜红的血液从谢玹指腹的伤口处, 不断的汩汩而出,混着冷檀香的血腥气,霎时满溢在容娡的唇齿间。

血色流漾, 将她的唇瓣染红,仿佛是在她的唇上涂了一层鲜艳莹润的胭脂。

容娡睁大眼, 瞳仁骤然一缩。

谢玹捧着她的脸, 她被迫仰起头, 纤细的颈项向后弯折, 犹如雨瀑里的花枝般不堪重负。

而他淡然的睨着她, 昳丽清湛的眼眸里, 倒映着一泓她的身影, 神情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尝到铁锈味时,容娡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住,脑中“嗡”的一声。

旋即她从谢玹岑冷的神情间,找回一分清明的神志,察觉到他的意图。

血!

他是要用他的血让快红尘药效发作!

她立即如同被钓上岸的鱼一样拼命挣扎起来,链条因此而碰撞的哗哗作响, 像是试图撼动礁石的浪潮。

却无法撼动石像般的谢玹分毫。

反而把自己累的精疲力尽。

容娡渐渐意识到, 以往她能挣开谢玹, 甚至气恼时能挠他两下,皆是因这人在纵容她。

一旦谢玹施压, 她根本动弹不得, 毫无还手之力, 像一条在案板上命不久矣的鱼。

挣动时, 为了不喝他的血,她便试图将双唇闭紧。

察觉到她的意图, 谢玹捏在她脸颊两侧的手添了几分力道,将她白皙的面颊摁出下陷的小窝,制着她张嘴,迫使她不由自主的仰头吞咽,喝下他的血。

血液一点一点流入她的喉管。

容娡明白喝下他的血意味着什么,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泪水偏偏在此时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喉间也多了几分哽咽。

泪珠滑到谢玹手上,他的神情似乎滞了滞。

见状,容娡的眼睫飞快的眨动两下,倏地抬脚蹬他。

朝夕相处数月,谢玹何其了解她的心性。他甚至没有闪躲,眼眸只是极轻的动了一下,便轻而易举地用膝盖压住她。

偷袭失败,容娡气得要疯,当即也顾不得装模作样讨好他了,唇瓣动了动,用力阖紧牙关,几乎是使出浑身的力气咬了他的指尖一口。

在谢玹因吃痛而蹙眉时,她扭动着挣开他的手,咳呛两声,偏头呸出一口血,破口大骂:

“谢玹你个疯子!”

她的脸颊上还留有谢玹捏出的鲜红指痕,发髻也早就在挣扎时散开,此时披头散发,满脸是泪,胸线起伏,形容狼狈。

谢玹与她相比,则是要从容许多。如若忽略衣襟上被她挠出的褶皱、还在仍在往外渗血的左手,他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依旧是渊清玉絜、清雅绝尘的君子模样。

他不甚在意的瞥了眼自己受伤的手指,嗓音温淡,坦然认下她的啐骂:“你倒说对了。我是疯子,因你而疯的疯子。”

“你不该招惹我的,姣姣。”

“既挑起我的情念,就不要想着离开。”

容娡怒视着他波澜不惊的脸,满腹怒火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毫无用武之处,只会让他不痛不痒。

谢玹的性子淡漠,话也不多,诋毁也好,谩骂也罢,他一向不怎么理会。

但他噎人的本领,她很久之前便领会到了,甚至还学着他的模样去噎别人。

真真是气煞她也!

她怒不可遏的瞪视着他。

谢玹不再强迫她饮他的血,睫羽垂落,安静的垂眼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居室里,一时唯余容娡剧烈的口耑息,大起大落的起伏回荡。

血腥气随着呼吸,翻涌着耸到她的喉头,令她的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容娡不由得拧起眉头,捂着胸口,伏在榻边干呕起来。

谢玹好整以暇的看她一阵,见她的眉眼拧成一团,便坐到她身旁,拢起广袖,伸手拍着她纤瘦的脊背,为她顺气。

容娡并不领他的情。

她落得这般狼狈,还不都是拜这个疯子所赐!

饮下去的血一滴也不曾吐出来,她的狼狈不堪与他的气定神闲,对比很是鲜明。

容娡气得额角突突直跳,胃里好像烧起了一团毒辣的火,恨不得狠狠挠花他的脸!

她慢慢坐直身,胸口忽起忽伏,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谢玹凝视她一阵,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尾,细致的为她拭泪。

容娡缓慢的眨了下眼,看向他明净温雅的脸,心里慢慢浮出四个字。

衣冠禽兽。

神祇般的谢玹,本不该是这样的。

事态发展成如此境地,着实有几分是她自讨苦吃。

可她实在是气不过,涂着漂亮蔻丹的指甲蓦地伸向谢玹的脸,触及他神姿高砌的清峻面庞时,犹豫了一下,转而在他的颈项上挠了一把,抓出三道血痕。

谢玹面容无波,分明能躲开,却丝毫不闪避,捱下她这一下,只轻轻抿了抿薄唇。

片刻后,若有所思的评价道:“你倒是爪利牙尖。”

容娡懒得在他面前继续装乖顺,收回手,理也不理他。

谢玹静默一瞬,睫羽缓慢的眨动几下,不知想到什么,嗓音染上几分愉悦:“你是喜欢我的脸么,姣姣?”

容娡的手指蜷缩了下,瞪他一眼,恼道:“是又如何?难道你还能将脸皮扒下来给我不成?”

谢玹的眼眸晕开一点细碎的光,似是盈着一泓清湛的笑意。

他毫不犹豫的拿起方才划破手指的那把匕首,偏着头,作势要往脸上划去,竟当真是要划破脸皮!

容娡简直要被他吓死,赶在他伤到自己的前一瞬,连忙伸手用腕上的锁链挡开匕首,气急败坏的将匕首从他手里夺出。

见她如此,谢玹极轻的挑了挑眉:“怎么?不是喜欢吗?”

容娡没好气的丢开匕首,“你傻了不成,哪有人会喜欢血淋淋的脸皮?!”

她看向折射的冷光的匕首,一阵后怕,拾起它丢的远远的,语气生硬道:“我可不是你,觉得什么世间万物皆是化相,不会因化相而心生罅隙。你若容貌有损,我便不会喜欢,更不会对你的心生爱意。”

谢玹的眉尖微微蹙起,似是陷入沉思。

紧接着,容娡的眼眸转了转,软着嗓子道:“我还喜欢自由,你既愿意将我喜欢的东西予我,那可以放我出去么?”

谢玹回过神,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但他的神情表达出的,显然是不可以。

容娡泄了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我不逃了哥哥,至少将锁链给我解开吧。”

谢玹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尚未开口,门扇忽然被人叩响。

他侧目看过去:“说。”

“君上,容小娘子放出的羽觞,已经尽数拦截了。”

谢玹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

听见这话,容娡目露失落。

一晃神,对上谢玹冷湛的眼眸,心虚的垂下脑袋。

“还有一事。”暗卫道,“三房的几位小娘子来访,说前几日瞧见院中的风筝,很是喜欢。属下等人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劳烦君上前去。”

“我知道了。”谢玹略一思索,起身朝外走。

记挂着锁链还不曾解开,容娡急忙去扯他的衣袖,却因动作太大,被绷紧的锁链猛地一拽,骤然摔回榻上,摔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这一下摔得不轻,她回过神后,当即呜咽着哭出声。

谢玹闻声回头,疾走几步,冷着脸将她捞起来,动作倒还算轻柔温和,细致的检查她是否伤到了自己:“摔着哪了?”

容娡伏在他肩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哭哭啼啼地往他衣襟上抹眼泪,假模假样道:“哥哥,锁链……锁链给我解开呀。”

谢玹动作一顿。

他用指尖挑起锁链,牵出一阵清凌的碰撞声,却并无给她解开的意思,反而漠然的望向她泪盈盈的杏眼,审视她片刻,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解开锁链,岂非是要放任你逃离我?”

他与她耳鬓厮磨,嗓音温磁轻淡,如同在说情话,“与其关心如何逃脱,姣姣,你不应该,更关心快红尘该如何解么?沾上了我的血……”

他慢慢止住话声,垂敛眉眼,睫羽下的眼眸复杂晦暗,眉宇间隐现出一种漠然的悯色。

似是在怜悯她的天真愚钝,又似是陷入某种令他顾虑的思绪。

容娡哭声一停,僵硬的看向他的脸,心猛地高高提起。

谢玹走出了内室,前去应付那些来访的娘子。

离开时,他淡声提醒过她,如若闹出什么动静,她日后便再无出声的机会。

好在,虽然谢玹口中说着冷漠的话,但到底还是为她解开了一只手的枷锁,只缚着她的一只手腕。

容娡的背后满是冷汗,浑身脱力,犹如一条缺水的鱼一般,仰面躺在榻上。

谢玹虽已离开,可她依旧能嗅到属于他的冷檀香,犹如无数根丝线一般缠绕着她的心尖。

仿佛那些被她吞下的血,顺着喉管,一路往下,丝丝缕缕,侵蚀着她的感官,在她的小腹中攒积,几乎要满溢而出。

心里的那颗种子,经由冷檀香的血液浇灌,在此刻疯长,顷刻间便枝丫便蓦地繁茂蓬盛。

药效再次发作了。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在某一瞬间,脑海灵光一闪,明白了为何谢玹要喂给她血。

这人应是蓄意的。

蓄意让她陷入这种,被谷欠念左右的境地。

他被她引着频频失控,她自然也要尝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她亲手种下的因,如今结下苦果,却也理所当然的,当由她吞下。

容娡的呼吸渐渐有些不稳,她忍着药效作用下的异样,用力咬住唇,扼制住喉间破碎难堪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的视线里,多出一抹霜雪似的白。

谢玹回来了。

这人不在时还好。

他一回来,容娡嗅到馥郁的冷檀香,清晰的感觉到,药效作用下的炙热浪潮越发剧烈,如同沸腾的香膏一般,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要被烧成粘稠的水。

她要融化掉了!

容娡如同从胭脂里捞出一般,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在热意的灼烧下遍布净透的薄粉。

她有些渴,不由自主的耸动着喉头,掀起沾湿的睫羽,抬起潋滟的眼眸,希冀的看向他。

她的视线有些朦胧,不太能看得清谢玹的面容。

只能模糊的看到,他如同雪松一般伫立在她面前。

但她想象的到他此时的神情。

他应是漠然的睨着她。

面容空净明淡,神情淡漠、冰冷,不染纤尘,超然物外。

仿佛回到了她饮下茶水的那日。

他也是这般,置身事外的,看着她苦苦沉浮。

提醒着她,她是如何作茧自缚。

容娡忍不住哭出声,泪水大滴大滴砸落,浸湿一大片,白皙的面颊上晕开雾似的薄红,纤细的颈项簌簌发颤。

鸦羽般的鬓发沾湿,分不清是被泪水打湿,还是被煎熬的汗水浸湿。

谢玹似乎极轻的叹了口气,而后俯身摸了摸她滚烫的脸。

他的手好凉。

容娡立即便感觉到,空乏的药效破土而出,几乎要刺穿她的血肉,思绪也在同一时间被搅成粘稠的浆糊。

她难受的哭吟出声,鼻音浓重,嫣红的唇瓣翕动着微张,偏头将他一段修长的骨节含入口中。

指腹上,横亘着谢玹为放血而划出的那道伤痕。

容娡试探着用舌尖舌忝舌氏,没有吸出血,反而激起密密麻麻的酥痒。

她抓着他的腕骨,迷蒙间感觉到,谢玹的脉搏似乎在某一瞬间变得极快,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也骤然鼓起。

容娡被热意磨得迷糊,如同从热水里捞出一般,不住呜咽着,咬着他手指的牙齿不受控的加了几分力道,几近要将那才愈合的伤口再次咬出血来。

谢玹轻轻吸了口气,捏起她细嫩的下颌尖,收回自己的手指。

沾了点温湿的指腹搭在她的腕侧,谢玹似乎是在给她把脉。

片刻后,他松开手,略显无奈的低声道:“……先前是吓你的。很快便没事了。”

容娡却显然无心在意他说了什么。

她一把扯住他的广袖,细嫩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竭力让自己混沌的思绪现出一丝清明。

她实在是不甘。

“帮我解药……”容娡的眼睫脆弱的眨了眨,眸光微闪,忍住眼泪,颤声道,“你若不愿委身于我,那便放我走,或者……或者你去找旁人来。”

旁人来解,意味着什么,他们二人皆心知肚明。

谢玹终于无法再保持淡然了。

他的脸色骤然冷沉下去,单膝压在榻沿,手臂撑在她肩侧,神色晦暗的俯视着她,喉结轻轻滑动。

“你说什么?”

他咬字清冷,嗓音轻的好似一块缥缈的素纱,却暗含薄愠。

冰凉的发丝拂过她的耳畔,清冽的冷檀香飘入她的鼻腔,容娡又想哭了。

“……我错了。”

她从善如流,哼唧两声,侧身试探着抱住谢玹的手臂,诃子上刺绣的雪白荷花,软馥丰润的花瓣,盈盈晃颤着挤压,微微战栗。

“哥哥,你来……解药。”

双膝并着他冰凉的衣料,轻轻触磨,磨出层叠的褶皱。

“不行。”谢玹鸦黑的睫羽颤了颤,幽邃的眼眸半阖,鼻息渐渐攒出一点不易察觉的低谷欠,“……别乱摸。”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容娡磨了磨牙,气恼的哭出声。

她的神志似乎早就被药效磋磨成一团浆糊,几近崩溃的临界,像是浑然不觉自己会激怒他一般,口无遮拦的哭骂道:“谢玹你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疯子!关着我做什么!放我出去!你到底给不给我解药?你若不愿,自有大把的人排着队等着为我解!我去找旁人来解——”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谢玹提起锁链,将她的双手牢牢压在头顶。

“旁人,你想找谁?我在此,你还想要谁?”他的眼白一点点渗出血丝,修长的手攥住她的足腕,折起她纤细的腿,“只属于我,不好么?”

谢玹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肌肤,掀起的凉风,似乎缓解了一点汹涌的药性。

可是不够,

远远不够。

反而想要的更多。

“不好!”半晌,容娡呜咽着哭骂出声,却忍不住揪紧他的衣襟,悄悄朝他凑近,花瓣似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吻他的薄唇、下颌。

泪珠滑落,水声潺潺。

谢玹抽回沾满水渍的手,听到她的回答,眼白中的血丝越发密集,宛若裂开的冰面般一寸寸扩大。

“你想让谁来,嗯?”

他极轻的笑了一声,染着湿意的清俊眉眼,扫了一眼泛着水光的指尖,眉梢挑起一个锋锐的弧度,“你是因我才如此,姣姣。”

药效似乎有所消减。

容娡咬着唇,恼的抬脚蹬他:“你管我想着谁!你既不愿,那……那随便谁人都可以!”

不知碰到何处,脚尖似乎受阻。

轻微的嘶气声传入耳中。

容娡滞了下,察觉到什么,心尖倏地一颤。

旋即小腿便被拽到一旁。

谢玹摁着她,额头抵着她的眉心,气息沉而不稳。

他的眼眸似一泓湿润的幽泉,眉骨锋锐清峻,整个人恍若暗夜之中的俊美妖邪:“随便谁人都能解药?姣姣,你当真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肆意的轻笑一声。

蓦地倾身顶压——

锁链哗啦一声,发出碰撞的声响。

容娡正在胡乱踢蹭的足,倏地僵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空白。

像是一条上了钩、在岸边暴晒而干涸的鱼一般,被人攫取呼吸,脑中嗡嗡作响,一动不能动。

她张开唇,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

最初的窒息过去后,药效却更为难捱,令她的脊背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一样紧绷。

弓弦之上,那只执笔抚琴的手,此刻却并未在做什么高雅之事。

恍惚间,她这条鱼好像横在了砧板上,被锐器死死钉住,毫无挣脱的可能。

鱼腹被人用钝刀剖开,将她劈成两半,刀锋滑过时,攒出极致的涨痛——

哭吟终于脱口而出。

容娡还未亲眼见过玉璋。

身体便先她一步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