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祈愿

容娡被谢玹救下的消息,很快便在寺院中传开。

回厢房的路上,容娡遇上许多前去参禅的僧侣,他们看向容娡的目光很奇异,有惊讶,有怜悯,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畏惧。

她迎面朝他们走去时,他们是仿佛躲避什么似的,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主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容她通过。

容娡这两日几乎没怎么合眼,又困又累,没细看他们的神情,只当他们是好心让行。

艰难走回厢房,她早已困倦不已,头一沾枕便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夜里她睡得不大安稳,隐约听到低低的谈话声,似乎是有人前来问话。

但她的眼皮很沉,听到动静后,眼珠动了动,又陷入昏睡中。

次日,雨霁天晴,碧空如洗。

晨时的静钟声自钟楼传彻整座寺院,容娡悠悠醒来。

这一觉睡了太久,她颈项发酸,缓了一阵才起身。

厢房外有早起去参禅的女比丘陆陆续续经过,住在容娡隔壁的寂清法师见她醒了,送来些素膳。

“施主且用些膳,稍后医师会来给施主换药。”

容娡含笑道谢。

寂清法师说完,又指了指容娡的枕边:“昨日施主睡下后,有个男子送来了一只耳珰,说是您落下的。我将它收在施主枕边了。”

容娡一愣,看向枕边,果然望见一串碧玉的耳珰。的确是她的。

寂清法师要去参禅,不便多留。容娡起身将她送到门外,回到床边坐下后,唇角温婉的笑意慢慢消失。

昨日她没注意,并不知耳珰落下。但寂清法师说来送的是男子,昨日与她有过接触的男子仅有谢玹一人。

她摸着空着的那只耳垂,心中有些懊悔,昨日不该早早睡下,夜里听到说话声时更不应该不起身,以至于错失一次与谢玹接触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送耳珰来的不是谢玹本人,应该是他的某个属下,否则寂清法师的反应不会那般平静。

这样想着,她心中稍微开心一些。

连着下了两日的雨,今日天高云淡,清风和畅,天气十分好。

医师来给她换过药后,容娡感觉脚上的伤痛减轻许多,便打算在寺院中走一走。

谢玹既然答应帮她寻母亲,容娡便不怎么担忧她的安危。反正有人去寻,与其她枯坐着忧心忡忡,不如出去走走,做些实事。

她口中的实事,倒不是亲自去寻母亲,而是如何接近谢玹。

如今容娡对他,可以说是几乎一无所知。

这人如今在寺中,她出去转转,说不准就偶遇到了,届时若能略有接触,也不算是白费功夫。

容娡出门时,刚好遇见了参禅回来的僧侣。

她看到僧侣中熟悉的那个小沙弥,便笑吟吟地颔首打招呼,怎知那小沙弥的回应有些躲闪,与他同行的僧侣看见容娡,更是加快脚步,扯着他快速离开了。

他们避她如洪水猛兽,容娡有些莫名其妙,待人走后,顷刻沉了脸,秀丽的眉微蹙。

一些主道上仍有不少兵卫在巡逻,但他们中的大多数昨日见过容娡躲在谢玹身旁,因而并没有阻拦她。

寺中栽种着一些桂树,因为寺院在山上,花开的较山下晚些,此时正盛放,隔着老远便能嗅到一阵幽幽的桂花香。

容娡循着清香走到千佛殿附近,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跟在她身后低唤:“女施主,女施主!”

容娡回头,望见了方才的那个小沙弥。

她心中因方才的事有些不快,不怎么想理他。但她毕竟腿脚有些不便,小沙弥很快追上来,鬼鬼祟祟的拉着她往僻静处去:“女施主,你且随我来,我有些事同你说。”

容娡只好收起脸上的不愉,随他走。

小沙弥左右观望一阵,拉着她站在靠墙的一株桂花树下,压低声音:“女施主,你可曾发现,今日寺中许多师兄师姐待你有些疏离?”

容娡的确发觉了。她来了兴致,点点头,有些委屈地细声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小沙弥轻声道:“我知道,但还望女施主能够保密,不要同别人说。”

容娡信誓旦旦地点头。

小沙弥便同她道来:“昨日救下女施主的那个贵人,他命格带着极凶的煞,我们出家人皆怕他,所以这两日,寺中鲜少有集体活动,我们也不敢往大雄宝殿那边去。”

“女施主昨日同他接近,师兄们说你是女子,凶煞会传染到你身上,让我们先远离你两日。不过女施主你别担心,这几日多多吃斋念佛,过两日便好了。”

容娡恍然大悟的“啊”一声,若有所思:“小师父可知是什么煞?”

小沙弥仔细回想一阵:“师兄说他,嗯……命格多凶星,命格偏曜,还有……什么聚四煞劫空,总之是个很凶恶的煞!那位贵人眼下住在青檀院,据说还要在寺中住上一段时日,施主如若想安康无虞,切莫同他接触过多。青檀院与大雄宝殿近日还是不要去为好。”

容娡唇角含笑地听着,实则眸中一片冷色。她淡淡地应下:“我知道了。”

小沙弥不大放心地看了她好几眼,想了想,双手合十,对着她连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容娡并不信鬼神之说,耐着性子听他说了半天,不过是想从他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她心中有些不耐烦,浅笑着转移话题:“小师父,寺中可有许愿树之类的许愿之处?我想前去许愿。”

“有的有的!就在大雄宝殿旁边。”言罢,小沙弥欲言又止,“施主过去的时候小心些,莫要午时去。午时……那位会在殿中参禅。”

容娡一一应下,柔声道谢。

待小沙弥走后,容娡慢慢抬起眼,长睫下的眼眸中冷而不屑。

什么没道理的无稽之谈。

对于鬼神之说,她虽不信,但持有敬畏之心;但命中带煞之说是在太过荒谬,这些人竟如此听信,连同他有短暂接触的自己也避若洪水猛兽,实在是愚昧。

容娡自己曾受过命格之论的波及,吃了些苦,故而她对此十分不屑。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谢玹当真命中带煞,这煞还能危及旁人,但他如今处尊居显是真的,他昨日出手解救了她也是真的。

她才不会听信他们的谬论。

她偏要接近这个男人。

一墙之隔的千佛殿内。

清甜绵香的桂花香,宛如少女甜美的歌喉,悠悠绵长。香味越过墙头,不知为何,混杂了些清苦气。

静昙站在谢玹身后,听着墙外的交谈声,身侧的拳头握紧,面上更是一片愤然之色。

待墙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他忿忿不平道:“主上方才为何要拦我!就该容我翻过墙去,拔了那人的长舌头!”

一身白衣的谢玹坐在石凳上,手持经书,正垂目浏览。他面容冷白,神情温和安静,似是丝毫未被外界的议论影响到。

闻言他抬起眼,看着静昙,语气漠然,仿佛是在谈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之事:“议论我命格的人数不胜数,不仅限于这座寺庙,涵盖整个大巍,难道你要将天下人的舌头尽数拔取?”

静昙恨声道:“属下当真有此意。”

谢玹阖上经书,语气缓而淡:“佛曰,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1]。且不论你能不能将天下人之舌尽数拔完,便是你想拔,你以为我会在身边留下这般不分孰轻孰重之人来用么?”

静昙咬牙,仍是气不过,拔出佩剑跑到一旁闷声舞剑。

地面上堆着些落叶,被静昙的足尖带起,哗啦啦乱响。

谢玹看了一眼那些被剑气凌|虐的叶子,没什么情绪,继续看经书。

日影偏移,时辰流逝,寺中响起斋时的钟声。

一声接着一声,提醒谢玹,参禅之时将至。

他站起身,看了还在闷声练剑的静昙一眼,轻轻摇头,走出千佛殿。

他走路时,脚步声轻而沉稳,仪态提拔,如松如玉,每一步都走的如书法大家写下的横竖,十分赏心悦目。

谢玹边走,边思索着政事。

卢凡通敌,铁证凿凿,如今卢氏既除,但丹阳仍盘踞一些不服朝中掌管的地方势力……

许是他太出神,步子又走的有些快,临近大雄宝殿时,一时不察,竟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轻呼一声,声音甜软。

甜香气扑面,谢玹回过神来,感觉那人身体有些倾斜,眉心微蹙,伸手去扶。

那具柔若软玉的、属于女子的身躯,却赶在他的手之前,歪倒在他怀中。

只相触一瞬,边连忙慌慌张张的撑起身站好。

容娡收回手,后退两步,有些惶惶地垂着眼,娇弱不堪地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方才未曾看清身后有人……”

她虽面作惊慌,实则低头嗅着那股冷檀香,眼角偷偷望着那绣着金线云纹的衣襟,心中简直高兴的要开出花来。

这人可算来了!

不枉她在此徘徊,候了半个时辰。

见是她,谢玹顿了一下,淡声道:“是我走的有些急。”

闻言,容娡惊喜地抬起眼,佯作才将他认出:“恩人!”

丝缕阳光从头顶的榕树映入她的一双茶色眼眸中,她的瞳仁剔透若琉璃,简直亮的如同在发光。

谢玹望着她满是惊喜的眼底,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欢喜地唤完那一句后,容娡便没再同他交谈,而是垂下纤长的眼睫,目光四下逡巡,寻了一阵,有些焦急的看向他:“公子可曾看见一个祈愿牌,我方才本欲挂在树上,但……”

她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般的懊恼:“但不慎撞到公子,便寻不见了。”

此事因他而起,谢玹不便走开,便同她一齐找寻。

他很快在身后找到一个挂着红穗子的木牌,拿给她看:“是这个吗?”

容娡惊喜地用力点头。

她从他手中接过祈愿牌,顿了顿,看向榕树,有些难为情地咬了下唇,细声道:“公子,我听人说,祈愿牌挂得越高,心愿能够实现的几率便越大。但我身量不够,能否劳烦公子帮我挂上……”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举手之劳。

谢玹略一斟酌,便伸手去接祈愿牌。

她将祈愿牌递给他,柔软细腻的指尖,与红穗子一起不经意地轻轻掠过他的指腹。

触感有些痒。

谢玹拿着祈愿牌,走到她相中的枝条下。

将那木牌系在枝上时,谢玹的视线不经意地滑过上面的字。

——“愿恩人逢凶化吉,平安顺遂,不再有受他人非议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