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黛遇正欲让石榴将大皇子送回去, 就听大皇子停止哭泣,抽抽搭搭道:“那天,我听到母妃和安娘娘说话了, 宫里都在传,母妃与安娘娘合谋给母后下毒, 惠娘娘,这是真的吗?”
“你说什么?你听到淑妃和安嫔说话?”祁黛遇一惊, “大皇子,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是昨天,不对,前天!安娘娘来找母妃, 母妃让我回自己房间,我都快回去了, 半路上想起来惠娘娘你送给我的木马车还没拿呢,我就又回去了!”结果就看见正殿的门紧闭着, 大皇子还以为是母妃和安娘娘背着他偷吃——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他从父皇那带回承乾宫的点心,母妃不让他多吃结果自己偷偷吃被他看见了。
大皇子想着,安娘娘来做客肯定是带了东西来的呀?做客就是这样的规矩,指不定带的就是点心,母妃真可恶,偷偷吃独食!
大皇子心想这次一定要抓住母妃, 好好嘲笑她!于是他没有立刻进殿,而是躲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 他才多高点身量, 屋里的人根本没有察觉。
只是淑妃与安嫔的对话,大皇子记不太清楚了, “我就听见了安娘娘骂了母妃,她还威胁母妃!”
祁黛遇没有直接相信,小孩子想象力丰富,有时候大人的话到了小孩子耳朵里总会变成另一个意思,甚至有些事在经过孩子的转述时会增添各种莫须有,这并非孩子撒谎,只是他们单纯的认为就是这样的,毕竟认知能力和表达能力都不够完善。
祁黛遇深知,和小孩说话不能用诱导性、假设性的话术,她耐心道:“安嫔和淑妃声音很大,你觉得她们在吵架?”
“嗯!可凶了!”
“那安嫔吵架的时候会怎么说?”
大皇子努力回想:“安娘娘说母妃没有脑子!还提到了我,说我当不了王爷,我会被父皇贬位庶人!”他当时听得快气死了!他才不会被父皇贬位庶人!
“安娘娘还骂了宁娘娘!说宁娘娘不让母妃活,不让我活……”大皇子忽然捂住了嘴,他还想起一句,他听见母妃说“皇后得死,宁妃也不能活”,泪水瞬间积满眼眶,母妃真的害了母后呜呜呜。
而祁黛遇只剩惊讶,宁妃,宁妃!宁妃果然参与了这件事!
宁妃装得那么好,以死证明清白,祁黛遇差点就相信了宁妃无辜!
这时,边上的莲雾“哎呀”一声,她小声道:“主子,奴婢想起来,蹴鞠大赛那一天,奴婢去茶房的时候好像看见宁妃身边的穗禾和菊意在递什么东西,当时奴婢没多想,只以为是茶包一类的,现在想来却奇怪,奴婢那时叫了一声菊意,她吓了一跳,然后对奴婢十分热情,和以往大不同!”
要不是这会听大皇子提起宁妃,猜到宁妃可能与皇后中毒一事有关,莲雾压根想不起来这件事。
宁妃、淑妃、菊意,祁黛遇回想这几天宁妃与安嫔的各执一词,脑海中仿佛有一根线连了起来。
她吩咐石榴:“你将大皇子送到太后娘娘那儿去。”承乾宫是待不了了,倒是太后那儿,定不会忽视大皇子。
石榴:“是。”
回到长春宫,祁黛遇让人准备热水,她需要理一理思路。很神奇的,这次看到那么血腥的场面,她只当时感到恶心,这会儿回来了,却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想想之前看到秀女被杖责都要做上几天噩梦,祁黛遇自嘲自己成长了。
一边泡澡,一边翻看这几天的录像。她之前无聊的时候看了不少刑侦剧,尤其是微表情心理学方面的,也看了不少相关的书,毕竟在这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够正常表情管理的妃嫔们面前,只有通过微表情能分析一二她们的内心真实想法和情绪。
祁黛遇够不上专家门槛,但也勉强有入门的资格。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且桩桩离奇严重,嫔妃们再好的表情管理也绷不住,还真让祁黛遇看出了不少东西。
但这些,只能印证她内心的猜测,当不了证据。
洗完澡出来,葡萄来报,“香椿有话和您说。”
香椿?
祁黛遇一愣,芝麻出宫后,香椿就一心照顾思愉,可是思愉出事了?
“快让她进来!”
香椿进殿后先给祁黛遇吃了一颗定心丸,“不是三公主的事,是关于宁妃娘娘……”
别人不清楚,香椿却知道宁妃娘娘可不是外界以为的人淡如菊。
主子说过,宁妃心思深,且狠,轻易不要招惹。
可前几日惠嫔被栽赃的事却让香椿无比纠结,惠嫔娘娘人好,对三公主视如亲生,便是为了三公主,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惠嫔遭难。
直到刚刚听到宁妃自杀以证清白的事,香椿终于下定决心,她得把那件事告诉惠嫔,千万不能让惠嫔相信宁妃的假面目!
“奴婢之前,和庄妃娘娘意外撞见了宁妃与延平长公主的谈话……”
香椿将自己知道的事告知祁黛遇,“……后来宁妃还找过主子,没过几天,就发生了曾起鸣杀妻一事,主子还说,这些都是宁妃的布置!惠嫔娘娘,宁妃绝非您以为的真性情,她极善伪装、心思缜密,最擅长的就是洗清她自己的嫌疑将一切过错推托到别人身上!”
香椿情绪激动,将东宫那位吴淑女的死因也说了出来。
可她说了这么多,却见祁黛遇一言不发,只是眼眶发红。
“惠嫔娘娘?”
祁黛遇只问她:“我且问你,你需仔细想想,珠姐姐的死,与宁妃有没有关系?”
以香椿所说的宁妃为人,秦璱珠知道了宁妃与延平的谈话,难道宁妃会放过秦璱珠?
若不放过,秦璱珠生产时,便是最好的良机。
祁黛遇想到录像里叶琼的异常,以及秦璱珠生产那天叶琼的举动,一个令她震惊愤怒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里。
香椿哑然,她想说那日她就在产房,的确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主子却是产后突然雪崩,可看见惠嫔的神色,她又不太确定起来,是啊,宁妃当真会放过主子吗?以宁妃的城府,难道想不出骗过所有人的手段?
祁黛遇见香椿也不确定,“你即刻回启祥宫,将珠姐姐生前用过的东西还有其他遗物仔仔细细查一遍。”
随后站起身,“言荷,随我去一趟坤宁宫!”
如果宁妃是害秦璱珠死亡的凶手,她绝对不会放过!
坤宁宫里,夏医令的回归,的确给皇后带回生的希望。
夏医令作为太医院医术最高超之人,所见所闻也比旁人多,对付奇兰叶花粉的毒,他的意思是:“微臣的确知道一味药,可解奇兰叶花粉之毒,只是那药药性强烈,以皇后娘娘如今的身体情况断然受不住,便是想其他办法滋养凤体,最多也只能再撑数年。”
蒋渊收到消息赶过来,就听皇后道:“给本宫用药。”
她微笑道:“能再活上几年,是本宫赚了。”
蒋渊目色沉沉,没有说话。
祁黛遇到坤宁宫的时候,皇后已经用了药,脸色比之前好很多,奇兰叶花粉使皇后中毒,却也因其特性让皇后的肌肤焕发新生,皇后脸上的皱纹全都消失了,皮肤白皙光泽,几乎连毛孔都看不到、
皇后本就长得不差,变化使她的美貌更上一层,再加上常年修得的贵气雍容,叫人晃不开眼的同时又自行惭愧不敢直视。
祁黛遇进去后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行礼。
“你来了。”皇后靠着床柜,朝着祁黛遇微笑,在祁黛遇开口前,她道:“是为了宁妃?”
祁黛遇一惊:“娘娘,您知道?”
之前的确不知道,可这些天,也足够皇后调查到一些事情了,再加上这两日的动静以及女人特有的直觉,皇后基本确定,真正想害她的人,是宁妃。而淑妃,估计是被糊弄的伥鬼。
皇后微叹:“太后是本宫派人去请的。”
祁黛遇这才明白为什么太后和皇上说了几句话,皇上就不继续追查了。
祁黛遇不解:“为什么?”如果当时太后晚来一点,也许宁妃就暴露了!
皇后正色道:“因为本宫是皇后,不论皇上心中如何所想,可在外人看来,皇上就是为了妃嫔内斗一事屠杀宫人性命,本宫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背负‘残暴’、‘滥杀’之名。”
“可陛下不一定会在乎这些!”
“本宫在乎!”皇后十分严肃,“本宫与皇上夫妻一体,得想皇上未曾想、忧皇上未曾忧的事。”
祁黛遇完全无法理解皇后这种心理,皇后有这么爱皇上吗?她不觉得这是出于爱。
“而且,就算查出了是宁妃又如何呢?”皇后放轻了声音,“奇兰叶是安嫔的,偷奇兰叶花粉的阿喜是淑妃的人,给本宫下毒的是菊意,宁妃最多只有个教唆之罪,说不定她早就安排好退路,只说自己无意和淑妃说了几句玩笑话淑妃便当了真,如此一来,能拿宁妃怎么办?”
祁黛遇:“可皇上,皇上会……”
只要皇上狠得下心,执意要杀宁妃就行啊!
皇后眼神里有些许怜爱,似乎是在怜爱祁黛遇天真,“傻姑娘,没有确切的证据,皇上是不会杀了宁妃的,朝中还有个杨阁老呢。”
皇上不会在意一个宁妃,但会很在乎一个阁老。
祁黛遇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宁妃疑似害死秦璱珠,又对皇后下手,让她看着这样的人一身清名活着,她做不到。
皇后看透了她的想法,“你放心,本宫自然不会放过宁妃。只是本宫也和你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的忍耐是为了更好的痛击敌人。宁妃今日以死相拼,可陛下不糊涂,这次的疑点定然会在陛下心中留下怀疑的种子。日后,我们机会多的是。”
她没说的是,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反击。
有些争斗,不止在后宫。
祁黛遇沉默了一会,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皇后娘娘,如果我能对付宁妃,您愿意让我试试吗?”
皇后惊讶挑眉,“你想到了办法?”
祁黛遇:“我不确定行不行,但我想试试。”
皇后忽而一笑,“好,你既然有办法,那就去试,大不了,本宫给你兜着。总归本宫还有几年活头,必定能护住你。”
祁黛遇眼睛一亮,“那臣妾可真做了?”
“嗯。你若是有需要的话,梅意她们都会配合你的。”
祁黛遇得到答案急匆匆走了,梅意将温好的药端来:“娘娘您这么放心惠嫔与宁妃对上吗?”
总觉得以惠嫔那良善的性子斗不过宁妃的。
皇后这时脸上才浮现了一些疲惫,“梅意,夏医令说,本宫活不了几年了。”少则三年,多则七年,她的生命,只剩这么多就要走到尽头。
梅意眼眶一红。
“可是,本宫的令仪、昇儿还那么小,本宫必须要替他们做打算。在这后宫之中,本宫最信任的,只剩惠嫔了。”就连皇上,她也信不过。不过皇上如今大约也信不过她了。
“可是惠嫔心底善良,性子又软,难以成事,本宫得趁自己还活着,好好教她。这次对上宁妃,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她靠自己就能收拾宁妃,那就证明本宫没有看错人,若她不行,至少也能让她知道妃嫔之间的争斗能到什么程度。”
于皇后而言,祁黛遇知根知底,有良好的信任基础,且品行端正善良,最关键的是,她知道祁黛遇没有生育的想法。祁黛遇一直在避孕,且庄妃死后,她对生产一事更是有了阴影。如此一来,祁黛遇身边,便只有一个三公主。
这样的人,才能让皇后放心托付。
皇后喝完药,口中苦涩无比,她最多还剩下七年,这七年里她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罢了,还是帮帮她吧。慎刑司那个小祥,可查出来她家中情况了?”
梅意:“查出来了。”尚宫局的宫正是她们的人,想调查一个宫女的籍贯不难。
“那小祥家就在周边朗县,家中父母健在,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只是两个妹妹都被送进大户人家做丫头了。
皇后道:“派人去她家里,切下她哥哥一根手指头,送进慎刑司。”
梅意低头:“是。”
皇后垂眸,皇上想要以杀止恶的办法没错,可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
宁妃想要她的命,那宁妃这条命,她更愿意自己收。
不过,想到祁黛遇跃跃欲试的模样,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若那丫头争气,便让给她吧。
翊坤宫里,宁妃惊险之下保住了命,太医说,她那一剑深入肺腑,若是再上点,只怕就刺进心脉了。
也是这差一点,救了她一命。
昏迷间,宁妃曾痛醒片刻,只那片刻,她确定自己活了下来。
苍白的嘴角微弯。
看,老天都在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