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可以听见。
梅意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皇后,只见再次听到这个消息的皇后咳嗽两声, 又吐出了一口血。
“娘娘!”
皇后神情崩溃,“梅意, 是不是本宫的错?”
“不是的,不是的!”
“若非本宫执意让父亲去庄子, 他也不会跑到外县去, 自然也就不会遇上山匪,更不会坠马。是本宫的错,都是本宫的错……”刚失祖父, 又失亲父,皇后便是再坚韧的心也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击。
承恩伯再纨绔, 也是皇后的亲生父亲,也是皇后幼年时孺慕过的父亲。
“他定是听闻了祖父死讯, 为了赶时间走的山路,才会遇上山匪。”承恩伯没少被讥讽虎父犬子,心中却一直敬仰姜老元帅,姜老元帅的死讯传出,他会第一时间赶回京城奔丧。
可谁又能料到,如今的结局呢?
祁黛遇想安慰都不知从何说起。
“惠昭仪,你回去吧, 让我好好静一静,旁的人, 也不用来。”皇后脸色灰白, 却是不想与任何人说话的模样。
祁黛遇只得道:“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她慢慢地退到殿外,就在外面候着, 直到太医匆匆而来,直到皇上匆匆而来、
蒋渊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疾步进屋。
祁黛遇听到太医说皇后吐血是气血攻心所致。
这么大的动静,大公主自然也听到了,她想要进屋,却被祁黛遇拦住。
祁黛遇蹲下来,“大公主,你还记得你说过,要保护弟弟吗?现在皇后娘娘生病了,二皇子一个人会很害怕,我们去陪着二皇子好不好?”
大公主泪眼朦胧地看向殿里,“惠娘娘,母后会好起来吗?”
祁黛遇:“一定会的,所以,我们不要当皇后娘娘担心。”
大公主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主动牵起祁黛遇的手,“我们去找弟弟!”
母后生病了,她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不让母后担心。
祁黛遇松了口气,和她一起往偏殿走去。
皇后病了,宫中高位只有宁妃尚能担事,皇上便下令,让宁妃暂理六宫,安嫔、惠昭仪从旁协助。
祁黛遇没想到还有她的事,但为了皇后,她没有推辞。
宁妃叫两人去翊坤宫商议,将宴会礼乐、花草冰炭之事交给了安嫔,将各宫饮食采购、针线器具之事交给了祁黛遇。
好在之前皇后手把手教过她不少管事技巧,且膳房、茶房和司珍司等处的管事都是皇后的人,并没有人敢为难她,一切事物祁黛遇应付起来不算吃力。
但饶是如此,也让她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
“真不敢想象,皇后娘娘每天得多累。”祁黛遇由着言荷给她锤肩,石榴给她按腿。
今日膳房采购出了漏子,算错一笔记账,祁黛遇去处理,结果那些个管事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扯不清楚,就和看戏似的,吵得人头疼。
祁黛遇也是深刻发觉,这后宫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在斗的。
言荷:“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主子可千万别小瞧那些太监宫女,他们毒起来极磋磨人。主子不比皇后娘娘威望深重,难保有人趁着这段时间兴风作浪,为己牟利,反倒坏了主子名声。”
祁黛遇:“多谢姑姑提醒。”
莲雾端了晚膳进来,“主子,先用膳吧。”
“好。”
祁黛遇吃到一半,突然又想到:“姜老元帅的灵柩是不是已经到城外了?”
石榴:“是,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明日出宫亲迎姜老元帅灵柩,并允了皇后娘娘回元帅府为姜老元帅以及承恩伯治丧。”
祁黛遇点头,皇上这般也算是给极了姜府荣耀,给极皇后体面,也让那些以为姜老元帅身死姜家就会没落的人收起轻视之心。
“但愿皇后娘娘能早些振作。”
翌日,几乎是满城缟素,迎接姜老元帅灵柩归京,京城百姓自发为这位保家卫国的老英雄上香磕头,元帅府门前前往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而皇上亲临为姜老元帅上香,更是谱写了一段君臣佳话,文人才子莫不称赞。
蒋渊到底不能久待,临走之前,只握住了皇后的手,认真道:“阿女赢,朕等你回宫。”
他知晓她的伤痛,也竭尽所能给了她最大的抚慰,这话里的意思,也是希望她早日振作。
毕竟,她除了是姜家之女,亦是一国之后。
皇后福身:“臣妾明白。”
待皇帝走了,皇后掉落一滴泪,看着满府的白色只觉酸楚。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皇后眼中已经恢复清明。
“母亲和各叔伯都到了吧?”
元帅府管家弓着身子:“已在正房候着。”
“随本宫过去。”
姜老元帅一生只有承恩伯这么一个儿子,而承恩伯只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如今姜老元帅和承恩伯相继去世,他们这一支再无男丁。皇后此次回府,除了治丧,还有意在族中挑选一子过继到承恩伯名下,继承姜家门楣。
姜老元帅有两个弟弟,即姜二老爷、姜三老爷,两人都在朝中为官,却都是虚职,手上并无什么实权。
姜家二房三房各有两个孙子,此番选人就在这四人里面。倒也不是不能在旁系里挑,只是到底不如这两房亲近。
皇后一进去,屋里一堆人行礼问候,皇后最先去看的是承恩伯夫人。
虽然承恩伯纨绔多情,承恩伯夫人总看不上眼,但到底两人多年夫妻,总是有情分在的,如今承恩伯骤然去世,承恩伯夫人也伤心不已,短短数日,白发横生。
皇后忍住心中酸意,“都起来吧。”
她没有说废话,直接道:“本宫的意思,三弟就不错。”
姜三公子,姜如蘅,算是姜家这一辈的男丁中才学比较出众的人,之前皇后默认公中出银子给姜如蘅捐了官,如今姜如蘅在朝中担任鸿胪寺从八品主簿。
姜二老爷一听幼孙被选中,不仅没有舍不得,反而高兴地立刻将人推至皇后身前,“还不叩首见过你长姐和母亲。”
姜如蘅的亲生父母也是一脸笑意。
左不过是在族谱上换了个爹娘,但前程却是大不一样,他们自然没有不高兴的。
姜如蘅依礼拜见皇后和承恩伯夫人。
承恩伯夫人取出早就备好的收子礼,“收下吧,之后我会让人在伯府里收拾出你的房间。”
“多谢母亲。”
皇后道:“鸿胪寺那边你不用去了,最近几月在家陪伴父母,明年开春去地方上历练几年再回京。”
文官想要上升,必是要去地方上任职历练的,皇后这是在给姜如蘅铺路。
“以后你便是本宫的胞弟,你的前程本宫自然会为你打算,去了地方上,不求有功但求无功。”
姜如蘅:“长姐的教诲,弟弟记住了。”
过继之事还要请姜家族长过礼,这就不需要皇后操心了,其余人都离开,屋里只剩下皇后与承恩伯夫人。
皇后走至承恩伯夫人面前,缓缓跪下。
承恩伯夫人站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可怪我?怪我将父亲遣至京郊庄子,才让他去了许县,才会……”
承恩伯夫人打断她:“你父亲那个人什么脾性你难道不清楚吗?便是他在京城听到许县有那只蝈蝈王,也会赶过去的。此事怨不了谁,大概这便是你父亲的命。”
“许县那一带的山路,山匪是近几年有的,你父亲身边的随从劝过他走官道,是他急着回来给公爹治丧,不听劝告走了山路。当时随从们与那些山匪激战,你父亲的马受惊,他从马上坠落,被马踩伤,这才丢了性命……”
皇后垂眸,此事她已查过,许县那帮山匪靠着深山躲藏,以山为家,劫持百姓只取其钱财并不伤人性命,因此许县的官府迟迟没有抓获,那日拦下承恩伯本也只是想劫财,但承恩伯急着回京直接令手下人动手,两帮人便打了起来。
承恩伯的手下那都是姜家军里退下来的老兵,身手矫健,时间充足收拾那些山匪是没有问题的,哪知承恩伯的马却受了惊。
如今那些山匪都已被抓获,都只承认劫财,不曾对承恩伯的马动手脚,即便猜测是意外,也没有任何证据。
皇后只能劝慰自己,当真是天意。
承恩伯夫人将皇后扶起来,“到了如今,姜家便只剩你一人,莫要想其他了,照顾好皇子公主才是要紧的事。”
她发觉了皇后脸色的不对劲,提醒她注意身体。
她难得地软了语气,许是因为,公爹、丈夫一死,便只剩下她们母女俩了吧。
皇后没有说自己吐血的事,只道:“我选了如蘅,也是看重他有几分才学,日后或许也能为姜家遮风挡雨,他便是为了讨好我,也一定会孝敬您的。日后,若您觉得寂寞,或许可以将他妻儿留在身边,也有人陪着。”
承恩伯夫人却摇了摇头,“你不是想让他去地方上?何须让他们夫妻分离呢。不必担心我,只你那些叔伯,定会让几个哥儿姐儿来陪我,若真要乖巧的,在我身边养几年也不是不可。”
见承恩伯夫人心里有成算,皇后心里也卸下了一块石头。
承恩伯夫人又想到一事:“跟随你祖父回来的那些将士,都对姜家忠心耿耿,今日他们前来拜祭,你或许可以见一见。笼络住他们,也算是为二皇子打算。”
皇后这次回府,为的就是这个。
那些人跟随姜老元帅多年,便是如今姜老元帅去世,未来很多年内,他们也会照拂姜家,自然也是二皇子天然的助力,她自不会放弃。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