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宫的日子总是比在皇宫里要轻松快乐的。
这天, 祁黛遇又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
她大嫂生了,生了个女儿。这可是祁家小辈里的头一个,老太太别提多高兴了, 大方地给寺里捐了三十两香火银子。
祁才商得意道,他已经给孙女取好了名字, 就叫“祁书韬”,意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韬武略不在话下。他觉得他孙女有这个本事!
万氏近来学了不少字, 也能给祁黛遇写信了, 在信里先是吐槽了几句祁才商给孩子取名太大,她觉得叫“珠”啊、“丹”啊什么的就挺好(祁才商在此句后备注:你母亲妇人之见!),又抱怨自己见不到孙女云云。
祁褚褚夫妇还在云南卫, 尚不知何时归来,估计数年内是看不到孩子了。
祁黛遇给回信:她觉得“祁书韬”这名字很好!若是觉得取名大了, 再取个小名唤着便是。
得了个外甥女,祁黛遇很是高兴, 然后大公主和二公主就发现了,这几天“上下天光”各种小甜点,都特别好吃!两个小家伙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肚子撑圆润了还想继续吃。
祁黛遇可不敢让她们吃坏肚子,连忙劝住了。
二公主来了也有些日子了,祁黛遇这才知道,二公主小名唤作“宝恩”, 从名字来看,安嫔对这个女儿也是寄予深深的母爱。
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 二公主从一开始的胆怯怕生, 如今已经能在祁黛遇面前自在说话、活动了。
但她性格的基础已经打下,和大公主比起来, 就是一个娴静敏感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总是心善脆弱的,说起话来也要注意尺度,以免其想多。
好在这方面祁黛遇很有经验,她和二公主相处得很好。
于是安嫔就发现了,每天一起床,二公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往“上下天光”跑,晚上回来,左一句“大姐姐”,又一句“惠娘娘”。自是有些吃醋的,但安嫔也发现了女儿好的变化,便如她当初承诺的那般,各种好东西往祁黛遇那儿送。
进入八月里,秦璱珠的肚子大了,圆嘟嘟像揣了个西瓜。
她偷偷告诉祁黛遇,自己问了太医,肚子里的多半是个公主。
“公主也好,都说女儿贴心,那日看着大公主和二公主跳皮筋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是个女儿,以后就能和她们一起玩了。”
依着规矩,皇子五岁入上书房,公主七岁入上书房。如此一来,皇子三岁左右就要开蒙了,自然也与玩乐无缘。
祁黛遇:“是啊,公主好,以后给她穿漂亮的衣裳,编好看的辫子!若是想成亲,便招一个俊朗的驸马,若是不想成亲,养几个面首也不错自在的过一辈子也不错。”
本朝的公主待遇还是很不错的,国富力强,公主也无需和亲,成年后就有自己的公主府,若是得皇上重视,还能有自己的封地。
听她这混不吝的话,秦璱珠乐不可支,只见那肚皮突然鼓起来一块。
秦璱珠一愣,“她动了!”
祁黛遇大笑:“看来她也认同我说的话呢!”
对秦璱珠来说,有孕自然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也有苦恼,随着月份渐大,她出现了妊娠纹。妊娠纹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有的人生上数胎肌肤依旧光滑,有的人却长满狰狞恐怖的妊娠纹。
秦璱珠的妊娠纹算不上严重,但对重视容貌身体的妃嫔来说也的确是一件严峻的事,祁黛遇网购了一些精油,说是自己做的,让她涂着试一试,只能说,有一定的效果。
“算了,就这样吧,都这个岁数了,也不指望再争什么圣宠。”秦璱珠笑着道,她现在就是有女万事足,等孩子生下来,便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皇上日后也不会薄待她,圣宠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祁黛遇瞪她:“什么‘都这个岁数’,你才多大年纪呀。”
秦璱珠就比她大上三岁,如今也就二十五岁。
但她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过是秦璱珠的自我安慰,也就是秦璱珠天性乐观,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祁黛遇也不再劝。
随着一场大雨落下,吹散暑气,气温降了不少,今年的秋天似乎比以前来得早些。
还来不及为秋收贺喜,边关传来消息,与北历一战大捷,北历皇帝驾崩,其第二子继位,愿签署受降书,以昭国为尊。
按理说,此战打出了昭国士气,北历又正是内斗混乱之时,若皇上下令乘胜追击,覆灭整个北历也不是不可能,然而皇上旨意很快送出去:收兵,接受北历投降。
外人或有不解,宫里却隐隐有了消息。
姜老元帅在与北历最后一战中受伤,性命垂危。
消息送过来的时候祁黛遇正与皇后说话,眼睁睁看着皇后脸色一白,晕了过去。
皇上和太医来得很快。
太医进去诊断,蒋渊看着祁黛遇叹气,“姜老元帅两月前便受了伤,还未痊愈又上了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姜老元帅左胸中了一箭。”
到底年岁已高不复少时勇猛,战场上暗箭难防,本就有伤在身的姜老元帅身手自然没有之前灵活,中的那一箭靠近心脏,十分危险。
“朕已经让宫中太医加急过去,惠昭仪,皇后这边,你多多宽慰。”他不能久待,姜老元帅受伤的事还没传开,北历那边尚不知情,他得在此事传开前部署好一切,以免北历趁机生乱。
便是再心疼皇后,也得在此事处理完后再来。
几乎是皇上刚走,皇后便醒了。
“娘娘,”祁黛遇从梅意手中接过茶杯,递给皇后。
皇后摇了摇头,“陛下来过?”
祁黛遇便将皇帝说的话转告。
两行清泪顺着皇后的脸流下,这还是祁黛遇第一次看见皇后哭。
皇后红着眼,声音哽咽:“本宫自小养在祖父母膝下。”
“嫔妾也听说过,娘娘骑马射箭不比男子差,都是姜老元帅教得好。”祁黛遇轻轻道。
“祖父戍守边疆,一心为民,他受了伤,未必不知道再上战场的凶险,但他深知自己在北历军中的凶名,若他出战,北历军队士气自降三分,我军战士便能多活一些人。”
祁黛遇:“姜老元帅,是昭国的英雄。”她也泪眼朦胧,对这样保家卫国的英雄,她永远钦佩敬重。
皇后缓缓抬头,“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①。然而祖父在边关性命垂危,本宫却连守候身侧的机会都没有。”
遥遥路途,深深宫海,将祖孙俩彻底隔开。
皇后都快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见到祖父是什么时候了,大约是自己刚被封为太子妃时?
那时祖父粗粝的手抚着她的脑袋,郑重又殷切对她说:“阿女赢,忠于君王、母仪天下、常省自身、以和为贵。”
那时她尚且沉浸在女儿家的羞怯中,并未细想祖父的殷殷嘱托,亦看不出祖父眼中的骄傲与疼惜,只道:“孙女才不想当什么太子妃呢,孙女只想跟着您去边关御马杀敌!”
如今回忆往事,竟都快记不清了。
长吁一口气,皇后挤出一抹笑,“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本宫。皇上既说了此事得瞒着,本宫自然也不能让人瞧出端倪,误了大事。”
她吩咐梅意,“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本宫最近操劳,精神不济所致。”
她行事有度,似乎还是那个临危不乱的皇后娘娘,祁黛遇却更想哭了。
不等过中秋,皇上便下令回宫,通知得草率,各宫难免有些慌乱,皇后及时出面,派出几个大宫女稳住场面,协调各处,很快各宫便收拾好了行礼。
回城车队走得快,祁黛遇担心秦璱珠受不住,特地去她马车里陪着,皇后娘娘也派了医女过来。
“倒是没想到,今年的中秋会在路上过,也算别有一番风味。”秦璱珠笑道:“却是可以看看这宫外的月亮和宫里的月亮比起来谁更圆了?”
祁黛遇配合地笑笑。
秦璱珠看出她情绪的低落,“遇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事不能说,祁黛遇只道:“我是在可惜我腌的那些个李子,石榴疏忽,竟然忘装上!”
秦璱珠便笑:“难得见石榴粗心!你还说我好吃,你也不遑多让嘛!”
回宫之后,祁黛遇才知晓,皇帝下旨让云南卫指挥使裘胜带领亲卫速往边关,负责北历受降一事。
旨意一出,京城百姓议论纷纷,难不成皇上担心姜老元帅功高震主,明明是姜老元帅带领边关军打赢了北历,却让裘胜接手,这不是抢功吗?
朝堂之上,也有言官请奏。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皇上此举,是为了让裘胜顶住姜老元帅去世后边关会面临的压力。
衍庆居,石榴几个还在收拾行李,祁黛遇却怎么也坐不住。
大哥祁褚褚的岳父郎中豪乃云南卫指挥佥事,正是裘胜亲信,若裘胜此番前往边关带着郎中豪,那祁褚褚说不定,也在行列里!
边关尚未彻底平稳,祁褚褚这一去未必没有危险。虽然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大哥,但祁黛遇还是忍不住担心。
只是,担心也没有用,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十日后,裘胜终于到达边关,与此同时,姜老元帅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传入了京城。
举国震惊,一时间,文人悲咏、武人长啸,百姓们莫不痛哭流涕。
皇上下令,封姜老元帅为忠勇国公,赐谥号“忠正”,葬入太庙。
并迎忠正公棺木入京,许百姓祭奠。
坤宁宫里,皇后娘娘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