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皇帝的神色, 丽美人知道不妙,脸上的神色更委屈了。
“陛下可还记得,嫔妾之前和您说过, 嫔妾有一个姐姐?”
蒋渊颔首。
丽美人红着眼:“嫔妾的姐姐和嫔妾都是乐坊司的舞姬,有一次, 晟王府设宴,请了乐坊司的舞姬过去表演, 那位曾大人席间喝了酒, 竟想强占嫔妾姐姐,好在姐姐机敏躲了过去。原想着曾大人身为朝中大臣,光风亮节, 只是喝醉了酒一时糊涂,等酒醒后定会理亏。”
“可谁知曾大人不但没有对嫔妾姐姐感到抱歉, 竟然仗着权势威逼!嫔妾那日去找姐姐,被他瞧见, 他又对嫔妾……”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
曾起鸣对一舞姬动了邪念,而又意外撞见舞姬更具风情的妹妹,立刻转移了目标。
丽美人一脸愤懑,“他是高高在上的京卫指挥使大人,嫔妾姐妹不过是低贱的舞姬,如何能与他抗衡?最终是嫔妾姐姐拼了一条命将此事闹大,曾大人顾忌我们是乐坊司的人, 这才罢休。”
乐坊司的所有乐姬舞姬虽然低贱,但严格来说, 都隶属于皇帝。曾起鸣想要强抢, 还闹出了一条人命,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 定少不了受罚。
而刚好那时杨府有意与曾起鸣结亲,能娶到贵女,曾起鸣自然也不再惦记一个舞姬。
丽美人得以逃过一劫。
可因为得罪了曾起鸣,乐坊司的管事也不敢再用她。舞姬不能跳舞,便只能在乐坊司做一些杂活,丽美人又长得漂亮,可想那些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嫔妾本想着这辈子就那般过了,哪知有幸能遇到陛下,可是嫔妾却是万万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曾大人,他还贼心不死……”丽美人捂着脸呜咽。
她眼里流着泪,内心却一片冷意。
她不知道宁妃是怎么操作的,但曾起鸣今日的确进了宫,还喝了酒。她故意掐着时间过来,还穿了一身最寻常的绿色衣裳——正值夏日,宫女的宫装都是绿色。
曾起鸣醉酒,乍然看到她和其他宫女走在一起,还以为她从乐坊司进宫当了宫女,借着酒意耍横。
被出来迎她进殿的全福海撞了个正着。
于是有了现下的事。
听完丽美人之言,蒋渊神色冰冷,他没想到曾起鸣胆子这么大。
他没有问丽美人为何不报官这类话。
想也知道,便是报了官,京兆尹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舞姬而得罪京卫指挥使。
可是,曾起鸣逼死了一个舞姬却一点水花都没响起,那私下他还干了什么事?
若一开始,蒋渊对曾起鸣的不满只是因为其胆大包天意图不轨后妃,那现在,就是对曾起鸣这个人的怀疑。
天子生性多疑。曾起鸣的能力是不错,但要是其仗着是自己的心腹就欺下瞒上,罔顾法纪,却是蒋渊所不容的。
“你先回去,今日的事不许对外言语。”
丽美人见好就收,“嫔妾告退。”
她一走,蒋渊把全福海叫进来:“召徐可进宫。”
徐可,密查司统领,密查司乃秘密而立,负责一些暗中的情报收集。
一碗醒酒汤灌下去,曾起鸣慌了。
跪在乾清宫门前,看着边上守着宫门的小太监,曾起鸣赔笑:“公公,不知皇上有何交代?”
乾清宫的太监自是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只听皇上的命令行事,皇上让这位曾大人跪着,必是因为其惹了皇上不快,太监的脸色就不太好。
“陛下只交代了让大人跪着,其余的一概没说,咱家也不知道啊!”
曾起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得势的时候,这些太监见到他什么时候不是笑脸相迎,这会倒摆起脸子了。
曾起鸣心中唾骂几句没根的人,又恨自己昏了脑袋,和晟王世子一起用膳,怎么说笑几句就忍不住喝了酒呢?皇上赏酒是恩赐,可不是真让你喝的!
喝酒就算了,还办了糊涂事。
他也是真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小的舞姬竟然就是皇上新宠的丽美人。
曾起鸣内心惶恐,也不知皇上会怎么罚他,但怎么说他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而且也没对丽美人做什么实质性的事,皇上应该会网开一面……吧?
衍庆居里,祁黛遇也静静地等着消息。那日丽美人回了咸福宫后就闭门不出,连请安告假不去了。曾起鸣那日跪了三个时辰,被皇上下令送出了宫。
对外的说法事,曾起鸣言辞不当惹怒皇上才糟了斥责。
众人只道伴君如伴虎。
而祁黛遇这个算知道一点内情的心里就痒痒,难不成,这事就这么算了?皇上这么能忍吗?
哪知,就过了五日,京兆府外的陈冤鼓被人敲响了,来人来自滁州,声称是曾起鸣妻舅,状告京卫指挥使曾起鸣虐杀发妻、残害同乡举子。
曾起鸣原是个普通武夫,成过一次亲的事知道人的不多,但此前他一直想求娶世家贵女,打听过他往事的人也不少。所以曾起鸣发妻早早去世的事,京中还是有人知道的。
但都以为,那发妻只是病逝,却不知其是被曾起鸣虐杀。
虐杀发妻,这个罪名还是很严重的,而后一条残害举子也不是小事。
既是举人,那就是朝廷储备人才,在各项政策条例上都是有优待的,举人见到县令都可以不跪,可见其地位。可曾起鸣竟然残害同乡的举人?
一时间,京城人士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此案。
陈冤鼓一敲,状告人先行五十大板,京兆尹必须受理,又有这么多人关注,不得不传唤曾起鸣。
曾起鸣起初自是不当一回事的,所谓的妻舅,当年就不敢替妹妹撑腰,如今又有几分胆量?至于那举子,曾仗着举人身份欺辱过他,后来他跟随了皇上,使了些小手段就将人不声不响弄死了,那家人敢报官吗?连个屁都不敢放。
是以,曾起鸣真不把这事当回事,他只以为是那妻舅看他当了官想从他这骗些银子,废些银子的事而已,大不了他加倍,等了结此事,再杀了就是。
可人一到京兆府,曾起鸣就被拿下了,还不等他责问,又有人击鼓状告,告曾起鸣徇情枉法、贪赃受贿!
犹如打开了匣子,一桩桩状告送到了京兆府,什么强占乐坊司舞姬、渎职等等。
京兆尹听得后背冒汗,这些事加起来,已经不是他一个京兆府能管得了的了……
无法,只能上禀天听,皇上的旨意下来得很快,着大理寺卿协办,若状告属实,按律法处置。
这意思就是,不用留情面。
曾起鸣到了这一步还没想明白,还以为是政敌故意害他,叫嚣着要进宫,要找皇上。
京兆尹让人将曾起鸣绑了,拖到自己面前,笑眯眯道:“曾大人,皇上忙着呢,有些事,您去牢里说吧!”
作为京卫指挥使,曾起鸣平日里不要太嚣张,连他京兆府的事都要插手,京兆尹忍他也很久了。
能当官的没一个是傻子,第二天的朝会,弹劾曾起鸣的折子不计其数,晟王一党的人自是使出浑身解数,而最令人没想到的是杨恒。
按理说,杨恒作为曾起鸣的岳父,是最应该帮助他说话的人。
哪知杨恒开口就是求皇上彻查曾起鸣:“微臣怀疑幼女之死另有隐情……”
百官面色不一,如今都知道曾起鸣涉嫌虐杀发妻,杨恒的幼女嫁到曾家不到两年就去世,莫非也是被那曾起鸣虐杀了?这虐杀农女和虐杀丞相之女,其中差别可大了。
果然,皇上当即道:“杨相劳苦功高,若曾起鸣真做出此等混账之事,罪该万死!”
接着便下令,查!严查!
有皇上的圣谕在,此案进展神速。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曾起鸣做下的恶事一一得到举证,连带着又牵扯出一批人,曾起鸣被判决秋后问斩,其余人也依律法得到判决。
作为皇帝的心腹,短短时间内头颅不保,有聪明的人已经猜到,曾起鸣的案子,怕是少不了陛下的手笔。只说那滁州来的普通百姓与那举子的家人,若没有依靠,怎敢来到京城击响陈冤鼓,必是有人保他们。
而天底下最能保他们的人是谁?
唯有那一人而已。
一时间,朝野风声鹤唳。
宫里,秦璱珠得知结果,失神许久。
才喃喃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香椿不解:“主子?”
“我说她那日为什么会来找我,原来不是怕我高密,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秦璱珠到此时才明白过来,宁妃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她纠结要不要告诉皇上的时候,宁妃已然出手,让皇上猜疑起曾起鸣。
“这件事里,似乎没有宁妃娘娘的影子啊?”
秦璱珠:“丽美人,是宁妃的人。”
她虽然纠结,却也留心着延平长公主府和晟王府的消息,得知晟王世子进宫,她便让人关注着乾清宫,曾起鸣嘴角调戏丽美人的事就发生在乾清宫门口,仔细找人打听不是难事。一开始秦璱珠还不敢确定丽美人是宁妃的人,但之后的事却肯定了她的猜测。
“丽美人只是个引子,为的是让皇上主动去查曾起鸣。”
香椿惊道:“宁妃娘娘也……”太可怕了。
这一环扣着一环,竟要了一个朝廷重臣的命。
“那也是曾起鸣自身站不住。”秦璱珠摇头道:“何况,她心思深沉,本宫早就知道了。”
宁妃能想出此计,她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当初那个吴淑女,也死得了无生息,丝毫看不出与宁妃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