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美人, 到底是长辈,丽美人到衍庆居来,大公主也在, 自是要前去见礼的。
坐久了裙子难免有些褶皱,祁黛遇这儿备着大公主的衣裳, 两人便一起去换衣。
换完衣服,大公主歪着脑袋看祁黛遇:“听说丽娘娘甚美?”
祁黛遇笑着看她:“你听谁说的?”
大公主捂嘴笑——她前几日掉了颗乳牙, 觉得不好看, 笑起来时便捂着嘴。
“我就是知道,宫里新来了一位丽美人,长得特别好看, 父皇也很喜欢!”年纪再小,也是宫里的孩子, 大公主很清楚地知道在这后宫,父皇的喜欢意味着什么。
她对那个丽美人充满好奇, 也想见一见。
“我待会儿可要好好看看。”
“人小鬼大。”祁黛遇点了点她的额头,牵着她一起出去。
正厅里,丽美人规矩地站着等候,她是跳舞出身,身段纤细柔软,肩背薄细挺拔,只背影就让人魂牵梦萦。
听到声音, 丽美人转身,向祁黛遇行礼。
“嫔妾见过惠昭仪。”又看到祁黛遇身边的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知晓这约莫就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大公主了。
丽美人行半礼:“公主殿下。”
大公主侧身避过这一礼, 也向丽美人行礼:“丽娘娘安。”
她说是要好看看,却并不冒昧直视, 只是在祁黛遇和丽美人说话时暗自观察。
心里嘀咕,丽美人好看是好看,但她觉得,还是母后和惠娘娘最好看!
祁黛遇将大公主的神情尽收眼底,觉得好笑。才五六岁的年纪,哪里欣赏得了丽美人的美呢?
大公主并没有待很久,她还要继续练筝,说明情况后便退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祁黛遇和丽美人。
祁黛遇也不想绕弯,直言道:“不知丽美人前来有何事?”
却见丽美人直勾勾地看着她,丽美人生就一双多情眼,哪怕只是正常看人,也让人觉得那双眼中饱含无限情意,被这样一个美人盯着,祁黛遇竟然有些脸热。
她有些羞恼,故作呵斥:“丽美人这是什么意思?”
丽美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朝祁黛遇屈膝道:“嫔妾是来向惠昭仪道谢的。”
“道谢?”祁黛遇不解。
“惠昭仪许是不记得了,前年宫中年宴上的歌舞表演,嫔妾正在其中,年宴结束后,全公公到了一趟乐坊司,说是惠昭仪夸嫔妾舞跳得好,陛下特地嘉赏乐坊司上下。”
前年年宴?祁黛遇不记得自己有夸谁呀?
她立刻调出录像,找到去岁年宴那一天的,在一众歌舞录像中,果然找到了丽美人,甚至可以看出,那时的丽美人虽然也如现在一般漂亮,但却是紧张的。
宫中舞蹈多是多人舞,那日宴会上祁黛遇坐得不算靠前,因此并没有看清舞姬的样貌,自然也没有发现丽美人。
虽然找到了人,祁黛遇还是不解,她确定自己没有当众夸过丽美人,全公公又怎会……
等等,全公公?
祁黛遇将录像时间线往后拉了点,果然看到,她正欣赏丽美人的舞蹈时,全福海给她端来了那盘金桔……
所以,这是送她金桔后满足了恶趣味,皇帝心情大好,又让全福海以她的名义赏了乐坊司上下?
想到那桩糗事,祁黛遇难免有些不自在。
“那也是皇上赏赐,无需谢我。”
丽美人轻轻摇头,“昭仪不知,那时嫔妾的姐姐发了热病,正等着银子救命,多亏了那些赏赐,嫔妾才请得起大夫,姐姐也得以救回来一条命。”
无论如何,皇上终归是因为惠昭仪才会赏赐她们。
那她感谢惠昭仪也是应当。
“本应早早就来道谢,只是前几日身子不太爽利,这才拖到了今日。”
“你先起来。”祁黛遇还是不想揽这功劳,又有些好奇:“你还有一个姐姐?”
丽美人一笑,妩媚中带了些怀念,“是,嫔妾的亲姐姐。”
祁黛遇知道舞姬要么是贱籍出身,要么是罪臣之后,但贱籍很难有兄弟姐妹,丽美人既有亲姐,多半是罪臣之后。
她便道:“如今你入了宫,成为皇上妃嫔,想来她也能好过些。”家中罪名不至于一笔勾销,但脱去奴身应该不难。
谁知丽美人摇了摇头:“嫔妾姐姐虽熬过了那场病,却还是去了。”
祁黛遇:“……”
丽美人看到她眼里的抱歉,再次轻笑:“昭仪无需抱歉……还真是如宫人们所说,昭仪心地善良。”
丽美人顿了顿:“来之前,嫔妾想过,昭仪也许同魏美人之流一般,看不起嫔妾。”
她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对朝蓉的怨怼,仿佛对此并无所谓。
祁黛遇提醒她:“魏美人与你位分相同,且颇受太后娘娘关照。”
丽美人又笑了,“那又如何?是她看不起我在先,难不成还要我敬着她吗?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想必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
“我又不是生来便是舞姬,无非家道中落沦落至乐坊司,才成了人人看不起的奴籍,可我即便生来便是舞姬又如何?舞姬又凭什么被人看不起?同样是人,不过是为了活着,怎的就有贵贱之分?”
丽美人嘴角勾起笑,如同一只狐狸,“魏美人瞧不起奴才,可如今我这个奴才和她平起平坐,一想到她心中有多生气,我就有多高兴。”
她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不知道要惊到多少人,祁黛遇同样吃惊,却不是震惊她言语的大胆,而是震惊,丽美人竟会有这样超前的想法。
祁黛遇心中有些雀跃,却还是谨慎地抿了抿唇:“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不怕我传出去?”
丽美人看她半晌,语气笃定:“您不会。”
从家中大祸后,丽美人看尽世态炎凉,这些年在乐坊司中,又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别的不说,识人这一项,她很自信。
而这惠昭仪,眼神纯净,绝非那种学舌之人。
丽美人:“嫔妾知这些话不太妥当,昭仪若是不想听,嫔妾以后不再当着您的面说就是。”
“算了,没关系。”其实祁黛遇挺想听的,宫中一切讲究尊卑,而她信奉人人平等,这种观念不可能融于世间,她只能默默藏在心里。
刚刚陡然听到丽美人的话,她差点以为来了同乡,但很快清醒丽美人不是。可即便不是,她也很高兴了。
祁黛遇突然就有些喜欢这个丽美人了,她直觉,两人会很契合。
只是到底才刚认识,祁黛遇决定再看看,多了解了解。
“对了,嫔妾听见昭仪最近在练古筝?”
祁黛遇:“正是,说起来我想学筝还是因为你呢,你琵琶弹得好,听得我如痴如醉,所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当真是好听极了。我心之所动,也想学一门乐器,便练起了古筝。”
祁黛遇试探着说出事实,若丽美人心胸狭窄,必然会怀疑她学筝的用意。
丽美人突然靠近,还握住了她的手:“其实我不只是琵琶弹得好,我的筝也不错,昭仪若是不嫌弃,嫔妾可以教您!”
她离得太近,美貌被无限放大,祁黛遇能从那双充满情意的眼里看见自己微红的脸。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看谁都深情?”祁黛遇没头脑地说了心里话。
丽美人似乎愣了一瞬,接着便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百媚绽生。她竟勾住了祁黛遇的脖子,像极一条美人蛇,端的是无限魅惑。
丽美人吐气如兰,“昭仪放心,嫔妾看您比看陛下深情。毕竟,昭仪您如此柔美,嫔妾初见便心生怜爱……”
祁黛遇心脏怦怦跳,她看出了丽美人眼中的逗弄,将其推开,“原以为你是个规矩的,没想到如此没有正行。”明明丽美人才是古代人,怎么行为比她还开放大胆?
丽美人故作伤心,“嫔妾说的可都是真话……”
整了整衣衫,祁黛遇道:“我只信你要教我学筝这句话是真,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教起吧。”
可不能再和丽美人单独待下去了,这又娇又媚的,这会子祁黛遇都有些理解皇帝流连咸福宫了。
谁受得住啊!
丽美人去了长春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其他嫔妃宫里。
一个是现今最受宠爱的美人,一个是颇有圣宠的昭仪,两人容貌不相上下,昨日皇上还宿在了惠昭仪那,丽美人今日去长春宫是做什么?
该不会是要斗起来吧?
观望长春宫的人不少,有那等不及的,还派了宫人前去打探消息,等啊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听到消息却是一愣。
“你是说,惠昭仪和丽美人一起弹筝?”
“丽美人和惠昭仪一起弹筝?”翊坤宫里,宁妃也得了消息。
穗禾:“是,筝声瞒不了人。”
阳雪觑着宁妃娘娘神色,“娘娘,丽美人擅自结交惠昭仪,可要奴婢寻她来问话?”
宁妃摇头:“暂时不宜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她此举也算是打消了一些人的疑虑。”虽这么说,宁妃还是为丽美人去交好惠昭仪的行为皱眉。
阳雪:“奴婢是担心,丽美人不好掌控,误了娘娘的事。”
“本就是合作,我送她进宫,她帮我……何来掌控一说。”宁妃走至窗前,将桌上的兰花搬到窗台上。又回到书桌,将完成的兰花图撕碎。
“娘娘才刚画好的,为何要撕了?”
“难看。”宁妃淡淡道。
不知为何,自母亲去后,她的画再不如从前。
许是,杀了曾起鸣,就好了。宁妃的眼神幽幽,落到窗台那盆兰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