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出生了!
作为皇后亲生的儿子, 二皇子从出生之日起,就被无数人关注着。
皇上喜得麟儿,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 但又怕过于隆重二皇子压不住,只得生生忍耐下来。洗三宴却办得相当盛大, 文武百官、王公贵族纷纷赴宴,一睹二皇子风采。
坤宁宫里, 皇后微笑着听梅意禀报保和殿的盛况。
梅意:“娘娘, 皇上不知多喜欢咱们二皇子呢。”
兰意跟着去了,竹意照顾着大公主,菊意也留下来伺候, 这会便道:“二皇子是中宫嫡子,陛下自然重视!今日的排场, 可比当年大皇子盛大多了!”
这话有些张狂,但皇后并未阻止。
除去淑妃, 又生下皇子,皇后此时意气风发,心中也觉得自己的昇儿当得起皇上的重视。
皇后交代道:“令仪那儿也不可懈怠!”她想了想,“她若是害怕,还是送到衍庆居让惠昭仪帮忙照顾。”
坐月子期间需得休养,她无法长时间陪伴女儿,只每天见一面, 短短说几句话。皇后也是担心,坤宁宫的奴才见她生下皇子, 便不重视大公主。
梅意道:“娘娘放心, 有竹意看着呢。大公主最是懂事,那日还说要保护二皇子, 陛下和太后娘娘听了可高兴了。”
皇后心中熨帖,有此子女,夫复何求。
屋外有宫女拿了保和殿送来的贺礼单子,都是送给二皇子的。
菊意拿进来给皇后看。
“各位王爷、长公主府里都送了贺礼,尤其是延庆长公主府,那尊玉佛难得极了……”菊意正笑着说起各府送来的贺礼,袖子突然被梅意扯了扯。
她抬头看去,却见皇后娘娘的脸色不知何时淡了下来。
将贺礼册子丢到被子上,皇后淡声问:“府中这些天可发生了什么事?”
梅意去捡册子,眼尖地看见承恩伯府那一栏送的贺礼写着“南海红珊瑚一尊、麒麟碧玺串一对……”样样都是好物件,但承恩伯府断是拿不出来的。
毕竟,承恩伯府的支出皇后娘娘是严格把控的。姜府那边就更不可能。
梅意小心翼翼道:“娘娘临盆那日,二皇子出生的消息传出宫后,老爷大喜之下去临仙局喝了几盅酒,说了些胡话……”
然后第二日,许多人家便带着贺礼上了承恩伯府。今日承恩伯府送给二皇子的贺礼,只怕许多都是从那些里头挑的。
皇后深深吐了口气,她时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很顺利,但也许是顺利到老天也看不过眼,所以给她安排了一个这样的父亲。
袁家的教训历历在目,二皇子才刚出生他就大肆敛财,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皇后终究还是没忍住动了怒,“传本宫旨意,将承恩伯送到京郊庄子里住上几个月!”也好好清醒一番!
梅意;“是。”
不敢多打扰皇后休息,梅意和菊意退了出去。
出门后,菊意看了紧闭的屋门一眼,忍不住道:“梅意姐姐,我总觉得,皇后娘娘待承恩伯太苛刻了些,再怎么样,承恩伯也是娘娘的父亲呀!”
“慎言!”梅意昂昂下巴,示意她往远处走,等走远了,才叹气道:“你是不知道,承恩伯不求上进,整日吃喝玩乐,给娘娘惹了多少麻烦。”有些事,只有她和竹意两个家生子清楚。
当年姜老元帅如日中天,偏偏儿子不成器,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沾染,好不容易娶了妻,夫人生下两个女儿,又嫌其生不出儿子,竟干出了强抢商人妇的荒唐事。姜老元帅大怒,提着棍子找到儿子,活生生打断了儿子的腿,并警告儿子,要是再敢嫖赌,就亲手除害。
至此,承恩伯总算戒了嫖赌,但仍旧不求上进,功名是不考的,女人也不碰了——被姜老元帅那一顿打伤了子孙根,再无法令女子受孕。不沾这两样,承恩伯更是沉迷于吃喝玩乐,甚至不满足于只在京城,昭国各地都去了不少。而一路上,自然也没少惹事。
“夫人被老爷伤透了心,也不管事,只有皇后娘娘,从小养在元帅和老夫人膝下,才十岁出头就得主持府中事务。你说,有这样的爹,皇后娘娘心里有多累?”
菊意:“原是如此。”她又好奇道:“皇后娘娘还有个妹妹吗?怎么从未见过?”
梅意立即上手捂住了她的嘴,“娘娘妹妹早逝,还是不要提及此事,免得娘娘伤心。”其余的,却是再不肯说了。
皇后旨意传出宫去的第二天,承恩伯夫人请旨进宫。
进了内室,承恩伯夫人先是看了会二皇子,还抱了抱,脸上露出和蔼的笑。
皇后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见过母亲这样的笑容,一时有些恍惚。
到底不熟悉生人,二皇子很快哭起来,承恩伯夫人连忙将二皇子交还给奶嬷嬷,“可能是饿了,快些带回去,别吹着风。”
等二皇子走了,承恩伯夫人才走到床前,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下来。
梅意搬了凳子过来,又退出去,给母女俩说话的空间。
皇后刚生产完,正是坐月子的时候,做女儿家的,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想寻求母亲的关怀,哪怕连皇后,这时候也忍不住想朝承恩伯夫人说些抱怨、委屈的话。
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硬地变成了:“母亲今日来,是为了父亲吗?”
承恩伯夫人:“他到底是你父亲,这般被撵去了庄子,他觉得脸上没面。”
皇后:“他若真的在乎面子,就不该收下那些东西。”且不知那些人在背后如何嘲笑呢。
承恩伯夫人皱了皱眉:“总归你是皇后,你的旨意最大。我只是来带个话罢了。另外,你父亲不在府里,我一个人也冷清,我想着去翠竹庵清修数月,府中无人,你若有事,直接派人去姜府就是。”
不知是哪句话刺痛了皇后,皇后冷笑一声:“母亲去翠竹庵,真的是为了清修吗?”
承恩伯夫人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何意?”
皇后:“母亲,我刚生产完,你从进门到现在,可曾关怀过一句?翠竹庵有什么吸引着你,不就是供着姜婵的牌位吗?”
“姜女赢!”承恩伯夫人不顾规矩喊了皇后的名字,她似乎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你已经是尊贵的皇后娘娘,要什么有什么,连你的父亲,你想撵出京城就能撵,婵儿呢,婵儿什么都没有,这个世界上记得她的人都不多,若是我还不惦记她,还有谁惦记呢?”
“再如何,你们也是嫡亲的姐妹,婵儿便是有错,也已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些还不够吗?”承恩伯夫人流下一行清泪,“适才我看二皇子的时候就在想,若是婵儿活着,如今也该是当娘的年纪了吧?可是她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后娘娘,您儿女双全,过得是世间最上等幸福的日子,与臣妇这点母女情分,便是舍去,也影响不了什么。”
皇后定定地看着她,很难想象,这样的话,是从自己的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但皇后又不觉得意外。
毕竟,她们母女俩,从来称不上亲近和睦。
她从小养在祖父母膝下,与亲生母亲接触甚少,姜婵却是由承恩伯夫人一手带大,两个女儿在承恩伯夫人心里,本就是有差别的。
“母亲,您一直都在恨我吧?”皇后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承恩伯夫人张张嘴,没有回答。
皇后却代替她说了,“恨我心狠手辣,没有放过姜婵。”
同胞的姐妹之间,或亲密无间,或感情平平,还有一种,则是仇人。
她与姜婵便是如此。
作为姜家的大姑娘,姜女赢被养在姜元帅和老夫人膝下,接受最好的教导,享受最好的待遇,而姜婵却总被忽视。
从小,姜婵就羡慕、嫉妒自己的姐姐。姜婵钦佩长姐的一切,又嫉妒长姐的一切,以至于总爱黏着姜女赢,又什么都与她抢。
从衣服首饰,到教书的女先生,甚至,到婚嫁的人选。
十四那年,晟王府蹴鞠大赛上,姜女赢赢得了晟王的称赞,那时便隐隐有消息说,晟王有意为世子求娶姜家大姑娘。
晟王世子,再好不过的姻缘,姜婵盯上了这桩婚事。
可惜姜婵有心无力,使得计策过于低级,被姜女赢看穿不说,还糟到晟王世子的奚落,更是差点连累姜府的名声。
老妇人怒不可遏,要将姜婵送到翠竹庵软禁。承恩伯夫人想让姜女赢为妹妹求情,只要姜女赢出面,老夫人定会放过姜婵。
可姜女赢拒绝了。
谁也没想到,姜婵会自尽。
承恩伯夫人痛失幼女,自是悲伤不已,甚至有些怨上大女儿,她时常想,若是大女儿宽容些,会不会姜婵就不会死。
此后多年,承恩伯夫人对大女儿态度冷淡。
而此时,听到皇后的话,承恩伯夫人心中一痛。在她心里,的确认为是皇后逼死了姜婵,可她又明白,当年之事是姜婵做错在先,这样的矛盾,让她无法正常对待皇后。
为数不多的母爱,也只有在看到大公主、二皇子——皇后生的孩子时,才倾泻一些出来。
“你这么想,就当是这样吧。”承恩伯夫人最后这样说道,“皇后娘娘好好休息,臣妇,先告退了。”
她终究无法面对皇后。
承恩伯夫人一走,皇后便紧紧闭上了眼。
她的手不断颤抖,许久都没有止住。
良久,皇后嘴角扯出一抹笑,大约真是坐月子,让她收不住情绪,今日说了这些话。
有些事,不说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说了,徒增烦恼罢了。
暖房那边又传来二皇子的哭啼声,听到这个声音,皇后心一松,这才真的笑了。
母亲有一点说得对,如今她儿女双全,过得是最上等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