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乾清宫时, 祁黛遇还有些恍惚。
皇后看她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祁黛遇摇头,苦笑道:“只是没想到筹划了这么久, 皇上对淑妃的处置不痛不痒……”
皇后的表情却意味深长:“淑妃得宠多年,皇上对她自然情谊颇深。本宫从一开始, 就没想过能置她于死地,皇上今日的旨意, 在本宫预料之内。”
袁浩的事, 虽然三司会审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可以料想到袁家必然覆灭,没有了得力的娘家, 淑妃便只是一个貌美的宠妃,威胁大减, 而今这个宠妃还在皇上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只怕日后连个“宠”字也沾不上了。
至于淑妃之美貌会不会让皇上对其旧情复燃?
皇后笑了, 皇上从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且淑妃虽美,也没美到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步。花无百日红,长久幽禁于承乾宫,淑妃的容貌又能维持到几时呢?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皇后看向祁黛遇,比如说,她面前的惠昭仪, 又比淑妃差几分?
“保留她淑妃的位分,也是为了大皇子考虑, 毕竟是皇上长子, 生母位分不宜太低。”皇后心道,就连默认一切是鸣翠所为也是一样, 皇子生母,不能有污点。
祁黛遇若有所思,却还是道:“那芦荟呢?锁儿呢?景仁宫和承乾宫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宫人,却都要因为此事赔上性命。”
这才是最令她胆寒的地方。
皇后听到她的问题却很奇怪,“玫婕妤小产,芦荟护主不力,锁儿更是亲手加害玫婕妤,按着规矩,她们本就该死。何况,如今知道了这些秘事,自然更不能将她们留下。至于景仁宫和承乾宫的那些宫人,从分到主子手里时,他们的命运就和伺候的主子息息相关。主子受宠,走出去谁都敬着。主子若做错了事,他们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总不能因锁儿揭发鸣翠有功,就饶过她先前犯下的大罪吧?
皇后语重心长:“惠昭仪,你心善是好事,但心肠太软难免立不起来。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有功的奴才嘉赏,犯错的奴才受罚,这才是正道。”
祁黛遇哑然,良久才道:“是。”
皇后多看了她几眼,不再说话,只盼着她能将这些话听进去。
祁黛遇自然不可能听进去,她有着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同的三观,有些东西,永远都无法认同。只不过碍于形势和自身安全,表面遵守与屈从罢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祁黛遇伸手去接,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冷进骨子里。
淑妃被幽禁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不少人说,皇上这是因为袁家的事迁怒了淑妃娘娘。
得知消息的安嫔赶到乾清宫,请求皇上让自己见一面淑妃,皇上本不同意,安嫔在乾清宫前长跪不起。大雪覆盖了皇宫,直到安嫔鞋袜湿透,整个人都快冻僵,皇上终于松口,允许安嫔见淑妃一面。
经由此事,人人都说安嫔是个念旧主的人,为人厚道。
而安嫔去了承乾宫一趟,回去便病了,在病榻上缠绵数月才好起来。等身体好了之后,亦是时常关怀大皇子,此为后话。
在淑妃被幽禁没几天,景仁宫的曹美人感染风寒,无治而亡,因接近年关,曹美人的葬礼十分简单。这让一些人想起,去年有个马才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感染风寒没的,听说那马才人生前与曹美人关系很好,两人命运如此相像,也是令人唏嘘。
除了这两件大事,宫里还有不少人注意到,景仁宫和承乾宫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换了一批,宫人们心中忐忑,做事愈发恭敬。
十二月中旬,袁浩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三司呈上结果后,皇上大怒,问斩袁浩,袁家其余人等及其三服内近亲流放西北,其后代三代内不允参加科举,不得入朝为官。
旨意一出,顿时成为了京城百姓热议的事。而后宫之中,却仿佛都忘了这件事,各宫早已换上新年装扮。
新的一年,要到了。
衍庆居内,祁黛遇在看祁才商送来的信。
或许是因为袁家的事,祁才商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很有“政治嗅觉”,这次的信里,他说了一些朝堂的事,不多,也不涉及机密,算不上勾连后宫的程度。
而这些事,也主要围绕袁家。
祁才商说,他从醉酒的信县知县口中得知了前任知县齐如海的事,大惊之后,待那知县醒来,便劝告知县上京举报齐如海。
为人父母,最担心的莫过于子女前途,那信县知县,可能原本打算认命,一己担任信县洪涝的责任,但他犯下大罪,其子嗣便成了罪臣之后。祁才商将利弊说出来,暗示那知县,若是举报齐如海在修建信县堤坝时弄虚作假,或有一线生机。
信县知县仍犹豫不决,毕竟齐如海的背后是朝中重臣袁浩,而袁浩之女又是生下大皇子的淑妃。
好在祁才商聪明,从锁儿一事就推断出淑妃前途不稳,极力劝说那信县知县。
“为父答应,若是不成,养其子女成亲立业。好在有惊无险,不过为父还是想,要供其子读书,直到其考取功名的那一天。”
信县县令的处罚也出来了,不涉及后代。
祁黛遇默默点头,祁才商带着信县县令进京,皇上必定记得这份功劳,便是一时不会没有表示,也会记在心里,等日后用上。为了这个,供那县令的儿子读书不算什么。
她想着,这银子她来出。
借着往下看,就见祁才商换了一种得意的语气。
“宫中来令,皇上于十八日召我进宫!”
十八日?
祁黛遇一愣,那不就是今日?便宜爹这会在宫里?
养心殿。
祁才商一席官服,身姿修长,面容清逸,恭敬但不失优雅地向皇帝禀报着信县一行的情况。他的声音犹如泠泠泉水,温和又清凌。
蒋渊不时点头,对这个新得的臣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殊不知,在他满意祁才商的时候,祁才商也在暗自打量他。
以前官位太小,没资格面君。
太后千秋宴那次,又过于激动,没仔细观察。
后来上朝,从五品的官职离高高在上的龙椅之间隔着几十人,看得也不怎么清楚。
直到今日,终于能好好看一看。
人中龙凤、不怒自威、贵气逼人……嗯,作为皇帝,他万分景仰。
可若是作为女婿……除了一张还不错的脸,似乎也就那样。而只论脸,素来因外貌被误会为翩翩君子的祁才商对外貌这一块相当挑剔,于是,连脸也觉得不过如此。
当然了,这些小心思祁才商是绝对不敢表露半分的,他惜命得紧。
“这件事,你做得不错。只是,你刚升官不久,若是再升,难免遭人非议,且朕还想留你在都水司锻炼几年。这样吧,你可有其他请求?”蒋渊道。
祁才商拱着手,突然红了眼眶:“微臣为陛下做事,本是分内,不该肖想任何赏赐。只是,微臣的确有个不情之请,家父家母农户农妇出身,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供养臣考取功名,微臣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让父母过上吃得起肉、看得起病的日子。奈何子欲养而亲不待,家父劳苦成疾早早去世,只剩下母亲一人。”
“如今家母六十有六,常年病痛不断,微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思来想去,能解家母病痛的,怕是只有看到微臣为皇上尽心,得皇上尽用。陛下,微臣不敢奢求升官,只求陛下赐家母一个最低的诰命,也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他情真意切,微红的眼眶、颤抖的声音,配上那张足以欺骗所有人的脸,连全福海内心都忍不住感叹。
这位祁大人,可真是位孝子啊!
而蒋渊呢,听了祁才商的请求也不觉得冒犯,不过为家长女眷求一个诰命而已,算不得什么。祁才商已经是五品官员,倒也合规。
这般想着,蒋渊大手一挥,同意了。
“全福海,去一趟坤宁宫,让皇后下懿旨,就封祁卿之母……”
“家母姓刘!”
蒋渊:“就封祁刘氏为九品孺人。”
祁才商立即谢恩,跪下去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差点没憋住。
那刚刚下台的袁浩袁大人,其母当初也只是封了孺人吧?当时家里老太太还羡慕得很,如今不用羡慕了。
而祁才商更得意的是,这封了诰命,以后逢年过节便能进宫问安,老太太可以带着儿媳妇一起进宫拜见皇后,这不就有机会看看遇儿了?
回去一说这个消息,婆媳两个不知道得多高兴。
今晚上定要让万氏给自己洗脚!祁才商退出养心殿的时候如是想。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秘事,全福海想着讨个喜,亲自去了趟衍庆居,告知祁黛遇此事。
听完,祁黛遇愣了好一会,好声好气地谢过全福海,又让人送上喜钱,回到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时,才感慨连天。
她真是,有些佩服便宜爹了。真是什么便宜都不放过啊,连皇上的羊毛都敢薅,估计他那番表演,连皇帝都以为他是真孝子。
不等祁黛遇感慨完,石榴敲门进来了。
“主子,太后娘娘正往各宫分配掌事姑姑,分到衍庆居的那位,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掌事姑姑?
祁黛遇张了张嘴,她差点忘了这事!在夏宫的时候,由于聂婕妤小产的事,皇后提议挑一些在生育方面有经验或者伺候过皇子公主的老宫女,送去太后身边教导一番,然后送到各宫,以免再出现嫔妃有孕却不知的情况。
算算日子,这些人在太后宫里培训也有好些日子了。
如今就分派到各宫。
祁黛遇立即道:“好好迎接,记住,切不可怠慢。”
她心里有些愁,也不知道来的这位掌事姑姑,是个什么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