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 传闻中正震怒的蒋渊面色平静。
他正在看边关送来的消息,北边历国动作频繁,常有试探。这两年北历老皇帝病重, 国内几个皇子争得腥风血雨,老皇帝放出话, 谁要是能啃下昭国一座城池,谁就能继承皇位。
这话实在可笑。昭国边境有姜武泽带着二十万大军守着, 北历便是想开战都得掂量许久。
想夺取昭国一座城池难如登天, 但制造些骚乱却是不难,而若是能赢得一场胜利,在北历皇帝面前也能多添些分量。姜武泽的信里, 猜测年底或明年开春,北历那几位皇子恐怕会有所行动。
这封信, 一是述职,二是为了要粮草。
若要开战, 那粮草必须准备充足。
蒋渊拿起笔,批了几句话,丢给全福海。
“从袁家搜到的金银宝物,直接拿去换做粮草,运往边关。”
贪赃所得,犒劳边关将士,正好。
全福海心中一凛, 顿时明白了什么。
皇上收拾袁家,是早有预谋!
否则不会连袁家的财物都做好了安排!
全福海突然疑惑, 皇上真的是从信县灾情一事上疑心袁大人的吗?还是说, 圣上早就有收拾袁大人的打算,只是借着信县的事发难呢?
如果是后者……恐怕, 即便没有信县的事,皇上也会找到别的理由吧。
帝王心,不可测。便是全福海,也不敢深想。
蒋渊慢悠悠地喝着茶,又问道:“承乾宫那边怎么样了?”
全福海的背比以往更低,声音也更加恭敬:“淑妃娘娘……摔了很多东西,袁家的事已经传了开来,淑妃娘娘正抱着大皇子往乾清宫来。”
蒋渊没作声。
全福海有些为难:“陛下,这袁家到底是淑妃娘娘的母家,更是大皇子的外家……”
“大皇子是长子。”蒋渊突然道。
全福海:“是。”正因为大皇子是长子,若以后真有个犯了大罪的外家,大皇子以后该如何自处?
“前几日夏医令告诉朕,皇后怀的是男胎。”
全福海心中一震。
良久,他才道:“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让人去拦住淑妃娘娘,正好,太后娘娘前几日还说膝下空虚,不若将大皇子抱去慈宁宫陪伴太后娘娘几日?”
蒋渊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嗯。”
全福海:“嗻。”
他心中感叹,淑妃想要用大皇子求情的招数怕是不管用了,有了皇后生的嫡子,大皇子这个“长”子,反倒不美。
皇上收拾袁家,未必没有给未来的中宫嫡子铺路的意思。
只盼淑妃早点想明白这一点,不再生事,以皇上对淑妃的喜爱,不会因袁家的事累及淑妃的。
全福海刚要转身,有小太监来报,“皇后娘娘和惠昭仪求见。”
蒋渊挑眉:“让她们进来。”
却没想到,来的不止这两人,还有曹美人和太医。
“皇后这是做什么?”蒋渊直觉有事。
“陛下,臣妾有事禀报,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屏退左右。”皇后行礼道。
“你先坐下。”蒋渊抬了抬下巴,示意皇后坐下,又让人给祁黛遇赐座。这才屏退殿内其他太监宫女,只留下了全福海。
等人走后,皇后示意梅意,将了解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蒋渊越听,脸色越沉。
尤其是听到后面林王两家之女的事时,抬手摔了手中茶杯。
“陛下息怒!”连同皇后、祁黛遇等,殿内跪了一地。
蒋渊没让人起身,盯着皇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袁家所为?”
皇后镇定道:“选秀到底是后宫之事,袁浩一届外臣如何得知?定是暗中得了淑妃消息。至于玫婕妤的事,更是妇人所为,不能一概推托到袁浩身上。”
袁家的事已有定论,她的目标,是淑妃!
“曹美人,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说吧。”
她想曹美人说出玫婕妤小产之事的背后主谋。
曹美人脸色灰白。
芦荟,没想到,愚蠢的玫婕妤临死前聪明了一回,将芦荟安插在她身边。早上请安回到景仁宫后,她很快就发现了香囊不见,问了一圈,只有芦荟不在。
得知芦荟往坤宁宫去时,曹美人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那香囊放了这么久,也许其中的“虚花散”早就辨认不出来了。可当她到了坤宁宫,被皇后的人押下时,曹美人明白,她暴露了。
“嫔妾,无话可说。”
她有什么可说的呢。
证据摆在那里,她再怎么狡辩证据也不会消失。而且,看皇上的模样,只怕也不想听她狡辩,这种感觉,让曹美人更加心如死灰。
她从一进宫,就如同透明,到了如今,皇上还是不在意她的所作所为。
早知有今日,她一定第一时间毁掉那个香囊,都怪她贪心……
闭了闭眼,曹美人道:“‘虚花散’,是淑妃娘娘给嫔妾的。”
事已至此,必须传唤淑妃过来了。
等候淑妃的过程中,蒋渊又看向祁黛遇:“那个宫女,在你家中?”
他此时的目光没有任何温情,与以往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皇帝,心中难免惶恐,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
“嫔妾父亲是意外遇见被追杀的锁儿,将她救下后,观其身上穿的衣裳,像是宫中的人,不敢隐瞒,便写信告知嫔妾,嫔妾问起相貌特征后,确定是本该逐出宫去的锁儿。因此事过于蹊跷,嫔妾不敢轻举妄动,只私下禀明了皇后娘娘。”
皇后也道:“那锁儿,臣妾明明是让人打了板子逐出宫去,好好地怎么会遭人追杀?她本就因玫婕妤小产一事有关,臣妾恐另有隐情,便让惠昭仪先稳住锁儿。”
蒋渊仍问祁黛遇:“意外遇见,在哪里遇见?”
“京郊周胡庄十里外,是嫔妾的老家。正逢家中祖母梦见已经去世的祖父,嫔妾父亲为了安祖母的心,便回去给祖父扫墓。父亲信里说,那锁儿浑身是血从林子里钻出来,差点吓坏他,还没有走到他跟前,人就倒了。后来据锁儿自己说,那些人以为她死了,她强撑着一口气跑进来林子。”
周胡庄十里外,的确就是一个林子。
要来见皇上,自然是供词都对好的。祁黛遇不会拿祁家一家子的性命开玩笑。便是那锁儿,万氏也都教好了。
蒋渊偏头去看全福海,那意思是:去查。
全福海悄悄退了出去。
蒋渊这才去扶皇后,皇后道:“臣妾已经派人去接锁儿进宫了。”
“嗯。”
没过多久,淑妃被带来。
她进来时,脸上还有些怔愣。
听闻皇上派人去搜查袁家,她立即想找皇上,却被鸣翠等人拦住,点翠慌张去寻安嫔,哪知二公主不巧发了烧,安嫔脱不开身,好不容易劝住淑妃,可袁家一家子被押如刑部大牢的事传进宫里,淑妃再也坐不住。
抱着大皇子便往乾清宫走,哪知走到一半,就被皇上派去的人拦住,还强硬地将大皇子抱去了慈宁宫。
淑妃失魂落魄,她想不明白,短短数月内,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而刚回到承乾宫,皇帝又派人来接。
淑妃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难道皇上要改变主意?
急冲冲地赶来乾清宫,可看到里面的人,淑妃直觉不对。
“臣妾见过陛下,皇后娘娘。”素来高傲的淑妃,头一次行礼这般本分。
淑妃面容苦涩:“陛下让臣妾来有何事?总不至于,让这么多人来看臣妾娘家笑话吧?”
她眼神幽怨地盯着蒋渊,眉间微蹙,带着淡淡的愁绪与悲伤,又似乎在故作坚强,只是眼尾的微红泄露了她的脆弱。
美人如此姿态,祁黛遇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又何况皇帝?
蒋渊稍软了语气:“朕问你,玫婕妤小产一事,可与你有关?”
玫婕妤?这个名字许久没有听见,淑妃竟一时间没想起来,等想起来,淑妃不由自主看向跪在一旁的曹美人。
随即轻“嗤”了一声:“陛下,臣妾父亲做错了事,如今袁家势弱,就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臣妾身上栽赃吗?”
“众所周知,玫婕妤是自己滋补过度,又与魏才人争执动怒才导致的小产,与臣妾有什么关系?”
淑妃抿了抿唇,“而且,玫婕妤乃自缢身亡,对陛下您大不敬,还查她那些往事做什么?”
皇后:“淑妃,此事的重点在有人谋害龙胎,你莫要混淆视听。”
淑妃:“那是谁谋害龙胎?”
皇后:“曹美人已经承认,是你指使她携带配了‘虚花散’的香囊,致使玫婕妤动气的。”
淑妃看向曹美人,眼睛微眯:“曹美人,你说话可得讲道理,本宫何时指使过你害玫婕妤了?什么‘虚花散’,本宫都没听过!”
曹美人没想到淑妃会直接否认,急道:“淑妃娘娘,嫔妾只是美人位分,哪里能弄到‘虚花散’这样的罕物?‘虚花散’的方子,明明就是您身边的宫女给嫔妾的?”
“哦?哪个宫女?”
曹美人一愣,“……嫔妾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嫔妾敢肯定她一定是您宫里的!”
曹美人详细描述了一番那个宫女的外貌。
淑妃皱着眉,似乎在回想,“……本宫宫里的确有你说的这么一个人。但是,她不过是承乾宫里最低等的洒扫宫女。曹美人,你的意思是,本宫要害玫婕妤,可这么重要的事,却交给一个最低等的宫女去做?”
淑妃冷笑一声,面向皇帝:“陛下,臣妾倒觉得,此事是有人要陷害臣妾!”